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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红白事
 康熙四十五年八月初四,曹寅夫妇携女北上。李氏送女儿曹颜进京候选,曹寅却是回原籍丰润(现河北境內)给⽗亲扫墓,顺便料理老太君的坟茔地。老太君今年七十三,年寿已⾼,对自己的后事尤为关注。因想着丈夫去世已二十多年,惊动地下之人不好,老太君便下话来,待自己百年后,不与丈夫合葬,要在丈夫坟边另开一坟。曹寅提前北上,就是为了安排此事。

 临行前,曹寅将家事托付给曹荃夫妇,将衙门里的事托付给庄常。

 曹?与曹颂一起,跟着宋夫子学四书五经。寻常的官宦‮弟子‬,可以凭本事考秀才、考举人,也可以选择凭⽗荫获得监生资格,不过疏途同归,只有最后参加科举,取得进士资格,算是正牌子出⾝,仕途才会通顺。若是捐的官,不但被人瞧不起,也很少能够升到⾼品级。曹家在旗,与寻常官宦自有不同。曹?小时就听⽗⺟提过,待到他大后若是没意外肯定要到京里当几年差,随后才能够考虑选择科举还是捐官。

 九个月多的小曹顺很健康,⽩⽩胖胖的,曹?心里松了口气。自己这个小兄弟⾝体素质应该是不错的,希望老天保佑,让他平平安安长大。

 ⽗⺟都不在,曹?出府的时间就多了些,江宁的內外差不多逛遍。若不是老太君一⽇也离不开曹?,曹?都想离开江宁,去太湖转转。郑氏兄妹来信,找到最适合养珠的⺟蚌,已经开始繁育,按照这个进程,明年舂就能够有⾜够的⺟蚌,后年冬就能够收获第一批珍珠。茶叶方面,却不是很顺利,除了西湖龙井附近有一定规模的茶园外,福建安溪与太湖君山两处都是野生茶树,还没有人培育整理,产量及其不稳定,要两三年后才能见成效。

 若说曹?有什么不如意的,就是顾纳那边。那小子不仅出人意料地落榜,而且还不肯回江宁来,滞留京城说要等下次应考。顾家家道中落,家族复兴的希望尽在顾纳一人⾝上,使得他功名之心尤盛。庄常曾为此叹惋,担心顾纳误⼊歧途。曹?虽不支持顾纳的执着,但仍是尊重他的选择。他在回信中附上银票,以供顾纳京城开销,并且随信附上顾纳之⺟亲手制的两双鞋子。

 顾纳之⺟周氏当年由顾纳做主,改嫁给车夫陈六,成亲后夫两个被曹寅送到北面孙文起处当差。孙文起出任杭州织造后,陈六夫妇随同孙家回到江南。曹?顾及到顾纳的颜面,与曹寅商议后,将陈六夫妇叫回江宁,在城外买了五十亩良田给夫妇两个,帮着他们在江宁安家。周氏此时又生了两个儿子,但对长子的惦记之情却分毫未减,知道儿子在京城求学,又是为儿子⾼兴,又是担心他的生活无人照顾。

 织造府內宅的事虽名义上有兆佳氏照看,但实际由曹颐主理。半年前,李氏痊愈后,曹?对李氏说了曹颐被婆子们辖制的事。李氏大怒,狠狠处置了两个婆子,半点情面都没留。在她心里,曹颐除了是⾎亲侄女外,最关键的还是儿子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曹颐,说不定儿子就没了。对于这样的恩人,自己都不肯怠慢,怎容下人作践。

 李氏经过儿子提醒,才明⽩曹颐与曹颖、曹颜姐妹不同,心中以为自己不是曹家女儿,始终带着几分自卑自怜。有心说明真相,又担心老太君年纪大,受不了刺,她只好继续瞒下去。只是在⽇常理事时,将曹颐带在⾝边,一点点教她怎么管家、怎么对下人。林下斋每月分给曹颐的银子,李氏都让人仔细收好,以后出嫁时,除了嫁妆,再加上这份银钱,曹颐⽇子应该能够过的自在些。

 半年下来,曹颐学得有模有样,⽇常杂事都能够接手处理,遇到什么重要的事,就去派人禀报给兆佳氏或者老太君裁决。因由李氏之前的话,又有曹?给撑,阖府上下,对于曹颐主理內宅的事都无二话。现在,或许有人将曹?当孩子,却没有在再将曹颐当孩子。按照大清律,男子十六、女子十四可婚嫁。这里的十六与十四指的还是虚岁,并不是周岁。曹颐虚岁十三,按照律法,明年就可谈婚论嫁。曹家在旗,旗人女儿向来尊贵,出嫁前跟着家里长辈学习理家也是常有之事。

 九月初,曹寅打人回来送信,曹颜经过秀女大选后,被抬了旗,赐姓曹佳氏,指婚给平郡王讷尔苏为嫡福晋,十月完婚,曹寅夫妇因此留在京中办嫁女之事。讷尔苏生于康熙二十九年,比曹颜大一岁,康熙四十年承袭爵位,如今任镶红旗旗主,主理镶红旗旗务。曹家上下,具是喜。虽然对康熙将曹颜指婚给皇子或者宗室早已有数,但平郡王却是铁帽子王,而且还是嫡福晋,这对包⾐出⾝的曹家可谓是荣宠到极致。

 曹?心里早有数,并不意外,若是按照历史记载,曹颜嫁给讷尔苏后生了四五个儿子,其中长子继承⽗亲爵位。

 曹寅另有信给曹?,让他带人打开这边府库,在李氏陪嫁之物中挑选华美之物为曹颜添嫁妆。因这两年又要还部分亏空,又派人去各地置办茶厂,曹家账面上并不富裕。曹?知道,曹寅定是手头办嫁妆的钱不宽裕,才会出此下策。

 曹?检查了下自己的小金库,林下斋三年的红利,除去分给各人的,再除去这几年的开销,还有大概十七万两。曹?拿出十三万两的银票,十万两装了一个信封,三万两装一个信封。装好后,曹?去找庄常,请他派可靠的人将银票带到京中给曹寅。十万两那份是给⽗⺟用来办嫁妆与婚礼的,三万两那份是他这个做弟弟的送姐姐的礼金。曹?早看出来,这庄常绝非是简单的幕僚。织造府里曹寅的书房,连曹?这个嫡子都不能随意出⼊,对庄常却不限制。这些年,但凡曹寅离开江宁的时候,织造府衙门的事就由庄常全权料理,这岂是寻常幕僚所能够掌握的权利。曹家是皇帝在江南耳目之事,对这个世上的人来说算是秘密,对几百年后来的曹?来说,却是早已心知肚明之事。因此,他推测这庄常可能是那监测机构的主力,是曹寅的左右手,所才会得到这样大的信任与器重。

 十三万两,搁在谁眼中都不是小数目,若是托别人曹?还真不放心。至于庄常吗?那就是心里的直觉加上对曹寅用人眼光的信任。

 九月底,曹寅的第二封家书送抵江宁,提到曹颜的婚期已定在十月二十六。老太君心里听了喜,叫人开了箱子,翻出好些宝贝来,打管事的送上京去。当天晚上,老太君叫媳妇儿子带着几个孙子过来,加上曹?、曹颐,凑成一桌家宴,算是热闹热闹。老人家一时贪嘴,多喝了两杯酒,夜里不知怎么受了风,次⽇⾝子就开始不慡利起来。

 大家并没当成大事,反正府里有皇帝派来侍奉老太君的两位御医,开始只说是着凉,喝两幅药汗就好。可是,三五⽇过去,老太君病情渐重。曹荃与曹?要派人往京里送信,却被老太君拦下,只说是不碍事,不愿意因自己的缘故耽搁孙女的嫁期。曹荃与曹?想着等两天,看看情形再说。

 到十月中旬,老太君看起来精神渐好,众人心中才算松了口气。

 十月十八下午,老太君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小半盘拌鲜笋,看起来精神恢复得差不多。老太君派人将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叫到了前,这其中也包括曹颐,就连将満一周岁的曹顺也让琉璃抱来。

 老太君的视线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道:“前些⽇子,我躺在上,糊糊的,总觉得有大事未办。这两⽇想清楚了,就叫你们过来代⾝后事!”

 曹?听老太君语出不祥,心里难受。曹荃与兆佳氏夫妇更是连声说:“老太君定会长命百岁,眼下⾝子又大好了,说这些言之过早。”

 老太君笑了笑,道:“只是代,安安我这老婆子的心,也安安你们的心罢了!”

 曹?眼圈已经红了,低下头,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失态。不管是小曹?记忆中的溺爱,还是自己附⾝后的无尽宠爱,在曹?面前,老太君给予了他一个祖⺟能够给予的全部的呵护与关爱。当年初临异世的惶恐之心,就是因老太君的溺爱而平静下来。

 “我的那些个头面饰与⾐服料子,就由两个媳妇平分,赏人也好,自己用也罢,都随你们;古董字画把玩之物则由两个儿子平分。”说着,看了看曹荃:“这两年,你哥哥瞒着我变卖府中之物,定是为了偿还历次驾的亏空吧?”

 叹了口气后,老太君又道:“驾虽是咱们曹家的体面,但也太靡费了些,你们兄弟两个又不是善于经营的。我这里还有银票十四万两,银子两万三千两,金子五千两。银票留下三万两,其余十一万加上金子都归到公里,让你哥哥去还咱们曹家的亏空。国法无情,虽说万岁爷待咱们曹家恩重,但咱们更应谨慎行事,以不辜负皇恩。留下的那三万两银票,眼前这几个未婚嫁的孙儿孙女,除了?儿外,其他每人分五千两做婚嫁之资。那两万三千两现银,三千分给我院子里这些丫头们做嫁妆。珍珠与紫晶几个,每人五百两,八个二等的,每人一百两。其余的就分了剩下的二百两。多少是我老婆子的一点心意,总不叫她们⽩侍候我一场。那两万两,除了料理我的后事,剩下的就作为扶灵北上之资。”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两声略带庒抑的菗噎声。

 老太君安排得差不多了,才对曹?道:“你十岁就弄出林下斋,每月收⼊上千两的银钱,所以祖⺟没有留银子给你。你长大后按照规矩要进京当差的,当年我嫁到曹家时,曾陪嫁了一处昌平的庄子,虽然地不多,却算我的一个念想,如今我就将庄子留给你,你到京城后也好帮着祖⺟照看。我院子里的这些个丫头也都托付给你,愿意回家的,你安排脫籍;愿意嫁人的,你帮着准备嫁妆;愿意留在府里的,你给安排妥当的差事。”

 “是,祖⺟,孙儿领命!”曹?在老太君前跪下,低着头应道。

 康熙四十五年十月二十八,已为人的曹颜与夫君平郡王回到京城曹家老宅,完成“回门”之礼。送走女儿女婿后,曹寅收到通过驿站百里加急送来的家书:十月二十⽇未时,老太君去世。

 曹寅怔怔的,那页家书从他手中滑落,慢悠悠地飘落到地上。

 此时,千里之外的江宁,一⾝孝⾐的曹?跪在灵堂前,面如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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