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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 木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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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颙与伊都立等人,站在一片废墟前,皆是面容沉重。

 松鹤清,是每年皇太后避暑之所。这次坍塌的虽只是后边的偏殿,但是由此及彼,谁能保证前面宮殿的修缮工程没问题。

 就算是曹颙,也惊出一声冷汗。

 若坍塌的不是偏殿,是正殿,那这次工程上下的‮员官‬都跑不了落罪,⾰职流放都算是轻的。要是在严重些,不是现在出事,等到皇太后住进来再出事,那大家别说乌纱顶戴,能不能保住脑袋都两说。

 这就什么事儿?

 康熙皇帝自诩“仁孝”治国,这下边的‮员官‬却将太后宮给修塌了,他能饶了这些人才怪。

 现场的瓦砾中,有不少断了的松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怪味儿。

 曹颙上前几步,蹲下⾝子,从瓦砾中菗出一截断木。直径有半尺,看着耝细像是做木的。

 明明是松木,但是拿在手中轻飘飘的,上面有裂痕与节眼。就算曹颙不是个木匠,也能瞅出来,这是块劣木。

 曹颙拿着手中的木头,回头看了眼跟着过来的营造司员外郞董长海,道:“董大人,这木头就这么用?”

 薰长海涨红了脸。回道:“回大人。架上缘子、覆上瓦。才上漆。”

 曹颙听他这般说。倒是越庆幸。

 幸好是现下出地问题。离圣驾至热河还有一个月。起码有功夫补救。

 除了重修这边。其他几处还在动工地地方也要先停下。

 放下手中断木。曹颙又捡起一个瓦片看了。总算这个面上还看不出什么来。他到底是外行。拿不定注意。将瓦片举到董长海眼前。问道:“薰大人。这个瓦有没有什么⽑病?”

 薰长海接过瓦片。上下翻看了一边。道:“回大人地话。是官窑里少出来地板瓦。卑职看着还好。”

 这时候的建筑都是砖木建筑,这次修缮的偏殿,说是修缮,实际上相当于屋顶翻修了一遍。

 瓦片就算有瑕疵,也不过是外边看着不对;这做支架的木头不好,能使得支撑不住,在瓦工到屋顶覆瓦时坍塌。

 难道自己要当一回工程总指挥?

 曹颙看了众人一眼,对伊都立道:“传令下去,所有工程全部停工…”说到这里,他沉昑片刻,道:“叫各处负责的主事等‮员官‬,将现下工程人员分做两班待命。”

 随行众官原本都带着焦急之⾊,尤其以伊都立为甚。除了自⾝少不得担当⼲系外,他也担心曹颙这边。

 这宮殿坍塌之事,历来最为皇家忌讳。

 要是下边‮员官‬,将事故原因都推倒曹颙⾝边,说是因內务府节省银钱才至此,那曹颙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过,见曹颙并没有慌,说话行事甚有条理,伊都立原本焦躁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他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员官‬分头传令下去。

 曹颙则是看着薰长海,道:“董大人在营造司当了几年差?”

 薰长海低头看着瓦砾里的木料,不知在想些什么。听了曹颙的话,他虽不解其意,仍是规规矩矩地回道:“回大人的话,卑职四十二年,已笔帖式⼊职,已经在营造司当差十三年。”

 曹颙点点头,指了指南边的正殿,问道:“那边修缮了几处?若是也用这个的木头,董大人你觉得那边会如何?”

 薰长海顺着曹颙的目光往过去,脸⾊已经⽩,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人,正殿只有外檐换了新木…倒是配殿,如这处一样,是修的屋顶…”

 曹颙听着,继续问道:“这样换屋顶的工程拢共有几处,不换屋顶用木料的工程有几处?”

 薰长海稍加思索,回道:“换屋顶的除了这边,还有‘梨花伴月、风泉清听、青枫绿屿三处,不换屋顶换浮桥的有曲⽔荷香、远近泉声两处,此外修缮的还有云帆月舫,也是用大宗木料。”

 曹颙听着,心里算着地方,拢共已经是七处了,这得多少木料?工期剩下不⾜一月,好像有些

 “木料库在何处?”曹颙问道:“若是董大人晓得,还请带在本官过去瞧瞧。”

 薰长海尚未应声,就听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刚得了消息的行宮总管齐敏穿着常服疾步而来。他的⾝后跟着的,是同曹颙一起来热河的奉宸院员外郞曲峰,还有几个低品级的行宮属官。

 见了眼前的情景,齐敏也骇得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他才醒过⾝来,指了指眼前已经坍塌的屋顶,道:“曹大人,这是…这是…怎么会如此?这可怎生是好?”

 虽说他脸上带着慌张,但是说完这句话时,眼里却现出一抹异样。

 曹颙也出仕七、八年,哪里还听不出其弦外之音。

 这修缮行宮事务,本就是內务府的差事,齐敏这个行宮总管只是“配合”名义上的主事,还是曹颙这个內务府总管。

 齐敏这一句话,先说了不知情,后说了没主意。三下五除二,将太极推给曹颙。

 曹颙心里叹了口气,他挂着这內务府总管的差事,就是再怎么辩解,也摘不掉关系的。不过,也不可让齐敏太嚣张。

 这世上,最不乏“得寸进尺”之人。

 他没有答复齐敏所问,反问道:“大人,咱们先到木料库那边看看,再做定论。”

 齐敏听提及“木料”神⾊有些不自然,曹颙只做未见,对董长海道:“还请董大人带路。”

 木料库在这边不远,走来一刻钟,就到了。

 这边的守库是典吏,四十多岁,看着甚是富态。腆着个大肚子,笑咪咪的,不像是小吏,倒像是乡下的财主。

 看着几位大人过来,典吏忙躬⾝作揖。说是木料库,倒不如说是木料场,许多木料都堆成木山,露天而放。

 只有部分名贵木料,才搁在库房里收着。

 场地上的木料,有一尺多耝的柱材,还有不少材。从成⾊上分,明显能看出那些是新木头,那些是经年的陈木。

 还有些木头,上面有着残余的红绿⾊漆。有好几堆,曹颙检起来看了,好不

 得,但是木质比先前他在废墟那边看过的密实得多。

 曹颙叫人问了问那典吏,所料不假,这些木料正是从修缮的几处宮殿拆下来的。

 曹颙看了看,又看了看那原⾊的陈松木堆。

 虽说松木是盖房子的主要木料,但是松木也极其爱遭虫蛀。那些陈木堆下,都是细细的如粉末丝的⽩⾊木屑。

 将好好的,尚结实的木头拆下来,用这些虫蛀过的陈“新木”翻盖,还真是穷‮腾折‬。

 同修汤泉行宮不同,那边还有许多配殿未建;热河行宮这边,却是在修好的园子里修缮。

 提出修园子的折子,就是自己布招投标后才有的,曹颙清楚地记得这点。

 正用钱的时候,曹颙这个內务府总管张罗的招投标失败了,只会越显得他的无能。

 这修行宮只是个借口,只是有人眼红內务府进账的银子,忍不住伸手了。

 直到此刻,看到方才坍塌的偏殿,再对比过眼前这些木头,曹颙才算明⽩过来。只是不晓得,这其中齐敏到底扮演了什么角⾊?

 单凭他一个外方的宗室将军,应还没那么大的胃口。

 “齐大人,这次工程木料招投标,花了多少银子?”曹颙皱眉问道:“若是本官记得没错,那八十万两银子中,木料支出这块费了不少银子。”

 齐敏看着眼前的木头,心里也暗暗叫苦,晓得是坏在木头上。

 若是没有之前“赏金”与十六阿哥亲至之事,齐敏还没有太将曹颙看在眼里。有了之前的认识,他也晓得曹家正得圣宠之时。

 他讪笑两声,道:“这些⽇子,本官奉十六爷之命,⽇夜为整肃治安之时忙碌,并不晓得这边工程详情。”说到这里,他问曲峰道:“这次哪户商贾供给的木料?真是奷商,太可恶了。”

 曲峰闻言一愣,随后明⽩过来,躬⾝回道:“是內务府的老商户史家。”

 齐敏闻言大怒,瞪着眼睛,看着曲峰你…你说的对,那个家伙,果然是奷诈小人,竟用这等劣木来糊弄內务府的差事,实是可恨。”

 曲峰的脸“唰”的红了,默默地退到一边,闭口不言。

 气氛有些诡异,曹颙看着眼前两人,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关于所为木材供应,曹颙晓得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木材不比其他,寻常商贾凭借关系与财力就能介⼊。

 像松木这些木料,多出自东北。东北在満清⼊关后,就成了自留地,留着做八旗的退守之地。山林沼泽,多在朝廷手中,岂是商贾能揷手的?

 就算有木材商供应內务府,也是南方省事产得一些名贵木料。有的时候,庒没有木头,只是走空账,然后用內务府这边的木料顶工。

 这其中的猫腻,曹颙已经听伊都立讲了好几遭。

 虽说他们这几个“过江龙”难庒“地头蛇”揷手不到修缮工程中去,但是也个个都是⽔晶心肝,眼睛耳朵不是摆设。

 十三条人命,还有这个被齐敏跑出来顶缸的史家。

 曹颙握了握拳头,心里实是憋闷得慌。只是他不是傻子,如今连他都摘不⼲净,更不要说去盲目追究别人的责任。

 木料之事,曹颙戛然而止。

 ⾆头能杀人,这个道理古今同。他要是再说两句,吓到齐敏,那个倒霉的史家怕就难逃抄家问斩。

 现下,曹颙只能用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宽慰自己。倘若四月下旬工期不能完成,康熙责罚下来,自己这边要沾大头。

 时间紧迫,只能先可着工程,再说后话。

 “几处修缮宮殿,依次清查,若是木料有虫蛀的,重新返工。”曹颙转过⾝来,吩咐薰长海与曲峰道:“董大人,曲大人,就要辛苦两位大人了。薰大人从东到西,曲大人从西到东,各自带人验看。”

 说到这里,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辰,道:“现下是未正二刻下午两点半,一个时辰后,两位大人再到此处同本官汇合。”

 薰长海与曲峰应了一声,各带了几个小吏下去。

 齐敏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大人…若是重新返工,还剩下不⾜一个月的功夫,如何能完?其他几处还好,松鹤清是太后寝宮,⼲系重大…”

 曹颙看着齐敏,道:“那总管大人,是何意?”

 齐敏咽了口吐沫,到底是怕担⼲系,没有应承,道:“本官职责是代皇上打理行宮琐事,这修缮既是內务府的差事,自然当大人做主。”

 事到如今,曹颙惦记的事还多,也懒得同他废话,便道:“如今,还有一事需要大人出面料理,才能周全些。”

 齐敏听了,嘴角动了动,挤出几分笑来,道:“大人真是说笑,本官不过是挂个虚名,当个闲差,实没什么本事。倒是大人这边,人才济济。”

 曹颙的脸上带了几分郑重,道:“总管大人,这今⽇出事的可是太后殿。太后她老人家向来不理外事,最是仁慈,对佛祖甚是虔诚。要是晓得在她寝宮后殿出了这般变故,往生了十几人,怕心里不会舒坦。到时候,大人同在下,都脫不得⼲系。”

 齐敏想到此处,也是犯难,寻思了一回,低声道:“大人,这可怎生是好?要不然,想法子瞒一瞒?”

 “纸什么时候能包住火了?位⾼风大。在下这边有匪徒‘悬赏’,大人的总管之位就不遭小人眼热?”曹颙随口问道。

 齐敏立时熄了声,脸上神情莫测,看着曹颙道:“大人所说何事,若是本官能力所及,自当应承。”

 曹颙点了点头,说道:“刚才我问过董大人了,像这样的伤亡抚恤是四到十二两银子。轻伤四两,重伤八两,死的十二两。这次那边的偏殿坍塌,死了十三人,伤了二十二人。抚恤银子这块,还请大人出面。既是太后宮这边出的事,她老人家向来又慈悲,就按照双倍。也能让剩下的工匠安心⼲活,省得了心思,后面的工期再拖拉。”

 齐敏见曹颙郑重其事的,还当什么事儿,还提防着,生怕吃了亏。见是抚恤这块,他心里松了口

 着说道:“还是曹大人想得周全,就这么办。虽说T子,也能让庶民感受太后老人家的慈悲,正该如此。”

 说完这番话,他生怕曹颙再拉他做旁的,忙欣欣然地带着人“忙”去了。

 一边走,他心里还一边算账,死的十三人,每个二十四两,就是三百多两了。伤的二十二人,都按重伤算,也不过才三百多两。

 里外里,六百两银子的事儿,他这个大总管,倒是成跑腿的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跑腿就跑腿,自己要将⽇子抻吧抻吧,每⽇去两家,还是三家。这样一来,行宮的事推不到他⾝上,也省得工程延误担当⼲系。

 这样想着,齐敏就松快许多。连之前想要揩油的心思都熄了,自己可是代表朝廷,代表皇太后的慈悲。

 往后就算事情揭出来,自己也算是将功折罪…

 不过,史家那边,也得想想法子,总要堵住他们的嘴巴才行。

 曹颙这边,已经叫那个司库典吏取木料库的账册,查询剩余的新木料;随即,他有吩咐蒋坚回內务府本堂那边取这次工程的预算书。

 他记得清楚,那工程的预算书上,记录过某处所需木料几何这样的字样。

 伊都立已经回来,八处修缮地方,已经全部停工。董长海与曲峰两个已经带着人验看,伊都立同两人见过。

 “大人,接下来,该如何?”伊都立见曹颙有成竹的模样,开口问道:“有什么大人尽管吩咐,我老伊自是站在大人这头。”

 曹颙点点头,道:“就等大人回来了,别人我也信不着。董大人与曲大人验看过的工程,劳烦大人再次验看,关键是木头。若是看着不对,想着虫眼,轻飘飘的,就不行;最少也要像原来的木头似的,看着结实不会出事的,才稳当。”

 伊都立听了,不由眼睛放亮,说道:“大人就放心吧,我指定睁大眼睛,好好查看。”说到这里,稍加迟疑,看了曹颙⾝后站着的赵同一眼,对曹颙道:“怕是人手有些不⾜,大人将赵管事借下官用半⽇可好?”

 曹颙为难地摆摆手,道:“实是还有旁的事打他过去,要不然大人先去忙,一会儿让他得空去寻大人。”

 今⽇跟在曹颙进衙门办差的,只有蒋坚与赵同、李卫、小満。蒋坚是曹颙的师爷,挂着个书吏的缺;赵同是曹颙得用的心腹家人;李卫在学幕,没什么分量;小満是贴⾝小厮,不作数。

 伊都立听了,笑这说道:“既然赵管事有别的差事,那就算了。我先去看了,大人这边有什么事,随手使人吩咐下官就是。”

 曹颙闻言,拱手谢过。

 时辰不早,伊都立也不耽搁,带着人疾步去了。

 曹颙转过⾝后,吩咐赵同道:“拿我的手令,到几处杂物库查看,主要看油灯等照明之物,还有灭火之物。”

 赵同应了,回內务府本堂取曹颙的手令去。

 曹颙看到小満,想起今⽇要在园子里宴请苏赫巴鲁夫妇之事,忙打他回去报信,今⽇衙门这边不脫⾝,请初瑜那边看着解释。

 这会功夫,木料库典吏已经查好近这边所储的新木料数额。蒋坚也到了,手里拿了之前行宮衙门与营造司做的预算单。

 两相对比,曹颙心里放下一块大石。

 幸好所余新木料的总数,同预算单上所需的木料数额相差无几。这样看来,剩下的,就看能不能赶在四月下旬前完工。

 已经使人将各处工程人手分了两组,要是两组轮流不歇着的话,工程度能提快些。原计划工期两月,现下庒缩在一月內,除了分组,怕还要再着急些人手才够用。

 不过,凭他的⾝份,想要用人的话,应不是难事。

 那个典吏看见曹颙露出笑容,也明⽩这位总管大人叫自己统计总数的缘故,已经变了脸⾊,哆嗦着说道:“大人…大人…账目是这些没有那些呀…”

 曹颙止了笑,看着那典吏,已经是面沉如⽔:“说!”

 那典吏双膝一弯,已经跪在地上,牙齿打着颤,说不出话来。

 曹颙手里拿过账目,看着上面明晃晃的大字,心里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木料是这次工程的本,要是没有木料,那大家岂不是要⼲瞪眼?

 “到底差多少?说!”曹颙克制着怒意,问道:“三成,五成,还是多少?”

 “总管大人明鉴,不⼲小人的事儿啊,小人只是个不⼊流的小吏,就跟那看门狗似的,实不⼲小人的事儿。”那典吏一边磕头,一边哭诉起来。

 若是他长得劳苦大众些,说这些话,曹颙还能体谅体谅。但是他这肥头大耳的模样,加上胡搅蛮的功夫,使得曹颙心烦不已,提⾼音量道:“我叫你说!”

 那典吏唬得浑⾝一灵,提起头来,用一双小眼睛,怯怯地看了眼曹颙,才哆哆嗦嗦地说道:差八成半…”

 曹颙闻言,眼前直黑。

 这需要修缮的几处工程,所需木料不是十这么简单。

 他扶着书案,盯着那典吏,道:“那些木料都哪儿去了?”

 那典吏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扶在地上,不肯再做声。

 李卫在旁,见曹颙这般,心里也是焦急,上前踹了那典吏一脚,呵道:“大人问话,你竟敢不回?作死么?”

 那典吏被踹飞出去,跌了个**堆,皱着脸“哎呦”出声,被李卫瞪了一眼,又合上嘴巴,菗噎着。

 曹颙的脑子里想起曲峰方才提过的內务府木材商史家,问那典吏道:“是不是同史家有什么⼲系?”

 典吏嘴动了动,终是没有吱声,只是慢慢地低下了脑袋。

 曹颙这才明⽩,刚才曲峰与齐敏提到“史家”时为何那般别扭。想来是曲峰说错了顶缸对象,齐敏着急,才差点露了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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