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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风云际会
 南京,六朝古都,祥瑞之地,泰谁河畔,曾经金粉楼台,鳞次栉比,而现今,城內孔庙尽数被毁,商铺萧索,街巷中,到处可见包着红头巾的大汉大呼“天⽗天兄”街头跳大神表演刀不⼊,与这古都的肃穆、荣华,是那般的不协调。

 红⽇下天王宮巍峨壮丽,光芒耀目,宮殿呈南北向纵横,周围十余里,四面数丈⾼的宮墙蜿蜒环绕,分內外两重,外曰太城,內曰金龘龙城,宮墙之外,开凿一道宽深近数丈的“御沟”即护城壕。

 时人评价,与‮京北‬紫噤城相比,天王宮“似乎不在彼之下耳…”

 天王宮前,有一座占地约一方里的‮大巨‬广场。广场最南端,屹立着一列⻩⾊大照壁,宽逾九十丈,上边彩绘着龙虎狮象图案,张狂着天王的若⼲诏旨。照壁以北,品字式的三座牌坊拔地而耸:正面一座,全金立匾,上横书四大字曰“天堂路通”是谓“天龘朝牌坊”:左右两座,一书“天子万年”一书“太平一绕”朱漆栋柱,遥相呼应。牌坊之侧,又竖着“文武下马牌”

 过了下马牌,外城的头道大门“真神荣光门”二道门是“真神圣天门”门的两侧有亭翼然,各以⻩绿琉璃瓦覆顶,取名“吹鼓亭”踏进圣天门,再穿过修长的雨道和“忠义”牌坊,就到了天王宮正殿所在…“金龘龙殿”“金龘龙殿”又称“荣光大殿”按照东王杨秀清的说法,这座“⾼广几等太和殿(紫噤城)”的构筑“乃我天王正殿”

 天王宝座⾼⾼在上,殿前张悬着四盏‮大硕‬的红纱圆灯,系“元时宝物也”:重重门户“间有帘幕皆⻩缎播龙杂缀零珠碎⽟…”;殿心,赫然一把沉香椅“大逾合抱雕镂极细…”屋里陈设种种珍玩“俱价值连城物”

 金龘龙殿后依次是“基督殿”、“真神殿”等九进殿宇,第九进殿宇为三层大楼“顶层绕以阑阑內置长窗,屋上覆⻩瓦,四角悬檐铃登眺可及数十里…”

 实行上,这座巍峨的宮殿群尚未完全竣工,从攻克天京就开始在两江总督署及享誉盛名的煦园旧址上修建但工程极为浩大,历时六年,虽动用无数人力物力更拆了明故宮石料砖瓦,东南能工巧匠尽聚南京,却仍不能尽善,可见此宮殿群之宏大浩瀚。

 整今天王宮不见男子,当初天王也曾试过阉制太监,却不得其法,被阉之人非死即残,寻的八十个男童死掉七十七个,残废三个是以只得作罢,整今天王宮遂女官制管理,大概历朝历代真正的后宮佳丽三千也唯天王一人了。

 天王宮王娘**十位,正乃是天王梦中相会的天上神正月宮,地上正则是“又正月宮”赖氏,再往下是“宮中最贵”的“两十宮”“两十宮”之下是“副月宮”和“又哥月宮”在“月宮”之下有“统教”、“提教”、“通御”、“正看”、“副看”等等。

 因为娘娘、嫔妃、宮女众多,为了天王记忆方便,遂以编号称之整今天王宮,总有两三千佳丽,天王寝宮有一巨纵横过丈半,温柔乡⽇⽇笙歌这位令天下震动,令曾文正自言永远猜不透的对手,整⽇所作的,也委实所有枚人都看不透,都想不明⽩。

 此时真神殿中,天王与东王相对而坐,两人均着⻩澄澄王袍,气度不凡,尤其是天王“相貌堂堂”“多异相”“有王者风”生辰八字更是九五之贵,这是当年冯云山批的命格。

 也确实,天王刚刚四十多岁,英俊刚武,一名外国传教士曾说他“相貌端庄,有点帅,中年,举止温文尔雅,颇有伸士风度。”

 东王眼睛不大,永远半睁半翕令人看不分明,或许因为天⽗经常借其凡⾝传天国福音,他周⾝上下好似也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气息,一种不可测的味道。

 最近两个月,天⽗没有任何“福音”传下来,整今天龘朝也陷⼊了莫名的恐慌中,天⽗,是真的遗弃了他们么?

 “北方这条恶龙,终于成了气候。”东王悠悠的说着“南方多⽔,越地生云,这条恶龙是在南越妖⽳得了道行啊!”‮京北‬、广州,早已被天⽗贬为妖⽳,在《贬妖⽳为罪隶论》卷录《天王诏旨》中说:“贬北燕地为妖⽳,是因妖现秽其地,妖有罪,地亦因之有罪。天下万国联无二,京亦无二,天京而外,皆不得借称京。故特诏清胞行告谕守城出军所有兵将共知,联现贬北燕为妖⽳。俟灭妖后方复其名为北燕…”

 同样,广州也被贬为妖⽳,灭妖之后,则恢复其南越之名。

 天王默然不语。

 东王又问:“苗兄弟可有消息传来?”

 东王所说的苗兄弟乃是苗沛霜,盘踞在安徽长江以北,其手下苗家军号称十几万,乃是皖北最強大的武装,这些年购进洋洋炮,就算清军都忌惮几分,许以⾼官厚禄。

 而苗沛霜则是有名的两面三刀,时而与捻军、太平军合作攻州掠府,时而又配合北国清军剿灭叛逆。他在历史上也赫赫有名,三次反清,两次变节,鼠两端,反复无常,被历史学者称为“最无原则的军阀”

 天王数月前就写给苗沛霜密信,封其为奏王,更将自己心爱的四位王娘赏赐与他,可信送出去,如石投大海,全无回应。

 见天王微微‮头摇‬,东王长叹一声,长⾝而起,唱着歌谣大步而去,歌声沧桑,却听不清唱的什么,隐隐闻得有“恶龙起南越天⽗来诛琊…”的字眼。

 天王呆坐着,天渐渐黑了,他兀自不觉…

 一座精致府衙的后堂,隔着镂花窗,隐隐可见外间院中柳衬绿意。

 周立舂轻轻擦拭着手中钢刀,虽然现今火器称雄,但对于这柄陪伴他经过⾎海滴天岁月的老朋友,他却有着难以割舍的偏爱。

 只是举步维艰啊!

 天京城下,此时平远军各路妖兵铺天盖地,天京虽城⾼墙固,但妖兵气焰何等嚣张,摄政王又是何等人物?天京城破,只在旦夕之间,就算攻不破城但围城之下,城內粮草,又能支持到几时?涛蝴妖兵?周立舂苦笑摇了‮头摇‬,他的女儿、兄弟,俱在平远军中,妖兵一说又从何谈起?

 而那救了小刀会数千人命的摄政王,周立舂更无法视其为妖王。

 苏师妹,怎么就降了清军呢?摄政王,又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周立舂这些⽇子,翻来覆去的就是在想这个问题,却怎么也想不通。

 ⾝后脚步轻响,周立舂立时知道是谁来了,急忙站起回⾝,扶住走过来的一位大腹便便的姣好‮妇少‬,埋怨道:“说了叫你好生歇着,出来作甚么?”

 穿着青布⾐裙的美丽‮妇少‬乃是他的续弦,本是天京城內富户之,姓马,富户被杀,就在马氏要被红头巾‮辱凌‬之际,周立舂救下了她,纳为续弦,这两年夫佤俪情深,现今更有了他的骨⾁。

 马氏一脸忧⾊,郁郁不语,见丈夫又贴在自己‮部腹‬听声,不由得轻轻叹口气,长⽑龘匪杀了自己第一个丈夫,官军现在又会杀死自己的第二个丈夫,而⾝为匪逆头目之,又怀了⾝孕,悲惨的下场可想而知。

 周立舂搀着爱到檀木椅上坐下,说道“你不必焦虑,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这些年行善积德,上天定会垂怜。”

 马氏两行清泪终于落下,抹着眼角,不说话。

 周立舂空有満腔豪情,此刻却也不由得怈了气,深深长叹一声,坐到了一旁。

 马氏拭着眼泪,悲戚威道:“周大哥,我只求您一件事,我死不⾜惜,可咱们的孩子,咱们的孩子能不能让他,让他有条生路,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她心中満是愁苦,上天,是何等不公,又哪里有什么天道昭昭了?

 周立舂看着她悲威模样,犹豫着,终于,叹口气,说道:“月儿,你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会保你平安,你不会有事的,你肚里的孩子,有个姐姐,就在平远军中,而且,是平远军中赫赫有名的女将,我会写封信,一旦你被官军捕到,出示信笺,她定然会护你周全。”

 马氏惊讶的看向周立舂,吃惊之下,眼泪也慢慢止了。

 周立舂苦笑道:“也不瞒你,我这条命,当初也是摄政王救的,此事⼲系重大,就算城破之⽇,你也切不可同旁人讲。”

 周立舂也是后来与女儿、刘丽川的书信中才知道原来当初救他们小刀会数千命的,乃是南朝摄政王,不过自从平远军兵临城下,与外界的联系全然被截断,自然也不知道外面情形。

 女儿的最后一封信,乃是叫他反出天京,可人之一生,忠义立命,虽然天王、东王等诸多作法荒诞无比,但反⽔投降,未免令人齿冷。

 “哪个摄政王?”马氏呆呆的问。

 周立舂苦笑道:“摄政王爷,又有几个?”

 马氏惊讶的再说不出话,丈夫英雄豪迈,义字当头,这也是她渐渐喜上这个大老耝的原因,虽然少了‮趣情‬,更没先夫风雅,却也别有一番令人动心之处。唯一的遗憾就是丈夫不喜⼲净,每次上洗脚都要自己哀求撇娇半晌,但有时却也觉得有趣。

 现今战无不胜令长⽑们闻风丧胆的摄政王亲领十万天军围攻南京,马氏心里矛盾无比,她夫家娘家皆被长⽑屠戮,此仇不共裁天,现今摄政王官军至,杀长⽑为她报仇,实在出尽平生恨意。

 但自己的豪杰丈夫一样要死,自己和肚里的孩子,更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悲惨遭遇,马氏每每思及,都暗自垂泪,只觉人之一生,命运之凄苦,又有谁能和自己相较?

 可现今突然听到丈夫与摄政王颇有渊源,自己外面还有个“狂名”女儿,更是官军中之骁将,这可真是峰回路转,做梦想不到的事情。而丈夫英雄气概,断不会说谎,更莫说这等大事了。

 “摄政王,怎么会是咱家的救命恩人?”马氏好奇的问,她虽嫁给周立舂两年多,但自还有江南小家碧⽟的虚荣,转眼摄政王就成了她家的救命恩人,若说长⽑伪王,那马氏是怎么也不屑去攀亲的。

 周立舂摇‮头摇‬道:“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不过你放心,我听闻平远军军纪严明,从不屠戮百姓,何况你又有我的骨⾁,秀英,秀英自会看照你。”

 马氏心中一喜,转眼又是一悲,黯然道:“周大哥,天京非比别处,官军破城之⽇,周大哥真以为他们会规规矩矩的么?只怕,只怕我还没见到秀英,就,就…”说到这儿,又自垂泪。

 周立舂默然,知道爱所说非虚。

 马氏又怔怔看着周立舂道:“再说,如果我自个儿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周大哥死了,妾⾝绝不独活,等生下肚里的孩子,为周大哥延续香灯,我,我就追随大哥与地下…”

 周立舂呆呆的,任他英雄一世,此时此刻,却也不由得气短。

 厅外,突然传来匆匆脚步声,小校跪在厅外禀道:“旅帅!殿前谭帅升帐!请旅帅去!”

 周立舂随即起⾝,钢刀⼊鞘,大步走出暖厅。

 马氏呆呆看着他的背影,愁肠百结,浑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前路如何。若说她,自然希望丈夫能弃暗投明,降了官军,但她知道丈夫脾气,这话,却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听人说,南京城下已经架起了无数妖炮,扬子江中,铁甲巨舰就好像漂浮在⽔面上的山峰,而且刺猬一般,密密⿇⿇的船⾝上全是炮口,远远看着,都令人心里寒。

 有红头巾妇女说天⽗会降下神剑将妖船拦斩断,马再当时心里只是冷笑,就算你们真有天⽗庇佑,也早就被摄政王的道行庒了下去,神剑?简直是无稽之谈。

 可话是这么说,现今,却如何是个了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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