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洋教习
珍月楼乃是广州等第一等的去处,楼⾼三层,富丽堂皇,金漆招牌据说是乾隆爷时大学士所书,龙飞凤舞更添了几分清雅,进进出出的客人皆为达官显贵。
三层为乾字,第一号房外,几名长随
叠肚站在门口,一个个満脸倨傲,看下人神⾊,就知道房內客人定非常人了。
満桌珍肴佳酿,叶昭与汉军副都统松⽟一起宴请刚刚到任的广州将军富良,富良⽩⽩胖胖的,脸上总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说话也客气,同叶昭、松⽟言谈甚
。
“这广州啊,人杰地灵,叫人说不出的喜
。”富良品着酒,连声的感慨。
松⽟忙笑道:“大人总要在广州多待几年,卑职等也好多听大人的教诲。”他是红带子,但这一枝早就没落,到了他这一辈儿才机缘巧合一路⾼升,捞了个二品顶戴,人机灵,话也机灵。
富良笑呵呵的,好似听得很开心,眼睛瞥向了叶昭,笑道:“景哥儿,以后咱哥俩多亲近,总要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为皇上分忧。”从刚见面,他就用“景哥儿”的称呼,倒真好像是叶昭京城的老朋友一般。
叶昭却是一脸谦恭,道:“不敢,景祥一切听将军吩咐。”
富良咂了口酒,脸上笑容不减,又道:“办火器兵的差事嘛,一切有老哥我给你兜着,你就放心大胆的办,不过嘛,别怪老哥我多嘴啊,咱能不跟洋人打
道,还是莫去招惹他们,不然皇上怪罪下来,咱可都吃罪不起。”打了个酒嗝,随口道:“明⽇的酒宴,就免了吧。”
松⽟人机灵着呢,刚刚听将军和叶昭称兄道弟的,就觉得里面有文章,就算想巴结亲王阿哥也不必这么明显,毕竟是你上官,更是权重一时的广州将军。再听这话头儿,心里就不免吃惊。但他只是微笑给两人倒酒,并不揷言。
叶昭手轻轻转动着酒杯,琢磨了一会儿,就道:“将军远来疲惫,明⽇的酒宴,下官独自赴约就是,这外事
涉,也繁复的很,言而无信,倒令英夷笑话我堂堂天朝不识礼数。”
富良眯着眼看了叶昭一会儿,就哈哈一笑:“也好,景哥儿同洋人打
道惯了,倒是老哥我瞎
心,勿怪勿怪。”
叶昭本就知道,富良如果跟自己一起赴洋人之约那才叫咄咄怪事,现在他刚刚来,以后可指不定还给自己使什么绊子。
穆特恩调任福州将军,本来想在他任期与之缓和关系的机会也错过了,江南驻防八旗最重要的两个将军,似乎都和自己不太对付,倒也颇令人头疼。
不过叶昭只是微笑拿起酒杯给富良敬酒,心里,揣测着富良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有富良在,只怕新军练出来,也早晚为他人做嫁⾐,说不定新军刚刚成型,他就会想个法子直接拿下自己的管辖权,这种可能
几乎是百分之百。
自己又怎么跟这条老狐狸斗法?
…
对于能在大清国广州都统衙门与副都统加五口通商协办大臣会面,英广州领事兼港香总督包令无疑很奋兴,因为就在前不久,国美新任公使麦莲拜会两广总督叶名琛的请求再次被拒绝。
也就难怪包令同英商见面时称这次会见“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这两年受了一肚子气,偏偏“我们的舰队”在黑海与俄国沙皇鏖战,却是没办法为在华英人撑
,是以接到叶昭信的那一刻,真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为了表示诚意,包令雷厉风行的带上了两名英国少校军官,两人一人刚刚从印度次陆大轮值,一人乃驻港军官,均是年轻有为,在远东殖民地服役的佼佼者。
而在进广州城时,虽然为免引起民愤,包令和两名军官以及通译随从都坐了轿子,但从轿帘
隙看着前面开路的大清国官兵的红缨帽,再看看广州城深邃无比的门洞,包令就更有了一种创造历史的感觉。
以往洋商至多不过在西关一带活动,而偷偷溜进广州城的、或者去佛山等商贸之地的,几乎都被民众围殴,进城实在是诸国商人的奢望和梦想。
等轿子过了数道栅栏进了旗城,又堂而皇之的进了都统衙门大院,看着那行辕门前的披甲军丁,那満汉双文的巍峨匾额,包令竟然生起了恍如隔世之感。
等到一位年轻清秀员官,着九蟒四爪官袍,戴红宝石顶戴,仪表堂堂的
在轿前时,包令的感觉就更加好了。
“领事先生,你好。”叶昭微笑拱手,倒令包令一呆,隐隐想起了,听人说起过大清国有位精通英语的年轻员官,几个月前海上关税权之争的钦差大臣,最后却是令诸国
本没讨到什么好处,难道就是这位副都统大人,他,他又来广州了。
包令心下倒是一凛,先前的得意之情收敛起来,手放在
前微微致礼:“都统大人,你好。”
叶昭微笑着,作着请的手势:“诸位请进,不远万里来我国中,诸位都是我朝最尊贵的客人。”
包令一行在叶昭引领下进了雅致的偏厅,自有差兵奉茶。
“都统大人通晓鄙国语言,佩服!”包令一脸子的微笑,嘴角两撇弯曲成波浪形的胡须也跟着抖动。
叶昭也笑:“本官的夙愿便是增进我朝与西洋诸国的友谊,也希望我朝学习贵国语言者愈来愈多,东西融洽,再不起祸端。”
包令却不那么容易被叶昭忽悠了,毕竟在海上,叶昭可没令占便宜上瘾的洋大人们再得逞,是以叶昭嘴上说的虽好,包令却更加警惕,笑道:“都统大人是鄙人见过的贵国最开明的员官。”又道:“换约进城一事,看来要大人从中调处了。”
将广州辟为通商口岸的条约签订十年了,可诸国商人就是进不去广州城,包令当然要挑起这个话题。
叶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叹气道:“这却不是本官能作主的,不过领事大人放心,我必定会同叶制军多为筹划,希望早⽇开噤城楣。”
包令心下冷笑,看来这位都统大人,委实和其他大清员官也没什么不同。
叶昭却是又诚恳的道:“领事先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相信我,我绝不想等贵国平息克里米亚的战火后,再同我朝兵戎相见。”
包令却是一怔,现今国內,強硬的要求同大清国开战的呼声越来越⾼,而只怕同俄国战争结束后,与这个腐朽帝国的第二次战争已不可避免。面前这个年轻员官,对外界的形势却是了解的很呢。
包令看着叶昭,这个人,却是要重新审视了。
“既然都统大人不希望贵我两方再次开战,那我拭目以待,希望都统大人能给我带来好消息,时间也不会太长。”
叶昭点头:“一定。”
包令这才对下面依次而坐的军官及随从们做了个手势,又对叶昭道:“都统大人需要的教官,鄙人帮您物⾊了两人,都统可考量一番,决定可以胜任的人选。”说着转头道:“你们还不见过都统大人?”
两名军官都啪的站了起来,对叶昭行军礼,报军衔名字,一人叫彼得·杰克逊,一位叫安德鲁·约翰逊。
安德鲁比彼得更帅气一些,虽然行礼,脸上却极为倨傲。
等两人坐下,包令这才简单给叶昭介绍二人履历,安德鲁傲气,果然有其傲气的资本,很有些辉煌的经历,就前不久,还在剿灭马六甲一股海盗的战斗中立了军功。
叶昭听得连连点头,分别问了两人几句话,安德鲁言简意赅,彼得则话就多一些,叶昭看向彼得,正想再说话,忽见彼得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张⽩纸,笑着说:“大人,军事一途,涉及的知识很多,报情同样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而通传秘密报情,就更是一门学问,大人可看的出这张纸有什么不同?”
叶昭看着他,笑而不语。
接着彼得又从⾝上摸出了一小瓶⻩⾊
体,却是早做好了准备。他伸手指蘸了⻩⾊药⽔,一点点涂抹在⽩纸上,渐渐的,几行紫⾊字体显现出来。
彼得笑道:“都统大人,怎样?”双手拿起⽩纸,以为都统大人肯定会惊奇的接过去看呢。安德鲁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但没有说话。
叶昭就笑了:“你这淀粉显字,若仔细看,实在能看得出痕迹,要说密信,用氯化钴溶
来写才是最好的,晾⼲后用火烤之法,字迹则显。”别说是研究化学专业的,就这点小把戏后世初中生或者小生学都明⽩,不过现今,碘被真正提炼出来不过区区几十年。
“氯化钴?”彼得一脸茫然。
叶昭又笑道:“要说米汤碘⽔,实则还不如我的土办法快捷省力气。”说着就吩咐旁边差兵:“取⽩醋来,再用红萝卜⽪切碎煮⽔。”
不大工夫,瑞四颠颠的拿着⽩醋进来,叶昭命人取了纸笔,蘸着⽩醋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放到了一边。
而等红萝卜⽔送上来,⽩醋字已经⼲透,基本看不出痕迹,叶昭就笑着对瑞四道:“噴⽔!”
瑞四自然一切听主子吩咐,红萝卜⽔虽然味道不佳,却是含了満満一大口,然后噴在了纸张上,现时没有噴雾⽔瓶,不过瑞四的噴雾技术也委实不错,很快,纸上就显出了红字。
瑞四大奇,就更拿起⽩纸举在
前给众洋夷看,心说要说这玩出花儿,谁比得了我家主子?
彼得脸腾一下就红了,刚刚的卖弄实在显得幼稚可笑,可谁又想得到这个落后国度还有这种人才?
安德鲁眼神里也有惊讶之⾊,至于包令,看到这一幕端起了茶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昭挥挥手,得意洋洋的瑞四这才退了下去,那张⽩纸红字却是被他牢牢抓在手里,好像什么宝贝一般。
叶昭就转向了包令,笑道:“火器营顾问,我准备聘请彼得·杰克逊先生。”
彼得一呆,安德鲁就更惊讶,脸⾊颇不好看。
包令微笑道:“可以,只是恕我冒昧,可不可以请都统大人说一说,为什么会聘彼得为顾问?”
彼得也満脸疑惑的看着叶昭。
叶昭笑道:“若说军事知识,我实在不知道两位谁优谁劣,但我知道,杰克逊先生更适合留下来。因为他对这份工作有热忱,是以才会诸多准备,相信留下他,定然鞠躬尽瘁帮练新军,不会辜负我的期望。”说着就微笑看向彼得,说道:“彼得,你不会令我失望,是吧?”
彼得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一阵
动,颇有遇到伯乐的感觉,要说最开始为什么想要这份工作,自然是为了薪酬,一年一千两银子,对于家境贫寒的彼得来说那是相当一笔收⼊了,是以他才想着法儿的来争取。
谁知道到头来自己的表演好像变成了小丑,正沮丧之际,这位年青的东方员官竟然点名要自己留下,这份惊喜就不要提了。
“是,我一定不会令都统先生失望!”彼得站起来,啪的行了个标准的皇家军礼,这次,却是真心诚意多了。
包令凝视叶昭,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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