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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吕梁(求月票)
 第七十一章吕梁(求月票)

 “对了,一直不好问你,为什么要杀宋宪?”

 对于这件事情,宁毅之前一直未有提起,到得此时稍稍有些稔了才问起来。那陆红提眼神微微眯起,窗外的天色阴沉,房间里的碳炉上烤咝咝咝地往下滴油,宁立恒站在那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考虑了片刻之后,陆红提的目光才稍缓下来,望向一片。

 哗的一声,外面下起雨来,转眼间便将整个江宁卷了进去。

 “家里以前住在雁门关以西,吕梁山那边。”过了好久,陆红提才说起这句话。

 “自燕云十六州丢失之后,胡人打草谷,每年都去那里,杀人抢掠,没个安生日子,十室九空,住人耕种,每年在周围山沟里搬来迁去,像游魂野鬼一样,可是老一辈说故土难离…你或许不明白生在那里的感觉…”

 宁毅微微沉默:“欢迎喜喜汾河岸,凑凑胡胡晋中南,哭哭啼啼吕梁山,死也不过雁门关…”

 点头笑了笑“早些年,大家其实就已经在山里过了,其实一直往南,可也挪不了多远,年轻的人上了山,便是这数百年不绝的吕梁盗寇,大家都是汉人,武朝军队不来,胡人年年南下,也没把我们当人看,年年都与胡人的部队打起来,遇上小股的,便一拥而上,遇上大队便赶快躲,也劫胡商,从那里过的商人,我们都劫,汉人多少留一条命,胡人便全杀了…”

 “武朝这边也没将我们当自己人看,有时候有个官员过去,说是要招安,招安过几次,总之还是跟胡人打,就是要我们卖命,什么东西都不给。有时候就反过来说我们是匪寇,过来剿一次…”

 闪电划过窗外,雨愈发大了,宁毅翻动着烤,洒些东西上去。

 “六岁的时候爹爹被胡人杀了,我随师父学艺,行走江湖,十三岁的时候回到吕梁,娘亲也已经死了,我就去了山里,随着师父每年打仗…侠客要为国为民?我没想过,大家过得…不像人…”

 她微微顿了顿:“后来…前几年,宋宪带兵进了吕梁山,一开始说要招安,说得很好。聚集了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围起来,就全都杀了…辽国说吕梁盗是武朝境内的,让武朝处理,宋宪便拿这些人头做了战绩,给了上面讨好辽国老人小孩一个不留,然后说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匪寇…他因此升了官,山里有些人的亲族死在里面,我认识的村子里的人也都死了,有些人…出来找他报仇,又被杀掉,血都白了,还有些人要出来。我不许,就只能自己来…”

 “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他,元夕的时候,一击未中,我原本还有些把握。前些天我再去设计杀他,反倒被他设计,当时我想,这样下去,我可能就杀不掉他了…一个人,力量终究有限…”

 “你想要学功夫,我随着师父学了那么些年,然后每年战阵厮杀,不知杀了多少人,有几次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知道自己是已经死了还是活着。现在要杀宋宪,还是伤成这个样子。读书人有本事,能万人敌,比什么都好。何苦做这什么血手人屠…”她说着,抿着嘴笑起来。

 宁毅在那边想了想,还是摇头笑:“还是坚持我的好奇心…这事再说,好了。”

 他说着将那烤取下来,用刀切开,顿时更加浓郁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再配上酱料递过去。

 “怎么样?”

 “味道很好…”“准备推出的新品,我的手法还算是业余的,这些配料配得好。”

 “你家中不是卖布的么?”

 “朋友的…若有一天你能在吕梁山吃到这味道的烤,我便送你些东西…”

 “呵,什么?”

 “歪门道嘛…什么呼风唤雨啊,撒豆成兵啊,之类之类的…”

 “那便一言为定了?”

 “嗯。”房间里随意的对话声被淹没在这轰鸣的雷雨当中。江宁城另一端的一家酒楼上,李频此时也正望着外面的雨幕,与身边的沈邈说着话。

 “…燕桢这些天已经在开始打点准备,大概半月之内,便要离开江宁动身去饶州了。”

 “不是说七月方才动身吗?”

 “有一段路途要走,大概是早些去,早些好,免得路上出意外耽搁…另外到了乐平之后,恐怕也得提前打点一番,也好平稳接过职务。”

 “也好。”李频笑笑,点了点头。

 沈邈深了一口气:“前段时间,听说你与燕桢有了一些分歧,因此过来问问,毕竟以往皆是朋友,也没什么大事,不希望你们都将事情放在心里。”

 李频想了想:“此事倒也并非是什么分歧过节,子山好意,我全明白。只是这并非是我生他之气,而是他本身有些心事未解。”

 沈邈皱着眉头想了想:“原来如此…对了,德新认为燕桢此人如何?”

 “背后说这话,不太好。”

 “哈哈,无妨,他出行在即,此后怕是许多年都见不到了,他若与旁人有心结,我倒不至于担心,但德新的为人,我一向信得过,你识人眼光也一向极准,因此确实想要知道一二。此事不过做闲聊说说,绝不传诸三人之耳。”

 李频想了想,摇摇头:“并非是什么大事,燕桢此人,你我都是相识多年,他有学识有能力有眼光,若论起来,你我与之相比,皆有不如。只是这许多年来,你可曾见过他真在什么事情上吃过亏么?”

 “呃,吃亏之事…其实也有数桩,不过燕桢也是豁达之人,并未将之放在心上…”

 “若我说…他从未吃亏呢?”

 “嗯?”

 “子山兄,顾鸿此人…傲气。当然他也有具备这傲气的理由与才华,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要求极高,许多时候也真让人觉得惊叹,君子之风,便当如此。只是有些时候,他的看法,有些过于极端,过分追求其目的,不过,这也难说好与不好。”

 沈邈笑着点了点头:“德新果真识人极准,燕桢确是有这样的偏向。前些时还对我说,为人当直面本心,其实我是觉得有理的,他也曾说过,来为一方县令,他需要的,是解决眼前问题,这些事上,当冷面无私,只求目的。相对于内心慈善实则被诸多规条束缚的贤吏,他倒是宁愿为一不求表象善恶只求办事妥当之能吏,他这想法,实则令人钦佩…”

 李频看着他顿了顿,随后笑道:“确是如此,如今这天下,腐儒居多,办事者却少,燕桢若有此理念,实为百姓之福…”

 对于顾燕桢,他其实多少还是有些佩服的,有些东西隐约察觉到,自己这里有过杜绝也就是了,若将莫须有的事拿出来做指责,那就真是过了。沈邈今天其实并非为讨论而来,只是做个和事老,不过他不明白,此次事情,的确是顾燕桢那边有了芥蒂。这芥蒂或许并非为了自己的隐瞒,而是因为那句“我知你为人”当顾燕桢虽然咄咄人,但自己或许的确不该说这句话的。

 外王而内圣,到底是这“王”重要还是“圣”重要,两种形式方法多年来都有争论,当然,中庸之道,本就不取极端,万事万物的评判其实都相当的复杂。这些年来,能吏的确比腐儒要有用得多,将来顾燕桢若证明自己确为能吏,自己也该登门为这话道歉才是…希望是这样。

 此后话题自然便是顺着沈邈而走了。两人在酒楼上交谈的同一时刻,位于几条街道外的竹记总店内,顾燕桢正带了一名仆从坐在座位上,安静地品尝着各种菜肴。旁边的仆人身材高大,脸上一道刀疤狰狞,乃是他的心腹随从,被唤作老六的,实际上也算是他的保镖。近三个月来,这是他初次主动靠近与聂云竹有关的地方,当然不是为了带人砸店。这时候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出现。

 由于外面下雨,店里的生意也不怎么好,大雨之中光线也不算明亮,于是便点起了油灯,点点灯火在店内摇曳着。

 聂云竹此时其实在店内,不过作为女,她没必要在这些事情上讲求光明磊落的豁达。这个年代,其实也不存在多少男与女的光明磊落——当然在对待宁毅的事情上,她多少用了双重标准。想起上次被对方强拉住手的事情,她不愿意再出去,他拉自己他,也是不该,于是就这样安静地等待着时间的过去。然而一直到接近傍晚的时候,前方的菜全然已经凉了,顾燕桢还是稳稳地坐在那儿,她也没办法了,终于还是走了出去,隔在桌子那边,行了一礼:“顾公子。”

 顾燕桢抬起头看她,出一个笑容,他一向温文尔雅,此时的笑容也的确很能给人好感,轻松而豁达。

 “大概还有几,我便要走了,去往饶州乐平上任,于是觉得,要来与你道个别。”

 聂云竹想了想:“云竹无别物可赠,只愿公子一帆风顺,官运亨通。”

 “你这说话,让我想起三年前…”他低下头,轻松地笑了笑,随后站了起来,望着对方深了一口气:“若我…若我再真心说一遍,我愿娶云竹你过门,让云竹你随我一同前去乐平,你可愿再仔细想一想,或者点个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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