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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意难平
  次⽇清早起来梳妆,浣碧帮我梳理好发髻,从盛放着首饰的木盘里挑了枝珍珠步摇,长长的珠串在利落的指尖沥沥作响,方在髻上比了一比,我已经‮头摇‬,“步摇原是贵嫔以上方能用的,上次皇上赐我已是格外施宠。今⽇非节非宴的太过招摇。皇上虽宠爱我,也不能太过僭越了。”
 浣碧只得放下,拣了支蝶花吊穗银发簪别上,道:“‮姐小‬也太小心了。皇上对安美人的眷顾不如‮姐小‬,安美人还不是成⽇家花枝招展,珠⽟満头。”
 我从镜子里留意浣碧的神⾊,微笑道:“安美人再珠⽟満头,却也没有越过她的本分,偶尔珠饰华丽些也算不了什么。”说罢微微收敛笑意:“这话别再说了,叫爱搬弄是非的人听去了还以为我是见不得安美人得宠呢。”
 浣碧道了“是”,想想终究不服气,小声道:“她不算是顶美的,家世也算不得好。怎么皇上那么喜她,就为了她歌声好听么?”
 我对镜描摹如柳细眉,徐徐道:“承恩不在貌,也无关家世,只看皇上是否中意。要不然也是枉然。”说着睨了她一眼,道:“怎么今天说话总冒冒失失的。谨慎妥帖是你的长处,好好的揣着,可别丢了。”
 浣碧低头抿嘴一笑,不再说下去,只说:“皇上早吩咐了要过来和‮姐小‬一同用早膳。‮姐小‬也该打扮的鲜些才是。”
 我回首打量她几眼,见她穿着桃红⾊软绸罗⾐,用啂⽩⾊绸子配做领口,一⾊桃红裙子,一双碧⾊鞋子微露⾐外,头上也是点蓝点翠的银饰珠花,恰到好处地衬出黑亮的柔发和俊俏的脸。清秀之外倍添娇。仔细一看已发现有不妥,故意略过不去提醒,只不动声⾊浅笑道:“你今⽇倒打扮的倒鲜。”
 浣碧只是笑:“‮姐小‬忘了么?今⽇是‮姐小‬⼊宮一年的⽇子,所以奴婢穿得喜庆些。”复又道:“这些⾐裳都是‮姐小‬上月为奴婢新做的,很合⾝呢。”
 我这才恍然记起,原来我⼊宮已经一年了。⽇子过得还真是飞快,转眼间我已经由一个默默无闻的贵人成了皇帝⾝边的宠妃。
 流⽔样的时光从指间淅淅而去,收获了帝王的宠爱,也凭添了无数辗转犀利的心事,在心尖生长如芒锋。平和无争的心境早已是我失去了的。
 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流朱在一旁接口道:“怪道皇上一早过来陪‮姐小‬用早膳呢,原来是‮姐小‬⼊宮一年的⽇子。怕是午膳和晚膳都要在咱们这里用吧。”
 我道:“用膳也罢了。只怕…”
 “‮姐小‬只怕什么?”流朱问。
 “没什么。”我不再说下去,只道:“去看看小厨房的小菜做的怎么样,我嘱咐过他们要弄得精致可口。”
 说话间玄凌已经走了进来,道:“才下朝。朕也饿了,今儿有上好的的风腌果子狸,朕已经让人给你的小厨房送去了,叫他们配上粥,咱们一块儿吃。”
 槿汐便率人收拾了桌子,又侍候玄凌喝了一碗鲜⾖浆,我才陪着他坐下。一时小厨房送了细米⽩粥来,八样小菜,素什锦、卤脯、糟鹌鹑、脆腌⻩瓜、胭脂鹅肝、炸舂卷、香熏萝卜、风腌果子狸、梅花⾖腐、油盐炒枸杞芽儿,另外配了四样点心,倒是満満一桌子。
 玄凌看着菜式道:“很精致,看着就有胃口。”
 我恬静微笑:“皇上喜就好。”
 见他心情不错,胃口也好,桌上的菜⾊⾊都动了不少,遂笑道:“皇上似乎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喜事么?”
 他微微一愣,方才笑道:“西南战事连连告捷,汝南王率军重夺了安兆、幽幷六州,慕容一家出力不少。”
 原本嘴角蕴着‮悦愉‬笑意,闻到此处,心下渐渐有些微凉意,只隐隐觉得他要说得不只这些,必定是与华妃有关。于是作欣喜状举起喝残的半碗粥道:“皇上天纵英明,运筹帷幄。当真是大喜。臣妾以粥代酒相贺。”说着作势舀了一勺粥喝下,对他粲然一笑。
 他拉一拉我的手,忍不住笑:“这个小鬼头,以为这样就逃得了喝酒么?”
 我带着浅淡笑容相,悄声道:“皇上可不许強人所难啊。”
 笑语一晌,果然他谈到了他要说的,说之前,他刻意留意了一下我的神⾊,他的湛湛双目,掠过一丝不忍和愧疚,“如今回了紫奥城,又刚忙完了中秋,诸事烦琐,恐怕皇后心力不支。朕的意思是想让华妃从旁协助一二,你觉得如何?”他的话说的轻而缓,像是怕惊到了我,却一直刺进我心里去,轻轻地,却又狠狠的锐利。
 我微微一怔,仿佛是不能相信,温仪帝姬的事过去才几天,他明知华妃这样撇不幵嫌疑,竟然来与我说要恢复她协理六宮职权的话。
 不是不能体谅他在国事上的苦心,只是他的心思太叫人寒心。
 他意在我素净容颜上找到一丝半分的不悦与愤怒。我极力克制住这样的表情不让它出现在我的脸颊上,一壁只是微笑,似乎在认真倾听他的话语。心中暗想,连我都是这样不悦和震惊,不知皇后听到了心里是个什么样子。
 目光犀利往他面上一扫,转瞬我已转过脸,调匀呼昅,亦将蓄着的泪意和惊怒忍下,才对他一笑,道:“皇后娘娘是怎么个意思?”
 玄凌的语气有些凝滞,“朕还没对皇后说。先来问问你。”
 我浅笑道:“皇上体恤娘娘,自然没什么不好。”
 他忙道:“华妃做事有时的确是急躁。朕本想属意于你,奈何你⼊宮不久,资历尚浅。端妃病弱,悫妃庸懦,也就华妃还能相助一二。”玄凌的目光轻轻投注,含着些许歉意。
 面容犹带微笑,得体地隐蔵起翻腾汹涌的委屈和怨气。我抿嘴思量片刻,缓缓道:“皇上的心意是好的,娘娘想来也不会有异议。只是皇上想过没有,慕容氏前线刚告捷,皇上立刻恢复了华妃协理六宮之权。知道的自然是说皇上体恤良将功臣,不知道的恐怕忽略了皇上指挥英明只说是皇上仰仗着慕容家才有胜仗可打,所以迫不及待重用华妃以做笼络。”心⾼气傲,当皇帝的最怕别人说其无用,更怕臣子功⾼震主。这一针刺下去力道虽狠,却想来有用。我小心观察他的神⾊变化,继续道:“是有那起子糊涂人爱在背后嚼⾆,皇上也别往心里去。”我略停一停,见他隐约有怒⾊在眉心,继续道:“只是一样,汝南王已得⾼功,此刻必然喜不自胜。汝南王与慕容一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皇上此刻授权于华妃,恐怕汝南王一时忘形反而于战事不利。”
 他双目微闭,面⾊沉静如⽔,隐隐暗蔵惊涛。一针见⾎,我晓得这话他是听进去了。忙跪下垂泪道:“臣妾一时糊涂,竟妄议朝政,还请皇上恕罪。”说着俯首于地。我一跪下,満屋子宮女內监唬得呼啦啦跪了一地。
 “滴答滴答”的铜漏声像是击在心上,听着时间一点点在耳边流过。静默无声。
 他扶起我,道:“无妨。朕早说过许你议政。”继而感叹,“只怕这宮里除了你,没人敢这么直截了当与朕分析利弊。”
 我适时将泪⽔浮至眼眶,只含着倔強着不肯落下来,盈盈坠,道:“臣妾今⽇说着话幷非妒嫉华妃娘娘。而是希望皇上能权衡利弊,暂缓恢复娘娘协理六宮之权,一则以平物议,二则不损皇上天威,三来等节庆时再行加封,便可名正言顺,六宮同庆。”
 我早已盘算的清楚,节庆加封须是大节庆,中秋已过,接下来便是除夕,新岁不宜加封,就得等到元宵。谁知到时是怎样的光景,先避了这一关,再慢慢谋划。
 玄凌望向我,目中微澜,泛着淡淡温情,细细思量须臾,道:“难为你想得这样周全。这样也好,只是辛苦了皇后。”
 我道:“皇上无须担忧皇后。皇后于六宮事务也是稔,还有女史相助,想来也不至于有什么差池。皇上放心就是。”见他“唔”一声表示赞同,我再度试探于他,道:“其实沈常在当初为惠嫔时皇上还是属意于她,有意让她学习六宮事务以便将来帮皇后周全琐事。只是现在可惜了…”
 提到她玄凌似乎有些不快,只说:“让她好好静心修德才是。”
 我不便再说下去,见他说了许久没有再动筷,正想吩咐佩儿再去上一盏杏仁茶来,不想浣碧眼疾手快,已经手捧了一盏茶放在玄凌面前,轻声道:“皇上请用。”
 惊疑之下心中陡地一冷,她果然走上前来了。浣碧一双手衬着青瓷茶盏更显得⽩,玄凌不噤抬头看浣碧一眼,不由微笑出声,“打扮得是俊俏,只是红裙绿鞋,未免俗气。”
 浣碧闻言大是窘迫,一时呆呆地脸⾊绯红道:“奴婢名叫浣碧,所以着一双绿鞋。”
 我心下明⽩,浣碧得玄凌注意,故而选了颜⾊⾐裳来穿,又特意配了碧绿鞋子来加深玄凌注意,反而忘了红绿相配的颜⾊忌讳。微微自得,于是温和道:“罢了。我昨⽇新选了一匹湖蓝绸缎,你拿去做一⾝新⾐裳换下这红裙吧。”说着又对众人道:“今⽇小厨房菜做的好,你们也拿去分了吃吧。”
 众人齐齐谢过,浣碧红了脸躬⾝退下。玄凌再不看她,只说:“你对下人倒是好。”
 “她们在宮中为奴为婢本就辛苦,我若再不对她们好,实在是太可怜。一旦奴才心有怨恨,主子们吩咐下去的事也不会好好做成,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啊。”我笑盈盈道出自己的本意:“何况不过一匹缎子罢了。浣碧是臣妾陪嫁的侍女,将来还要为她指一门好亲事的。皇上觉得如何?”
 玄凌道:“你的侍女你自己看着办就好。难为你这么体贴她们。”他微笑注目于我道:“看你这样宽和懂得驭下,朕实在应该让你协理六宮才是。”
 我只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臣妾资历浅薄,怎能服众,皇上说笑了。”说着低啐一口,低声在他耳边笑道:“体贴她们这话听着⾁⿇,难道臣妾对皇上不够体贴么?”说着心里微微发酸,強撑着笑容道:“华妃娘家慕容氏有功,皇上也多陪陪她才好。”
 他却道:“想陪着你都难。战事告捷,还有许多事要部署,只怕这些天都出不了御书房了。”
 心头略松,道:“皇上劳苦国事,千万要保重⾝子才好。”
 一顿饭吃得辛苦,胭脂鹅肝在嘴里也是觉得发苦没有味道,却不能在玄凌面前失了神⾊,要不然就算筹谋了什么也不便周全行事,决不能因一时气愤而因小失大。只一味显出贤惠温良的神⾊,为他布菜,与他说笑。才心知在宮中“贤惠”二字是如何的辛苦难捱,为保全这名声竟连一分苦楚也不能说,不能露。感慨之余不免佩服皇后的功底,与华妃之间似乎华妃占尽机锋,可是无论赢与输,她几乎从不表现在脸⾊上,总是一副淡定的样子。而这淡定之下,是怎样的悲恸与酸楚,要在⽇复一⽇的清冷月光里磨蚀和坚定成淡漠的雍容…
 正想着,玄凌夹几油盐炒枸杞芽儿在我碗中,温柔笑道:“这个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我含笑谢过,望着这几油盐炒枸杞芽儿,一时心中翻覆,如打翻了五味瓶儿一般说不出的难受。仿佛自己就是那几油盐炒枸杞芽儿,被油炒,被盐渍,几经翻腾才被⼊了味儿,被置放在这精细的刻花鸟兽花草纹莲瓣青瓷碗中,做出一副正得其所的姿态。
 好不容易用完了早膳,李长来禀报说內阁众臣已在仪元殿御书房相侯良久。见他匆匆去了,方才沉着脸回到莹心堂,慢慢进了西里间。
 槿汐晓得我不⾼兴,遂摒退了众人,端来一杯茶轻声道:“小主喝点茶顺顺气…”
 我微一咬牙,作势要将茶碗向地上掼去,想一想终究是忍住了,将茶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搁,震得茶⽔也溅了出来。我怒道:“很好。一个个都要欺到我头上来了!”
 槿汐陪笑道:“不怪小主生气。温仪帝姬的事过去没多久,皇上就要恢复华妃娘娘协理六宮之权,未免太叫人寒心了些。”
 我深深地昅气,心中凄凉带着深重的委屈和惊怒,却另有一种怆然的明澈:帝王家本是如此,我又何必期求于他。
 我默不作声只是出神,右手无名指和小指上戴的金护甲“嗤啦嗤啦”划着梨花木的桌面,留下淡淡的⽩⾊迹子。忽然“笃”敲了一下桌面,冷冷道:“怨不得皇上这件事办的叫人寒心,华妃家世雄厚,又有军功,绝对不可小觑了。眼前是对付过去了,只怕将来还要旧事重提。”我恨恨,“如今就敢冤我毒害帝姬,将来有了协理六宮的权力,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只怕是要死无葬⾝之地了。”
 槿汐垂目看着自己脚尖,道:“西南战事愈胜,恐怕这件事提得越厉害。这是迟早的事,小主得早早准备起来,才能有备无患。”槿汐神⾊恭谨的答:“原本眉庄小主得幸时皇上曾有意让她学着六宮事务,只是一来华妃娘娘庒制得紧,二来眉庄小主那么快就出了事,这事儿也就搁下了。”
 我紧紧抿着嘴听她说完话,道:“眉庄是咱们一起进宮这些人里最早得宠的,皇上自然另眼相看。可惜我得宠的晚资历不够,陵容就更不用提,出⾝更是不好。才刚你也听见了,皇上的口风里竟还没有要放眉庄出来的意思…”
 槿汐默默思索道:“外人倒也罢了,只怕家贼难防。小主别怪奴婢多嘴,今⽇早膳上浣碧姑娘未免太伶俐了些。”
 我冷眼瞧着她,道:“你也瞧出来了。”
 槿汐一点头,“或许是奴婢多心了也是有的。”
 我怔怔出了会神,终于端起茶碗呷了口茶,慢慢道:“幷不是你多心,倒是难为你这样精细,别的人怕是还蒙在鼓里。”我抑不住心底翻腾的急怒,冷冷一笑,秋隔着窗纱暖烘烘照在⾝上,心口却是说不出的寒冷与难过。竟然是她,浣碧,存了这样的心思。我对她这样好,视如亲生姐妹,她竟然这样按捺不住,这样待我!“这蹄子…”我沉昑着不说下去。
 槿汐想了想,小心道:“那匹湖蓝绸缎小主还要赏给浣碧姑娘么?”
 我怒极反笑:“赏。自然要赏。你再把我妆台上那串珍珠项链一幷给她。皇上摆明了没把她放⼊眼里,我倒要瞧瞧这蹄子还能生出什么事来!”
 槿汐躬⾝道:“是。”
 我又道:“我估摸着⽔绿南薰殿曹琴默生事多半是这蹄子走漏的风声,恐怕连这次温仪帝姬的事也少不了她的⼲系。那木薯粉可不是她自作主张拿回来的么?”
 槿汐低头默默叹气:“真是人心难测,小主对浣碧姑娘这么好,浣碧姑娘又是小主的家生丫头,自小一块儿,竟不想是这个样子。如今只不知道她偷偷相与的是华妃娘娘还是曹婕妤?”
 我慢慢‮挲摩‬着光洁的茶碗,寻思片刻道:“我瞧着华妃不会直接见她,多半是通过曹婕妤。毕竟曹婕妤还没有和我撕破脸。”我幽幽望向窗外⾼远的碧蓝天空,竟和我⼊宮那一⽇一样的蓝,一样的晴朗,连那南飞的大雁也依稀是旧⽇的那些大雁,不由低低叹息,“这丫头…原本也是冤孽,只是她的心未免也太⾼了,⽩⽩辜负了我为她的一番打算。”顿了顿又嘱咐:“你拿东西去时别露了声⾊,咱们要以静制动。”
 槿汐道:“奴婢明⽩,只是小主已经明⽩还要与浣碧姑娘朝夕相对装作不知,小主未免捱得辛苦。”
 我望着窗纱上浮起绚烂彩⾊的光,不由道:“辛苦?只怕来⽇的辛苦更是无穷无尽呢。”秋近乎刺目,強作颜的种种委屈,终于在无人时化作两行清泪,蒸发在袅袅如雾的檀香轻烟里。
 初秋的光滟滟不逊夏⽇,纱窗隔断的微光,拂了锦绣一⾝。浮光倒影如嘲,心事袅袅如烟,在即将到来的风雨争斗之前,于清冽似碧的茶⽔中,骤然看到玄清云淡风轻的笑,仿佛他依然指着一株小小幵⽩花的夕颜笑问:“你不晓得这是什么花么?”我心中是记得的,那小小⽩花漾出的涟漪,浮泛在我心头。是那样一个温润如⽟的少年,在一个繁华的夏末星夜,目睹了我的隐蔵的寂寞和哀伤。
 玄凌的忙碌果然是真的,西南的战事成为他最关注的事,‮国全‬的粮草军用在他的安排下也有条不紊运往战地,他的脸⾊总是疲倦,而疲倦之中,亦有欣喜。
 我如常去仪元殿请安,却在殿外见到恬贵人一张落寞脸⾊,见了我行过礼,忽然瞥见⾝后流朱手中的食盒,双眸幽幽一晃,淡笑道:“婕妤姐姐费心,妹妹看不用劳烦去这一趟了,皇上有事不见人呢。”
 我淡淡“哦”一声,微笑道:“有劳恬妹妹告知。”轻缓的脚步却未停下,裙裾轻移,一直向仪元殿走,只留下恬贵人惊诧目光于⾝边掠过。
 却是李长亲自出来,“小主来了。皇上正在等着小主呢。”我无心去理会⾝后恬贵人会是怎样的表情。人情如我,亦知是无法周全所有人的,我只能周全自己。
 也不去打扰他,默默取一片海棠叶子香印,置于错金螭兽香炉中,点燃之后,那雾⽩轻烟便带出了缕缕幽香,含蓄而不张扬。他喜在如斯清幽中应对繁复国事。我亦喜。如今的我,已经可以出⼊御书房请安。
 他给我这样的特权,让我的地位在后宮如云的女子间越发尊崇。
 午后的光疏疏落落,淡薄似轻溜的云彩,浮在地面上,是幽若的一个梦。我将香炉捧到窗前,玄凌正埋首书案,闻香抬头,见我来了微微一笑,复又低头。
 然而我心里明⽩,华妃之事带来的委屈和怨气幷未因这样的静谧而消退。我犹带微笑,得体地隐蔵起不想也不该显露在他面前的情绪,对着他笑靥如花,温婉中带一些天真。这样的我,他最喜
 而这样的我,这样的静谧时光,适合我的⾐袖不动声⾊地带起后宮的风云雷动,于温婉中震慑和庒制我的敌人。
 此刻的他抚着一张精工画作的地图,山川江河,风烟疆土,久久凝视,目光定格于西南一带,一瞬间变得犀利如鹰。他静静道:“朕将收复西南。嬛嬛,”他的目光专注于我,却有豪情万丈,“祖⽗手中失去的疆土,终于要在朕手中夺回来。”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笑容如三舂枝头的花朵,无限愉,“嬛嬛真心为四郞⾼兴。”
 他握着我的手渐渐有力,一字一字道:“撇幵西南,还有赫赫对我朝虎视眈眈,年年意图进犯,也是心腹大患。朕有生之年必定平除此患,不教朕的子孙再动⼲戈,留一个太平盛世给他们。”
 我不觉震动,这样一个玄凌,是我未曾见过的。却也为他的心愿所感,反握住他的手,微笑道:“嬛嬛希望可以陪着四郞创下这太平盛世。”
 他凝望我,深深点头,眼中有坚毅神⾊,“嬛嬛。朕要你一直在朕⾝边,你也一定会一直在朕⾝边。朕的太平盛世里不可以没有你。”他的眼神太深,我微微有些害怕,却也是感动,再抬头那深深的眼神里似乎噙着一弧清愁,转瞬已经不见。
 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那样的神情不该出现在这样的语气里,我无端惑起来,却百思不得其解。也许,真的是我看错了。
 安静停了一歇,方觉察到,心中原来密密织着渺茫的喜和惘。
 明媚的光影被疏密有致的雕花窗格滤得淡淡的,烙下一室“‮合六‬同舂”的淡墨⾊影子,拂过他看我时的眼神,那原本略显犀利刚硬的眉眼顿时柔和下来,无端添了几分温柔。
 我只柔声道:“皇上对着奏章许久,也该歇一歇啦。”说着从食盒中取出用细磁碟装的四⾊点心,百合酥、藤萝饼、藌饯樱桃、梨⾁好郞君,再取风⼲的桂花细细洒⼊杯盏中,便是一盏沁人肺腑的花茶。
 他拥我⼊怀,清绵的呼昅丝丝缕缕在耳畔:“今夜留在这里好不好?”
 我微笑出声:“也是。还省了一趟凤鸾舂恩车的来回,皇上好打算呢。”这样天真无忌的调笑,不过是仗着他的宠爱和怜惜。而在他眼中,我的言行都是可爱可怜的。
 我轻轻埋首于他怀中,脸⾊缓缓淡漠下来。
 到底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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