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薤露行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

 一个平常的日子,却传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花蝴蝶被人砍了,听说还住进了医院。

 这还了得?花蝴蝶是何等人物,岂能如此放肆,那可是我们蛤蟆湾堂堂的村主任呢。别看人长得不怎么起眼,可工作泼辣、能干,那是隔着窗户吹喇叭,名声在外呢,加上打扮入时,描眼眉打口红,香的,一身弹,这样一个人物,怎么会得罪人了呢。

 请客、送钱、许愿…经过一番折腾,那年,花蝴蝶终于如愿以偿当上我们蛤蟆湾村主任。在人们的印象中,花蝴蝶最大的成绩,就是积极配合镇里,成功地把村前二百亩水浇地割了出去,建起了工厂。为此,花蝴蝶还得到镇里的嘉奖,听说,还要调进镇里工作呢。

 本来,我们蛤蟆湾村,拥有两千多亩旱薄地,常年靠天吃饭,是数得着的贫水区。十几年前,镇里为我们蛤蟆湾村争得了一个扶贫项目,在紧靠公路的地方,开挖了一处占地十亩的大平塘。有了充足的水源,围绕平塘的数百亩地,就成了旱涝保收的水浇地。谁家那里有几亩地,都成了众人羡慕的对象。小六子家,那里正好有不多不少五亩地。

 一年到头,种秋收,大伙每忙着地里的营生,却也有一些令人眼花缭的消息不时地传进他们的耳朵里。

 水泥公路上种庄稼,电视上不是报道了吗?有个什么地方,占用了大片耕地,修起一条水泥公路。为了应付检查,掩人耳目,先把公路上上一层土,然后种上庄稼,以防卫星检测到。水泥路上种庄稼,打从娘肚子里出来就没听说过,可我们的父母官却发明创造出来了。了不起呀,应该颁发给我们的父母官“发明创造”奖呢。

 城南有个什么村子,村前原先是一片整齐划一、非常壮观的草莓大棚,因为要修高速路,大片农田被占用。补偿款(据说被我们的父母官截留挪用了)却迟迟不见影儿,挖掘机就有恃无恐地开进了地里,开始施工作业。随着阵阵轰鸣,长势旺盛的草莓挖掉了,为草莓遮风挡雨的大棚挖倒了。眼看着多年的心血与汗水白白付出了,心思白费了,我们一向遵纪守法的村民们哭无泪,忍无可忍。这是在俺心口上动刀子呀!不用谁号令,更不用私下串通,大家一哄而上,砸坏了正在作业的挖掘机,打得司机跪地求饶,施工被迫停止。紧接着,公安局成车成车虎视眈眈的防暴队来了,一时间,警笛大作,警民对恃,尽管一再喝令村民散开,但还是逮走了几个不肯就范的主儿。

 出了几档子事儿,大伙都认为,那是人家的事儿,就像日本核辐,污染了大海,离咱们远着呢,不必淡吃萝卜闲心,尽管把心放得宽宽的。

 落,花开花落,一切依旧。月行天,江河行地,一切依旧。

 忘记是什么日子了,就有一个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全村:大平塘以南二百亩地,被征用了,要建工厂。据说,每亩地补偿一千元。

 刚开始,大家是不同意的。一千元,能干什么呢?物价这么高,东西这么贵,孩子要上学,老人要吃药,一家老小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没有不花钱的地方,一千元实在不顶用了。再说啦,我们祖祖辈辈靠种地吃饭,一旦没有了地种,我们还能干什么呢?去工厂做工吗?那一双摸惯了锄头的糙大手,拿捏不起什么螺丝钉啊。去做生意跑买卖吗?可一念叨起小九九,俺脑子就会犯糊涂啊,是不是?噢噢,说的也是,那就再加二百。再加二百,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啊。

 其实,说是定下来,也就是那么几个老实巴的庄稼汉子,更多的人是想,胳膊拗不过大腿,反正地是非不行了,能啃一点儿,算一点儿,啃一点儿是一点儿,是不是?就是不按这个手印。

 还是小六子消息灵通,一有什么消息,就要四处张罗。你还没听说吧?你不是不按这个手印吗?现在村主任花蝴蝶采取的手段是,各个击破。先请人喝酒或吃烧烤,喝了酒,就谎说,别人都同意了,就剩下张三哥你了,你就赏个脸,按下这个手印吧。到了李四家里,又会这样说,李四哥,人家都同意割地啦,就剩下你李四哥了,你就赏个脸,把这个字签了吧。一来二去,大家都顶不住了,就都签了字。

 大家都是叛徒、叛徒,呸呸呸!小六子愤愤不平了。妈妈的,说好不签这个字,不签这个字,地就割不去。如今可好,都签了字,按了手印。他妈的花蝴蝶是个什么东西!

 是呀,花蝴蝶是个什么东西,那是顶风臭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花蝴蝶四十多岁,官心窍,热衷于当官,挖空心思、不择手段往上爬,想当什么主任、书记。听说,还想往镇里、往市里爬呀。花蝴蝶还知道,这女人生来就有三种功能:生孩子的功能、享乐功能和际功能。除了前两者,花蝴蝶把后者发挥到了极致,她生就一双锥子般的三角猫眼,不失时机地寻找靠山,那就是,谁当权说了算,就往谁身上靠,跟她上的男人可不在少数。

 听了小六子的无理要求,花蝴蝶拍着桌子,瞪起了眼珠子,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别人都同意了,就你小六子长了俩脑袋?我看你是胡搅蛮!招商引资,可是倒一切的重中之重,你能担当得起吗?你小六子可要放聪明一点儿,识时务者为俊杰。

 小六子对着花蝴蝶,竟也拍起了桌子,大声嚷嚷,咬定每亩地就要一千五,少了一千五不干,看谁敢动我的地!

 一阵吵闹,花蝴蝶一时也无计可施,夹着小包,边走边撂下一句话,小六子,你小心点儿,看老娘不收拾你!

 别人得了钱,不再管地了。小六子却不顾花蝴蝶的恐吓,硬是把五亩地种上了麦子。当五月的南风微微吹来,树林里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小六子家的五亩麦子一片金黄的时候,周围却是一片空旷之地。收完了麦子,小六子又乘胜追击,不失时机地种上了夏玉米。随着一场场雨水的降临,五亩夏玉米眼瞅着长高了,吐穗儿了,周围的一片空旷之地,却变成一片荒草地。好端端的水浇地,一下子变成了荒草地,拉土的拉土,放牛的放牛,放羊的放羊,冷冷的北风吹来,发出阵阵呜咽,那莫非是土地在伤心地流泪、在默默地哭泣吗?每当小六子来到地里,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心头不住一阵阵痉挛。作孽呀,真是作孽!二百亩地,能出产多少粮食,能养活多少人呢。可惜呀可惜,就这么白白荒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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