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来客”
曹寅到杭州不久,四阿哥与十三阿哥就启程回京。曹?虽然有心与未来的雍正皇帝搞好关系,免除曹家抄家之祸,但卧
养病,连见到他们的机会都没有,自然没有法子献殷勤。知道两人回京后,曹?长吁短叹了半⽇,曹寅以为是儿子感念两位阿哥的搭救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
八月初十,得了消息的李氏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到了杭州。曹寅虽不愿
子担心,但是因马上就要中秋,衙门里、族里事务繁多,他不能够在杭州久留。曹?却还要在杭州休养段时⽇,只好派人回江宁送信,接
子李氏过来照顾儿子。
虽然曹?的⽪外伤好的七七八八,但李氏心疼儿子,又是一番泪流。曹寅细细安慰了,又吩咐曹方好好看家护院,而后才起⾝返回江宁。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
曹家别院中,虽只有李氏、曹?、刘萍带着些下人,但各⾊⽔果月饼却准备得齐全。李氏已从曹?那里知晓了刘萍的⾝世,又感
她对儿子的救护之情,对她自心里的怜爱。刘萍乖巧伶俐,与小大人般的曹颜完全不同,哄得李氏乐乐呵呵的。相处不过几⽇,两人不似⺟女,胜似⺟女。
曹?在房间里看了半个月的书,此时被下人们抬到院子里,与李氏、刘萍一起赏月。
夜空青碧如海,浮云微动,团团的圆月洒下一片清冷银光。曹?嘴里咬着月饼,心里却略带感伤。“每逢佳节倍思亲”不知那个世界的⽗⺟兄嫂如何,自己受他们呵护多年,未能回报就稀里糊涂送了
命。
李氏见儿子情绪不⾼,眼里多了几分担忧。就连平⽇最好唧唧喳喳说话的刘萍,也察觉出不对,看看曹?、看看李氏,安静中透着几分乖巧。
曹?不愿让两人担心,庒下心中的悲伤,脸上多了笑模样,将一块莲蓉月饼放到李氏的盘子里,又挑了个双蛋⻩的递给刘萍。小丫头最爱吃这个口味的月饼,这两天吃了不少。
气氛松弛下来,曹?虽然因喉咙的伤说话还不利索,但是有爱说话的刘萍在,到也不冷场。李氏
格宽厚,想着别院的下人们也忙活了一天,就打⾝边丫鬟给各处送月饼去。虽然按照各人分例早就分过的,但是那些与眼前这些特意从百年老店定制的月饼
本就不能比。
待到月上中天,李氏有些乏了,刘萍也打起了哈欠。曹?贪看月⾊,没有睡意,便让李氏与刘萍先去安置。李氏想留下来陪儿子,被曹?婉拒,实在放心不下,留下贴⾝丫鬟绣鸳照看曹?。
夜午时分,院子中一片沉寂,就连绣鸳都倚在廊下,睡得
蒙蒙。以后的⽇子,曹家的命运,都让曹?觉得有些沉重,不知不觉的,就沉思了许久。他伸了个懒
,想得再多又如何,还是要等腿上好了才能够说其他的。
突然,前院出现几声⽝吠,在沉寂的夜晚显得很不寻常。接下来,隐隐传来嘈杂声。
不一会儿,二门值夜的孙婆子过来禀告,说是前院进了个贼,被曹方带人给抓了。古代的地痞流氓见识过了,古代的“贼”却没有见过,曹?心中生出些许好奇,对着那婆子道:“⺟亲,安置,我,去看!”因为嗓子还没好利索的缘故,他说话只好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孙婆子虽觉得不妥当,但小主子既然了话,自没有违逆的道理,叫了两个壮实的仆妇抬着曹?的椅子到了前院。
前院,灯火通明。
十来个护院举着火把,手里举着刀剑,丝毫不敢懈怠,见到曹?出来,纷纷低头见礼。曹方见不是夫人出来,有些为难。地上躺着一个光头老者,一⾝布⾐上都是暗红⾊⾎渍,脸⾊青⽩,嘴
乌黑,马上就要不行的样子。曹方是带人巡夜时,在马棚外现这个老头的,看着样子是受了伤又中毒的,怕大节下的死在府里晦气,本来想要禀告过夫人后送去衙门的,没想到出来的是小主人。
曹?见了这老头,想到自己落难时的狼狈,心中多了几分不忍。虽没有见过实例,但从书上也看过相似的症状,皱起眉头,看着曹方问:“中毒?”见曹方点头,指了指那老者:“抬,客房!”
曹方原本还想劝小主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见了曹?认真肃穆的表情,竟不敢多言,应命带着两人将老头抬到东厢客房
上。
曹?命人将椅子放到
边,先打人去街里请大夫。平⽇看护曹?的大夫出城过节去,要后⽇才能够回来。然后,他又吩咐着:“胰子,牛啂,⽔!”
幸好孙婆子与绣鸳不放心曹?,带着几个仆妇跟着侍候,这才能够迅去叫人去后院取了胰子与牛啂等物。
曹?示意孙婆子将胰子放在碗里化了碗胰子⽔,然后才叫人给那老头惯下去。不到片刻,那本来昏
着的老头喉咙里就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曹?叫人准备了个盆,那老头
糊糊地狂吐起来,秽物吐了半盆。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酸臭味,曹?惘若未闻,又叫人化了两碗胰子⽔,给那老头惯下去。胰子,就是手工肥皂。肥皂⽔有催吐作用,看那老头方才的反应,这胰子⽔的作用差不多。
如此这般,那老头又吐了几次,直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呕出了半口绿⾊胆汁。曹?见差不多了,又吩咐人喂了老头一大碗牛啂。
腾折了半个时辰,等大夫到时,老头的脸⾊虽然仍是灰⽩,嘴
上却有了点⾎⾊。曹?紧绷的心放了下来,看样子肥皂⽔应该有解毒作用的,只不知这老头的伤势如何。
那大夫半夜被人叫起,本带着几分怨气的,但见其仆从都是不俗,厢房客室中摆设都比寻常富户家的好上几倍,自然不敢放肆。左手抚着胡须,右手食指、中指搭在病患脉上,脸⾊越来越沉重。诊完脉后,他又细细地查看了老头的伤口。
曹方见大夫查看完毕,递上笔墨纸张。那大夫不接,叹了口气,摇了头摇。
曹?心里着急,开口道:“毒,解了,怎么?”
那大夫见眼前这小公子穿着不凡,并不同于其他人,知道是主家了,只是心里疑惑,为何让这样小的孩子出来主事。听到小公子说话暗哑,才知道嗓子不便,听出他所问,回道:“这位老者中的毒虽解了大半,但左肋伤口过深,伤了肝胆,就是神仙来了也没法子。用参汤吊着,
代
代后事吧!”
这病患虽然浑⾝又是毒又是伤的,那大夫却没心思理会。做大夫的,见过的病人多了,哪些是能问的,哪些是不能问的,早就心里有数。
方才叫人去请大夫时,曹方就说过怕是伤口过深,药石无救。曹?心底本还存着丝期盼,没想到真是这个结果。
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面对死亡,竟是个素未谋面的光头老人。不知为何,曹?只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
大夫走后,孙婆子送来了半碗参汤。因府里有曹?这个病人,李氏⾝子也弱,参汤是厨房里常备的,热一热就能够用,倒也方便。
那光头老者被喂了半碗参汤,闭着眼睛,嘴里嘟哝着一句:“地震…”声音低不可闻,就连坐在
边的曹?,也听不真切,只好轻轻低下头。
“地震⾼岗”曹?的头嗡的一下,难道就是那个“地震⾼岗”吗?曹?回头,见众人神⾊如常,确认只有自己听到,才算放下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挥挥手打大家都出去。
不管是孙婆子与绣鸳,还是曹方,都半天不挪步。虽说
上那人看着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但大家也不敢将小主子单独留在屋子里,万一这老头临死前有什么妄动,大家都脫不了⼲系。
曹?冷哼了一声:“出去!”
三人没有法子,这才慢慢地往门口移动。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老头与自己,曹?才松了口气,低声道:“地震⾼冈,一脉溪⽔千古秀!”
“门朝大海,三合河⽔万年流!”那老头缓缓答着,睁开了眼睛,见房间里只有一稚龄男童,眼中闪出几分诧异。
“红花亭畔哪一堂?”曹?见老头看着自己不再吱声,只好硬着头⽪开口。
那老头听曹?的声音,才确信“地震”一句不是自己的幻听,可对其“红花”这句却觉得糊涂,问道:“小兄弟的⽗⺟怎么称呼,你是从他们嘴里听过这些的?”
曹?怔了一下,慢慢道:“是听我师傅说的!”
“你师傅?”老头面⾊凝重,伸手拉住曹?的胳膊,很是疑惑不解,眼前这孩子半点內力全无,看他⽩⽩嫰嫰的,更不像是练外家门派的。
“小兄弟,你师傅贵姓,人在何处?”老头追问道。
“他没有说姓名,只是收我做了弟子,叫我明⽩天⽗地⺟的道理,还说我虽不知‘四九’,却算是半个洪家人。”曹?信口胡说道,其实开始他只是觉得好奇,才用《鹿鼎记》中看过的天地会切口说上几句的,后来见那老头満是希翼的神情,实在不忍说出实情让他失望,只好胡编
造。
“没有传授你武艺,却同你说这些,不应该呀?”老头
惑不解:“那人什么模样,如今可在杭州?”
“他是个道士,有点邋遢,嗜酒如命,年纪有五十多岁、或者是六十多岁,或者是七八十岁!上个月去了福建,不知何时回来。”曹?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谎言越来越多。看这老头也快不行了,何苦还骗他,要不实话实说好了,只说是陌生人,问他有什么后事
代。说老道,是因为上辈子被天地会稍有些了解,知道其源地在福建、湾台一带,门人中道、僧、尼占了很大一部分。
曹?说得虽糊涂,那老头却点了点头:“原来是苏兄弟的弟子!”见曹?満脸疑惑,解释道:“你师傅姓苏名洪光,外号‘醉道人’,是咱们洪门五宗中的‘威宗’,一⾝上乘的內家功夫。”
曹?没想到自己信口开河,还真有这号人物,不知再说什么。
那老头脸⾊渐渐红润,眼睛也明亮许多。曹?知道这是回光反照了,很是不忍,温声道:“是谁害的您,让师傅帮您报仇!”心里却想着,若是害这老头的是恶人,那以后帮他报仇就是。
那老头听了曹?的话,明⽩他的心意,很是宽慰,脸上又显出几分伤感:“苏兄弟回了福建,怕是也如老夫这般!”说到这里,拉住曹?的手,将一个铁扳指放在他手中。
扳指很重,上面雕刻着梅花图样,曹?感觉头大,这不会是什么信物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只听那老头说:“老夫是你的师伯,洪门第一代总舵主,‘达宗’万云龙。自康熙十三年在福州开山头,至今已经二十七年,洪门兄弟十万众。本意是満清鞑子治下,汉家穷兄弟们彼此互助,没想到近年来,有些人的胃口越来越大,竟要拿万千兄弟的
命去做⻩粱梦。”说到这里,指了指曹?手中的扳指:“这是洪门掌舵的信物,虽然內八堂叛
,但外八堂却不在逆贼的势力范围內。老夫虽然不行了,但那下毒谋害老夫的逆徒却让老夫震断了心脉,剩下的几个狗咬狗,三年五载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万云龙脸上神情变幻,不知是惆怅,还是宽慰。曹?只觉得那扳指沉甸甸的烫手,连忙问道:“您这个扳指要传给谁,快告诉我,我帮您送去!”
万云龙见曹?目光清澈,再没有半分犹豫,笑着说:“扳指帮老夫
到大洪山山主吴天成手中,他自然明⽩其中深意,这个不用着急,等你再大些也使得。”说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渐不可闻。待曹?开口追问“大洪山”在哪儿时,现他已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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