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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兄妹(荐)
 李翠霞的突然昏厥,引起了军帐之中一阵慌乱,事情生得突然,风离清与玉婉柔并不知情,直以为李翠霞是过于疲累致使昏厥,王婉柔当即上前扶住了李翠霞,风离清亦是帮忙,将李翠霞徐徐安置在了军帐之中的软榻上。

 王婉柔轻拭额上泌出的香汗,转看向默然而立,脸色生硬如铁的风离御与楼征云,不由疑惑问道:“皇上,征云?楼夫人昏过去了呢。要不叫上军医来瞧瞧罢。”

 风离御陡然回神,与楼征云换一个眼神,方才他已是听出楼征云语中的刻意试探,看来楼征云与他有着同样的怀疑。

 楼征云会意颔,出了军帐,吩咐了士兵去唤军医前来,复又入了军帐。

 帐外的天,异常闷热,夜晚的铅云似是得极低,深重几乎触手可及。盛夏的季节里,这样的暴雨在山中往往是不期而至的。

 暴雨惊雷,带着水汽的风阵阵袭来,从半开的窗扇间卷入。风离清连忙上前合上帘幕,仔细抚好,见风离御与楼征云脸色皆是有异,终于察觉到不时劲,妖媚披长的眸子微敛,凝声问道:“七哥,怎么了?楼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楼征云略略勾,轩眉一挑,直截了当道:“她根本不是烟落的生母。十几年来她一直欺骗了我爹。”复又看向因着自己的话而一脸骇然震惊的玉婉柔冷声道:“玉姑娘,今若不是你无心一语,也讦烟落的身世永远都会是个不解之。”

 王婉柔转眸疑惑地瞧着楼征云,红微张,滞滞道:“翠姨她?我的无心之语?”

 楼征云颔,道:“你方才口中的小蝶,其实便是烟落。是不是李翠霞亲生的,想来你再清楚不过了。”

 玉婉柔水波般柔和的双眸里隐隐凝聚出几分冰凉的光泽,渐渐如冬日素雪般冷,转眸看向正躺在软榻之上的李翠霞,只见李翠霞双眸紧闭,惊惧与慌乱似依笼罩在眉心,无法摒去。自己从未曾想过,翠姨竟然会做这样的事,带着小蝶冒认是楼尚书的女儿,怎么会这样?在自己印象之中,翠姨原是一个很好的人,对自己颇为照顾。

 半响,玉婉柔方才回神,不由自主的搅动着自个儿裙上杏的如意结丝绦,望一望风离御,突然笔直跪下,求道:“皇上,翠姨欺君罔上,婉柔不敢多言。只请皇上格外开恩,想必翠姨只是一时糊涂,她为人其实不坏,当救得小蝶回来,其实小蝶本已是奄奄一息,还多亏…”

 语未毕,风离御已是上前一步将她自地上扶起,正声道:“罢了,都过去这么久的事了,我自然不会计较。毕竟她曾经救下烟儿,亦算是有功。带着烟儿入尚书府,总算是为烟儿寻了一处安身立命之地,总好过留在醉云坊种。我不会降罪于她,如今我只想知晓究竟烟落的身世如何?你可知巨细?”其实,如果不是李翠霞将烟儿带离风尘之地,恐怕他与烟儿也无缘相识他自然不会怪罪李翠霞了。

 玉婉柔甫一听风离御不会迁怒翠姨,神色一喜,忙道:“其实翠姨是个热心肠的人。带我们极好,捡到小蝶那年,我只有五岁而已,具休记不清楚了。后来七岁左右的事还能记得一些,其实翠姨一直将小蝶,不,是烟落,自小养就在了醉云坊附近的一处宅院,请了娘,且并不让醉云坊的嬷嬷知晓。每每翠姨总是带着我一起去看烟落。后来,翠姨与醉云坊的嬷嬷不知缘何起了争执,翠姨一气之下,将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替自己赎了身,便带着小蝶一块走了。再后来的事,我就不知晓了。”

 风离御眼底浓重的疑惑密密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兜头兜脸向李翠霞扑去,看来只有她,或许能知晓一些什么。

 适逢,士兵领着军医帘入来。

 帐外滂沱暴雨如注,沉沉挥落在天地之间,尘土的腥气,被如鞭的暴雨“哗哗”起,随着动的帐帘一同钻入军帐之中。劈里啪啦的雨,打落在军帐穹顶之上,嘈杂声不绝于耳,仿佛一卷鞭炮在头顶之上鄹然炸响。

 军医颤颤行礼,忙去一身透的蓑衣,上前便为软榻之上的李翠霞把脉,侧头凝神搭了半天,山羊胡子微微一抖,躬身道:“皇上,尚书夫人并无大碍,只是惊惧过度,郁结在心,一时气短昏厥而已。”言罢,他低自手中药箱里取出一个蓝色小瓷瓶,拔了盖子,一股清凉的薄荷脑味缓缓溢出,飘散在了空气之中,令人头脑一阵清醒。轻轻凑近至李翠霞的鼻尖,放置片刻。

 须臾,但见李翠霞双睫微微颤动,徐徐睁开眼眸。她起先仍有此优比惚惚,瞧清楚了四周之人,目光接触到风离御之时,便是一种死寂的无望。她小心翼翼守了十几年的秘密,如今终于再也瞒不住了。

 楼征云上前一步,尽量缓声平和道:“二娘,事关当今皇后的身世,希望你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清楚。皇上自是会时你问开一面。”

 风离御伸手不意他停止只眯眸望着李翠霞,轻声道:“你自己说。”

 偌大的军帐之中,静寂无声,空气胶凝得似乎化不开的胶。突然有轰然雷声滚过深重黑暗的天际,轰得人耳麻。

 李翠霞的心里也仿佛正滚着惊雷一般,许是人多气暖,许是天气闷热,她的脸上已是落下涔涔汗水。心知大势已去,她的目光已是平静如死水,看不见一丝涟漪,僵硬自软榻下来,敛衣叩拜,道:“既有当初,我早当料想到今。不知皇上可否听一听罪妇的故事。”

 风离御凝声,道“你且讲。”

 李翠霞又是一拜,轻轻一笑,似一朵即将调零的花开在边,目光一一环视过众人的面孔,最终凝滞在了冰凉的地面之上,徐徐道:“我自幼便在醉云坊,彼时嬷嬷待我极好,吃穿用度不逊于名门千金,更是差人悉心教习我歌唱。自登台献唱以来,场场客满,醉云坊更是进斗金。然而我看惯风月,自知场无真情,早不将男女之情当真,也不把任何男子放在眼中。直到有一,云州知府管大人一梆千金见我,还带了一个人来,便是楼封贤。”

 她停一停,睫安静垂落“他待我极是有礼,碰都不曾碰我一下,不似旁的男子总是心怀不轨,调侃戏弄。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他让我心生倾慕。我想着,这样的男人,即便是为妾为婢,我也心甘情愿。”

 楼征云蹙一蹙眉“所以,你便设计了爹爹?”心中仍是有此疑惑,印象之中,爹爹从不涉入风月场所。

 李翠霞摇一摇头道:我爱他敬他,怎会如此?我知他不过是来云州公差,不会逗留多久,于是数次见面时我都暗示于他,醉云坊是清伶院,大部分女子只卖艺不卖身,我尚且是清倌,只要他愿意为我赎身。我愿意端茶奉水,待奉他一辈子。”

 回忆从尘埃轻烟中凸起,徐徐聚拢在她的眉间,她缓和神情,继续道:“那一,他喝多了几杯,有些神志不清,我不知他错将我当作了谁,于是半推半就应承了他。我满心以为,他会娶我做妾室,可不曾料想,他愧疚自责只余,只是给了我一大笔银两而已,只字未提纳妾之事。我在醉云坊多年,又何曾将金银看在眼中。失望之余,我渐渐绝望。”

 玉婉柔静静听着,眉际逐渐生出一缕秋风般的幽凉,如此际遇,与自己当年与风离清真真是有几分相似,心中哀婉辗转,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风离清见她如此,情不自地将她环搂在前,坚硬的下颚轻轻磨蹭着她柔软的顶。他知道,柔儿是触景生情,心生感慨。当,他占了她的身子,亦是不曾想负责,亦是给了她一笔银两的羞辱,后来,则更是怀疑她借怀孕之机攀上他。愚蠢,几乎令他错失挚爱。直到那夜,王婉柔当着他的面,饮下红花,以示清白。痛悔之余,而她已是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一别,就是漫漫三年的,夏,秋冬。

 李翠霞继续说道:“其实,那一夜,我本是有了孩子的。”说罢,她抬眸瞧了一眼神色凝重的楼征云,又道:“我曾经的确有过你的弟弟或是妹妹。只是自楼封贤走后,我因着悲伤过度,积郁沉积,受了风寒侵染久不能愈,好好的嗓子便从此熬坏了,不能再登台歌唱,嬷嬷自是弃我于不顾,彼时我身处醉云坊最偏僻的角落,无人问津。而我的孩子,也因着那样一场大病,终没能保住。”

 顿一顿,她又道:“世间炎凉,伤心之余,我几次投河自尽。然,也许是上天眷顾我,那一我与柔儿一同去衡市,回来的路上却让我在云州湖边遇到一名奄奄一息的女子,当时她已是身染恶疾,病重不治将不久于人世,临终之前只将怀中孩子托付给我,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触景生情,我想若是我的孩子还在,应当也是这般大了。所以,我是自真心里将烟落当做自己的女儿。当时,我瞧着襁褓之中的女孩轮廓生的极美,肤凝白晶莹如月下聚雪,生怕抱回去嬷嬷会生异心,将来难保不是二个我,于是我变卖饰,将烟落寄养在了离醉云坊不远处的一户人家中,又请了娘照拂。那时烟落的身子极是单薄,胎里不足,请了多少郎中都治不好她先天的弱症,都道是娘胎里受了太多的苦,补不回来,养不大。后来,我用小米白燕熬了粥,一勺一勺将她喂养大,好不容易才养到了两岁。”

 风离御听着听着,心念一动,面色已是柔缓温和,微有不忍道:“楼夫人起来说话罢,上了年纪,别跪坏了身子。”他对李翠霞原本的鄙夷,如今已是消失殆尽,毕竟,没有李翠霞的悉心照料,便没有如今的楼烟落。

 李翠霞并不敢起身,又是伏叩拜,缓缓道:“渐渐地,我觉着总是待在醉云坊也不是办法,且当时我亦不再能唱,嬷嬷亦是不留我,就这样,除去喂养烟落用去一半积蓄,我将另一半积蓄尽数取出,与嬷嬷赎身。便带着烟落只身上路。可是,天下之大,我又身无分文,又能去哪呢?总不能再沦落风尘。那时,我又想起了楼封贤,想着许是能碰碰运气,便带着烟落来到了晋都寻他。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他对当之事其实亦是深深傀疚,并未多言,便纳了我为妾。”

 楼征云面色稍霁,只是疑惑道:“二娘,烟落并不是你亲生,你果真待她如此真心么?为何我总觉你迫她习琴棋书画,只为替你长脸呢?”印象之中,李翠霞平总是以烟落为傲,处处与自己的娘亲方静娴一争高下,很难想象她会是如此心疼烟落。

 李翠霞微微一笑,那样的光四,依稀能瞧出她年轻时的绝代风华,口中有着此凄冷之意,道:“征云,你的娘亲出身名门,心高气傲,如何能容得下我?我本以为嫁于自己心仪之人为妾,此生无忧,哪知你的娘亲处处苦苦相。世态炎凉,原是不分身处风尘亦或是身处官宦人家,都是一样。我深感自己出身卑,受人冷眼。这样的一口气,我如何能咽得下去,世间男子多薄幸,如果我不紧紧迫烟落,后她这样的身份如何能生存,嫁人去了夫家亦是受气。且嫁人无非两种,要么便嫁慕容傲那样,为人正室,后不受人欺辱。可这终究是不能长久,红颜如花又如何?时光之手如此公平,拂过每个女子的脸,并不偏爱半分。世间能有几个白头偕老的,即便为人正室,难免后迟暮之年受如花似玉小妾的欺辱,老来受气,更是不值。所以,当知晓烟落与皇上往来之时,我犹是振奋,因为这世间,唯有一件东西是亘古不变的,不会随着你的青春貌美而逝去,那便是权势。女子可以无情无爱,只要有权势,便能生存下去。这亦是我时烟落寄予的期望,我不希望她一生再受我这样的气。”

 她的话,让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帐外的雨,似是小了些许,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溅出清脆的声音。烛火微微颤动着,逆光之中,但见李翠霞置身明光下,若一朵芙蕖,不过已是盛极调零,芳华刹那,红颜弹指老,细看之下,她已是多了风霜侵染之意。

 玉婉柔早已是红了眼眶,终于忍不住上前将李翠霞扶起,哑声唤道:“翠姨…”难怪翠姨总是告诫她人间险恶,要守身自持。她一直牢牢秉承着翠姨的训诫,只是,当时那妖媚俊美,肆狂放如九皇子风离清,她如何能自持,一早便是丢了心,丢了身,直至一无所有。不过,所幸的是,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天明,她三年来的漂泊凄苦,总算是有了所依。

 楼征云亦是神色黯然,他的娘亲为人骄纵跋扈,不能容人,他自然清楚,将李翠霞迫至此,他自小也是看在眼中,所以总是暗中照顾着烟落。

 风离御静默片刻,不语。他终于知晓他的小女人为何多才多艺,以及那样坚韧的子是怎样来的了。其实她看似坚韧,原是极易受伤的。突然想起自己从前,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思,蓄意折磨她。如今,他更是懊悔连连。如果此时此刻她能在身边,他一定会加倍补偿她。只可惜…

 惋叹良久,风离御轻启薄,问道:“当年那名托竹烟儿给你的女子,可有透些许有关烟儿身世的话或是与你什么信物?”如今,他更想知道的是,究竟谁才是烟儿的父母。

 李翠霞默默垂,自腕上褪下一枚金镶珠翠软手镯,中嵌翠环,环中有莲瓣式金托,每瓣嵌南珠一颗,样式十分巧,缓缓道来:“那名女子称烟落是从宫中抱出,给了我一管精致的短玉萧以及这样的一个镯子还有烟落的生辰八字。她嘱咐我这枚镯子一定不能轻易让人瞧见,要仔细收好。后来,烟落长大了,学会了吹箫,我便将玉萧交给了她。这枚镯子因着烟落进宫,我一直不敢给她,因为毕竟她是自宫中抱出,我怕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上身,是以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多年来,我一直猜测,也许烟落是哪个宫女与人偷情生下的孩子,不敢声张,只得送出宫去。”

 皇宫!烟落竟然与皇宫有所牵连!此话一出,楼征云、风离御与风离清皆是一愣。

 没有那么简单,一定没有那么简单,宫女所生?会么?可能么?风离御直觉不好,上前便是一把夺过那枚金镶珠翠软手镯,掂在手中反复仔细看着。

 一抹强烈的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熟悉,为何会这般熟悉?这样的镯子他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又好似经常见到一般,那样的眼令他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意

 帐外,依是风雨,强烈的闪电劈下,照耀得整个旱帐陡然亮了几分,亮的他整个人几乎透明一般。接着又是轰隆隆的雷声碾过沉沉天地间。雨方才小了会,此刻又是倾盆如注。

 风离御只僵滞凝立着,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玉镯,渐渐双手竟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见过的他一定见过的,究竟是在哪见过呢?心头震动,心血滚滚涌上,只反反复复想着,究竟在哪里见过?在哪里?

 静寂,一片静寂,众人只屏住呼吸,直愣愣瞧着风离御陷入深思,不敢轻易出声打搅。

 突然,仿佛有蓝紫的闪电明亮戈划过天际,他心头鄹然分明。倏然直的脊背,他在一瞬间整个人几乎凝成冰雪。

 …

 记忆自尘埃间轻缓凸起,徐徐袅袅萦绕在眼前。

 时光仿若回到了年幼之时,那一年他方才六岁,闷热夏日里,蝉鸣的鼓噪之声嘈杂刺破耳膜,景殿中,金盆之中所供的取凉的冰已是一分分化开,细小的水珠一溜滑下去,落在盆中,叮咚一声脆响,整个景殿都因着这一滴的安静而弥漫着莫名的凉。

 烛火摇曳,司凝霜正低补着他的礼服。

 因着白里贪玩,他明参加父皇寿宴的衣服已是不小心被勾破一处,正式晚宴的礼服形同御赐,怎可有一丝毁损。若是被父皇瞧见难免责骂,他不免急了。

 良久,司凝霜搁下手中针线。

 “好了,拿去罢。”她柔和微笑着,伸出双手按住他尚且幼小的肩头“御儿,你已经长大了,可别再贪玩了,记住了?”

 “嗯。”他颔应声道,低瞧着手中的礼服,已是完好如初,天衣无。他由衷赞道:“母妃的针绣手艺真是好呢,比织锦局的掌制都要好上数倍呢。”

 司凝霜只是柔婉恬淡的笑着,并不语。

 …

 风离御整个人灵灵打了个冷战,仿佛一盆冰雪兜头而下,骨子里皆是冰凉的。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当时司凝霜的手上便是戴了这样一双镯子。

 再后来,司凝霜从冷宫中被放出来,他已然十四岁,似乎也常常见到这样的镯子,不过好似只孤零零地剩下一只而已,带在司凝霜的左腕之上。至于另外一只,如今正在他的手中!

 难道说,烟落是司凝霜的女儿?

 这样的认知,教他整个人当即石化在了原地,无法动弹。手中的镯子几乎被他直愣愣得瞧出血来,那绯红如血的颜色刺痛了他的眼。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砰砰直击着心脏,口像是有什么要迸开来。

 司凝霜,楼烟落。

 两张熟悉的面容渐渐合二为一,他怎会从来都没有察觉到呢,烟儿与司凝霜是那样的像,眉眼之间的妩媚风情,一样看似温婉实则坚韧的子,甚至是一样的淡漠疏离的气质,仿若一朵远远开在天际的花,遥遥不可及。

 他忆起了,烟落一手刺绣技艺湛绝伦,曾为他补雀金袍子,丝毫不留针脚痕迹,宛若天生,司凝霜亦是。

 他忆起了,烟落在南漠国使臣面前献上一曲画舞,舞姿翩翩灵动,画栩栩如生,若行云水。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听闻昔日的司凝霜便是亦一曲画舞得到父皇钟爱,受封为妃。

 他记得,乾元十一年初,司凝霜不知何故得罪父皇,致使龙颜大怒,被打入冷宫之中,一入便是漫漫七年。而烟落的生辰八字,当年因着她被构陷送入宫中为妃妾,自己曾经彻夜翻查户部档案,早已是烂于心,便是乾元十一年的夏日出生。

 太多的巧合,往往不是巧合,而是事实。

 如果,烟儿真是司凝霜的女儿,会不会是当年司凝霜入了冷宫之中,势单力薄,害怕叶玄筝伺机迫害,生下孩子亦是不敢声张,所以才偷偷送出宫去?会不会是这样的?

 心如同坠入腊月的湖水之中,那彻骨的寒冷得他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竟是克制不下去,直抖得如秋风中残留枝头的枯叶一般。

 如果真是这样,烟儿岂不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心中有声音极力狂呼,不是的!妹妹!妹妹!烟儿竟然是他的妹妹!怎么可能?!他突然紧紧捂住口,那样痛,痛得几乎蒙住了呼吸,仿佛刀绞一般,苦索在他的肠中刺。好痛好痛,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要撕裂了一般,几乎能听见咯吱碎裂的声音。

 他的意识渐渐涣散,原本睿利的凤眸早已是黯淡无光。他都做了此什么?**!他与烟儿竟然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苍天,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风离清察觉他的极不对劲,已是上前死死按住他的肩膀,急急问道:“七哥,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隐情?烟落究竟是谁的女儿,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快告诉我们啊?”

 风离御颓然的一手轻轻捂住自己的薄,灰败如同枯枝,吐出三字“司凝霜!”

 有片刻的沉寂,周遭静的似乎只能听见彼此错迭起的呼吸之声,是那样清晰。

 风离清与楼征云当即愣在原地,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道:“皇贵妃?!那你们,你们岂不是…”兄妹二字,他们几乎同时都说不出口。被冷汗濡的鬓贴在脸颊有黏腻的触感,像一条冰凉的小蛇游移在他们的肌肤之上,那种汗倒竖的恐惧是如此真切。

 风离御木然片刻,旋即,他大笑了起来,笑得不可遏制,连自己都难以想象,他的喉咙之中竟然会有这样轻快的笑声迸出来。

 耳边犹自回响起烟儿娇怯的笑容,温婉醉人的声音“御,我爱你。”

 他爱的女人,竟然是他的妹妹。是他作孽么?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这般惩罚于他?

 楼征云依无比惊愕,王婉柔与李翠霞不解其意,面面相觑。倒是风离清最先回神,他死死制住风离御的渐渐疯狂,大声喝道:“七哥,你冷静一点,或讦其中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司凝霜如今不是被封宫了么?等我们攻下晋都,问一问她便是了,也许是另有隐情呢,毕竟你与烟落连孩子都有了。如果真是…真是…听说孩子多半有先天疾病,极少能存活的,你们已经安然有了孩子,所以你不要胡思想,没事的。”

 先天疾病!

 这五个字如同犀利的电光直直劈向了风离御,呼吸间都似能闻到皮焦烂痛楚的味道。如果说,方才他还抱有一丝侥幸的想法,虽然他一直跟在司凝霜身边,从未察觉她有任何对父皇不忠,可是他的心中终究是犹存一线希冀,毕竟无人知晓当年司凝霜究竟是因何得罪父皇,入了冷宫。可如今,连这点希冀都不复存在了。

 他清楚记得,烟落曾经告诉他,无忧生来就患有先天心悸之症,看烟落一副闪烁其词的样子,只怕是难以治好。而宸儿,那样小就全身出怪异的红疹,眼下由卫风悉心照料着。

 是巧合么?不是的!

 残酷的事实告诉他,这根本就不是巧合,他与烟儿的的确确是**,所以他们的孩子才会这般异于常人,才会有先天疾病。

 长远的天际,传来轰隆的雷声,寒凉的雨水又一次哗哗落,似无数把利刃直入大地之腹,仿佛亦是在宣着无尽的悲戚。

 他铁青到失去人的脸上泛起妖儿凄厉的酡红,似一点如血泣的残到可怖。

 众人从未见过他如此表情,一时愣住,不敢说话。

 突然,风离御一步冲出了军帐整个身子已是奔入暴雨之中,大雨哗哗如注,仿佛鞭子般在他的身上,一记又一记,麻木地疼。身上的衣裳已是成了焦土一样颓败的颜色,紧紧地贴附在了他飘摇若浮萍的身体之上。

 雨水蒙了他的眼睛,打散了他的长,风雨阻绊着他的脚步,几个焦雷堪堪自天际轰隆滚过,轰断了村顶的枝条,他全然不顾,只一味奔跑着。

 要他如何相信,烟儿竟是他的妹妹。是苍天惩罚他曾经的无情么,惩罚他从来只将女人作玩物,再无情地抛弃么?所以,苍天才要这般惩罚于他?

 风离清已是疾步跟了出来,一把将他拉住,迭声惊呼道:“七哥,你这是怎么了?事情还没有定论,你这又是何苦?”

 风离御神情只恍优惚惚,没有定论,谁说没有定论?无忧的先天心悸之症便是最好的证据。他骤然狂叫起来,那声音在刹那间盖过来自殿外的电闪雷鸣“为什么?为什么?!”

 风离清用尽全力将他往回拽,却突觉脸色温温一热,那样的热顺着雨水滑落至脖颈间,黏腻得令人骨悚然,伸手一抹,只见那暗黑鲜明的红色,直刺双目。

 血,是血,他失控地大喊起来“七哥…你怎么了…军医…军医…在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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