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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贤齐
 老中医一生悬壶济世,在十里八乡是个德高望重的人物。年届不惑,方得一子,老却因难产撒手西去。这注定我们的主人公贤齐的命运从一出生便带有悲剧质。

 丧之痛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扎得老中医痛不生,可望着粉嘟嘟的儿子,心里终于还是燃起了一丝火苗。老中医是惯读诗书的,很希望儿子能知书识礼,便从《论语》中“见贤而思齐”一句摘出“贤齐”二字来,作为儿子的名字。

 时光的马蹄儿答答地就过去了,一晃眼的工夫,我们的贤齐就长成了个十四五的半桩小伙了。可老中医的心越发地凉了——这贤齐反应迟钝,口齿不清,两行清鼻涕长年拖着,像两条不干水的小溪,怎么瞅怎么是个傻小子。

 老中医这心一凉,可就病倒了,吃了几副药,却不见好,三五天过去,竟显出个病入膏肓的样儿来,一阵小风就能飞起来。四邻八乡都来看望,老中医只是昏不醒。这天,村长来了,老中医竟清醒过来,拉着村长的手老泪纵横,打嗓子眼儿里挤出几句话来。

 村长…我家五…代单传…眼下再没个亲人,我…我死后,怕…怕…

 看着老中医腮畔滑落的两行清泪,村长也动了情。您老就放心吧,不就是傻——贤齐吗?只要有我一碗稀的,还能饿着他?

 老中医紧握着村长的手,撑了几撑想坐起身来,被村长给按住了。老中医脸憋得青紫,喉咙眼儿里像扯着个破风箱,眼睛却紧盯着头的檀木箱。村长忙抱过木箱,打开来,一张泛黄的便笺下,竟是满满当当一箱银圆!乡亲们轰地扎成一堆,连村长和木箱一起围在当间儿。就在这当口,老中医一口气儿没上来,头一歪就走了。我们的傻贤齐一头栽倒在老爹的怀里,痛哭失声。乡亲们这才缓过神来,悄悄起衣角擦眼睛。

 村长当着大家的面清点了银圆,刚好一百块,却没有当众宣读那封便笺上的遗嘱,只是草草地看了,说,遗嘱上代了,这些钱除了办丧事,剩下的就留作傻子的生活费了。乡亲们纷纷咂舌,说没想到老中医还有这么多钱呢,乖乖,一块银圆能兑不少钱呢。村长把眼一瞪,都回吧!这钱是留给傻子的,谁也别眼气!

 在村长的持下,丧事办得很隆重,棺材是数寸厚的柏木板打成的,那个沉哦,出棺时得十六个壮劳力才抬得起,还都免不了两腿打晃悠。村长没忘请了两班响器,一台大戏,直热闹了三天三夜。村长还将自家责任田里留给老娘的坟地拿了出来,全家披麻戴孝、哭天抹泪地将老中医送下了地。乡亲们都说,村长好啊,他老爹死时他都没这么哭过…

 傻贤齐还是一副憨憨傻傻的样儿,成天拖着两行清鼻涕四处转悠。村长这边却碎了心,料理好老中医的后事,当着全村人的面儿把账给算了,除去棺木、响器、大戏、香烛鞭炮火纸及一应杂物的花费,老中医留下的银圆就所剩无几了。乡亲中有人说,村长,你老娘的坟地都让用了,也得给你块银圆吧。村长一挥手,头摇得像只拔鼓。那怎么行?这钱还得留着给傻子娶媳妇儿呢!

 人道傻人有傻福,我们的贤齐虽没爹没娘,住到了村长家里,竟也过上了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好日子。可是细心的乡亲却发现,傻子贤齐今儿明儿地总会青头紫脸一回。问他,他说撵狗绊到石头上磕的,要么就说是上山摘野果子摔着了。乡亲们也就没当回事儿。傻子贤齐还是成天拖着两行清鼻涕四处转悠,像一只没家的野狗,还有人在夜里见他伏在他老爹的坟头上,像只惊了魂的猫一样泣。

 乡亲们都说,这孩子越来越傻了…

 可傻子贤齐并不像人家说的那样傻。有一天晌午头儿,村长家的大小子为了抢吃一块大,竟拈着砖头将傻贤齐的脑袋给花了。我们的傻子贤齐一溜烟儿跑上山去,扯了草药到嘴里嚼了就往头上糊。没几天工夫,竟长好了,只是留下寸长的疤,像只奇丑的蜈蚣。这越发趁得那张傻脸儿鬼气十足。村人都说,傻儿学他爹,还会给自己医病呢。可村长的女人却不喜爱了,再不给好脸色,碗里的粥也就稀了许多,都能照出人影子来了。傻子贤齐一声不吭,半夜里,捡起只破碗,走了,要饭去了。村长是忙人,也就没顾得上去寻他。

 可没几天,乡亲们就见到傻子贤齐又坐在村长家的墙儿啃着油馍晒头了。村头开杂货铺的黑三儿喝醉了酒,说傻子拿了块银圆去跟他换麻糖吃呢。这话一出口,黑三儿就后悔了,话传到村长耳朵眼儿里了,银圆自然也让村长给要了回去。乡亲们都说,这傻子不傻呀,还知道留一手呢。可村长女人说,这银圆是傻子从家里偷出来的,是要留给他娶媳妇儿的呢。傻子贤齐一声不吭,人堆儿里悄悄将两手上的黄泥往股上蹭了蹭。

 时光的马蹄还是答答地走,到了年儿,北风裹起了白雪,村长家等不得开,竟张罗着人手冒雪盖起了一幢两层小楼。我们的傻子贤齐也不四处转悠了,拎着灰桶当小工,干得满头大汗,对襟的棉袄都给汗浸了。那棉袄有点小,腋窝还开了儿,着白花花的棉絮。乡亲们都说,这傻子,干得这么卖力,还当是给自己娶媳妇儿呢。

 眼瞅着就是小年了,村长家的小楼也立起来了,可傻子贤齐却打新楼上摔下来了,生生摔断了骨头,瘫在雪地里,像块耷耷的苔藓。村长呼天抢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捶自己的脑袋,打自己的脸,嘴里念叨着老中医的名字,直哭得背过气儿去。

 可村长还是没能留得住傻子贤齐。傻子贤齐还是走了。傻子贤齐走的那天,白雪铺天盖地,北风野狗一样地嘶吼着掠过村子。傻子贤齐就埋在村长家的麦地里。在村长的持下,丧事办得很红火,花光了剩下的所有银圆。村长说,傻子活着没用上,就让他带走吧,到那边再娶房媳妇儿。

 那一年的雪出奇地大。第二年春天,细心人发现,村长家的麦子长得格外油亮。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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