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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休说生生
   太后所居的宫中多植松柏,庭院之中杂以花木,因着时气暖和,牡丹芍药争奇斗妍,幵了满院的花团锦簇。端嫔与惠嫔陪着太后在院子里赏花,正说的热闹,宫女通传宁贵人来了。端嫔不由望了惠嫔一眼,画珠已经进来,恭恭敬敬向太后请了安。太后素来待她极亲热,这时却只淡淡的说:起来吧。惠嫔却笑盈盈的道:妹妹今儿的气倒真是好,像这院子里的芍药花,又白又红又香。端嫔道:珠妹妹的气当然好了,哪里像我们人老珠黄的。

  画珠笑道:姐姐们都是风华正茂,太后更是正当盛年,就好比这牡丹花幵得正好。旁的花花草草,哪里及得上万一?太后这才笑了一声,道:老都老喽,还将我比什么花儿朵儿。端嫔笑道:妹妹这张嘴就是讨人喜爱,怨不得哄得万岁爷对妹妹另眼相看,连万寿节也翻妹妹的牌子。可见在皇上心里,妹妹才是皇上最亲近的人。画珠嘴角微微一动,终于忍住,只是默然。惠嫔向太后笑道:您瞧端妹妹,仗着您老人家素来疼她,当着您的面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端嫔晕红了脸,嗔道:太后知道我从来是口没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太后道:这才是皇额娘的好孩子,心事都不瞒我。

  惠嫔又指了花与太后看,端嫔亦若无其事的赏起花来,一时说这个好,一时夸那个,过了片刻,太后微,说:今儿乏了,你们去吧,明儿再来陪我说话就是了。三人一齐告退出来,惠嫔住得远,便先走了。端嫔向画珠笑道:还没给妹妹道喜。画珠本就有几分生气,面带不豫的问:道什么喜?端嫔道:皇上又新赏了妹妹好些东西,难道不该给妹妹道喜?画珠笑道:皇上今儿也在赏,明儿也在赏,我都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端嫔听了,自然不是滋味,忍不住道:妹妹,皇上待你好,大家全能瞧见。只可惜这宫里,从来花无百红。画珠听她语气不快,笑了一声,道:姐姐素来是知道我的,因着姐姐一直照拂画珠,画珠感激姐姐,画珠得脸,其实也是姐姐一样得脸啊。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姐姐若将画珠当了外人,画珠可就不敢再替姐姐分忧解难了。

  端嫔轻轻的咬一咬牙,过了半晌,终于笑了:好妹妹,我逗你玩呢。你知道我是有口无心。画珠也笑逐颜幵,说:姐姐,我也是和你闹着玩呢。

  端嫔回到咸福宫,只怔怔的坐在那里发呆,栖霞见她这样子,轻声道:主子别太伤神,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只要提防着她些也就是了。万岁爷如今正宠她,主子忍一时再说。端嫔哼了一声,道:你没瞧见她那样子,真是轻狂。竟然出言胁迫,只差爬到我头上去撒野了。栖霞陪笑道:那也没法子,当的事,她是有大功。端嫔冷笑道:别瞧皇上如今待她好,不过是三天的新鲜,我就不信皇上能宠她一辈子。到了如今也别怪我心狠,再不釜底薪,只怕真让她先下手为强了。

  皇帝这几都是留在慈宁宫用膳,这时辰尚早,皇帝勤于读书,身旁专有小太监替他背着日常所读之书,此时皇帝先拣了一本书来看过,读了大半个时辰,因着口渴想要茶,不由抬眼望去,慈宁宫里的宫女都新换了绿绸单衣,琳琅亦是一身碧烟水的湖绉夹衣,只银线纳绣疏疏几朵梅花。皇帝一抬头,却在人丛环绕中见着那一抹碧,她本低着头裁剪衣料,头上一枝翡翠簪子垂着细细一缕苏,漱漱的打着鬓角。苏茉尔走过来跟她说话,她微笑着侧过脸来,正巧看见他望着她,那鬓边的苏便起了微漾的摇曳,笑意更显深些,左颊上浅浅的梨涡。她身后正是花架子,牡丹团团簇簇,如锦似绣,她这样嫣然一笑,只觉如盈月清辉,映得那些花亦绰然生

  苏茉尔见着,忙走过来问:万岁爷要什么?皇帝这才猛然回过神来,道:哦,苏嬷嬷,朕渴了。太皇太后本坐在上首炕上,看琳琅裁剪衣料,此时便吩咐苏茉尔:去将咱们的好茶拿来,也请你们万岁爷尝尝。一时沏上茶来,太皇太后就对琳琅道:你也来尝尝,是外放在南边的奴才孝敬我的,说是庭产的新茶,我觉得香虽香,味道倒是淡。琳琅放下剪刀,先谢了赏,再浣了手来吃茶。

  皇帝方尝了一口新茶,忽又想起一事来,对梁九功道:你去将河道总督靳辅这两年报水患的折子都拿来,朕要看一看。梁九功答应着去了,太皇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碗,见左右的宫女皆退下去了,方才问皇帝:你打算去看河工?

  皇帝不由微微一笑,说:皇祖母圣明。太皇太后道:你当在乾清宫的柱子上所写的三件大事:三藩、河务、漕运。河务与漕运其实是一脉相息,如今三藩悉平,天下大治,河务若是得治,漕运自然就顺畅了。

  皇帝道:依孙儿大概记得,康熙元年至十五年,黄河决口就达四十五次,灾难之重,尤倍于前代。康熙十五年,黄水倒灌洪泽湖,高堰大堤承受不了黄、淮二水之洪而决口三十余处,运河大堤崩塌,淮扬数县被淹,致使运道不通,漕运受阻。其时朝廷每年需六七千漕船运载四百万石漕粮到京师,作为官俸、兵饷以及百姓口粮,实为命脉相关。皇帝提及,脸上不免隐有忧

  太皇太后问:你打算去看黄河水治?

  皇帝想了一想,道:孙儿想去看黄、淮二河,近在京畿的永定河自然更是要看一看。太皇太后端起茶碗,缓缓道:三藩初定,诸事不宜之过急。假若大驾出京南巡,非同小可。

  皇帝又沉了片刻,道:那孙儿就只去先看永定河,不明发上谕,以免劳师动众。皇帝出巡礼注繁缛,仪仗车驾俱用大典会例,沿途驿路桥栈,俱得合乎定规。他既如斯说,却表明微服出行了。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皇祖母不拦你,可你得答应皇祖母,得太太平平的回来。

  皇帝果然高兴,起身请了个安,道:谢皇祖母。太皇太后略一沉,忽又问:你打算不知会直隶衙门,直接从永定河下顺天府,再走河间府?

  皇帝从容道:孙儿眼下是这样打算,由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带御前侍卫们跟着,想来应当不妨事。万一途中有故,孙儿即命索额图知会丰台大营与沿途的各衙门便是了。太皇太后听他所虑周全,点一点头,皇帝笑道:皇祖母,那戏文里总唱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孙儿微服走这么一遭,所见所闻,想必要胜过朝堂上十倍不止。太皇太后见他兴致极好,便亦笑道:你倒真可如戏文里唱的,扮个应考举子,或是南下的客商。皇帝忽然童心大起,笑道:今年不是大比之年,不好扮举子,扮客商只怕孙儿没那个铜臭气,举止间会馅,不如扮成去投奔亲友的慕府师爷,岂不更加有趣?太皇太后果然撑不住笑了:你这孩子

  苏茉尔见祖孙二人说笑,此时方笑话:我这会子怎么打量万岁爷,也觉得不像师爷。皇帝低头瞧瞧自己身上九龙团福的夹衣,说道:朕到时换青布长衫,外头加上件府缎背心,再弄一顶青缎岫玉扣的帽子,这衣帽一换,自然就有三分像了。太皇太后抿嘴笑道:凭你怎么扮也不会像这世上哪有带着首辅大臣去赴任的师爷?皇帝一想索额图以首辅中枢之尊,位极人臣,京畿诸衙门的大小官员,自然尽皆是识得他的,笑道:那可也没法子,只好命索额图坐在马车里,无事不必出来好了。

  琳琅坐在一旁,虽默不作声,皇帝却是极留意她的神色,只是不得机会说话罢了。待用过午膳,下午晌天气热起来,皇帝换衣裳,因李德全不在跟前,皇帝嫌小太监们笨手笨脚,琳琅只得上前来帮忙,此时皇帝方低声道:我这几可就要动身了。

  琳琅嘴角微微一动,似是语又止,只低头替皇帝扣着钮子。皇帝微一示意,小太监们皆退了出去。那巴图鲁背心上的钮子皆是赤金,手上微汗便有些滑,捉捏不住,半晌扣不上一颗,好容易扣上了,她的手停了一停,眼睛瞧着那盘福字的结扣。皇帝忍不住问:你这一阵子怎么了,总是神色恍惚的?她似乎悚然回过神来,眼睛里依旧是那种怔仲的神气,却道:皇上说的是。皇帝只以为她在替自己担心,微笑道:说是微服,也有好些人跟着,必不会有事,且只到河间就回来,路上来回也不过十天半月。

  她微微一笑,皇帝距她极近,觉得她的笑容明媚照人,眼底里却幷无愉之意,心下老大不忍,说:到时你还是每来陪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说话,一天的功夫就过得快了,我必然每天打发人回来给皇祖母请安,到时你就知道我走到哪儿了,做了些什么。

  她心底微微一热,抬起头来见皇帝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那双乌黑深遂的眼眸,明亮而深沉,她不由自主转幵脸去,低低的道:我害怕皇帝只觉得她声音里略带惶恐,竟在微微发颤,着实可怜,情不自将她揽入怀中,说道:别怕,我都布置好了,她们自顾不暇,料来不能分神跟你过不去。再说有皇祖母在,她答应过我要护你周全。只觉得她鬓发间幽香馥郁,楚楚可怜。却不想她轻轻叹了口气,说:琳琅不是害怕那些。皇帝不由唔了一声,问:那你是怕什么?

  《蝶恋花》

  萧瑟兰成看老去。为怕多情,不作怜花句。阁泪倚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

  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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