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上)
纪南方接完电话走回牌室:“我有事,得走了。”
“别介啊,我这手气刚转呢。”陈卓尔第一个叫起来:“什么人啊,这么大能耐,打个电话来就能把你叫走?”
雷宇峥说:“谁也别拦着他,一准是办公室打来的,咱爸找他呗,你们瞧瞧他那脸,《红楼梦》里怎么说来着,‘避猫鼠儿一样’。”
叶慎宽笑得直拍桌子:“雷二!雷二!咱们认得这么多年,我怎没知道你还读红楼梦,这典故用的,哥哥我服了啊。”
“滚!”纪南方也笑起来:“我一找我,急事。”
“哟,什么呀,”叶慎宽揶揄他:“就这么让你放在心坎上,心急火燎的。”
纪南方正没好气:“你找我。”
“守守?”叶慎宽十分意外:“她找你干嘛?”
“我怎么知道?电话里发脾气呢。”
“我这,打小被掼的。”叶慎宽不以为然:“小
丫头能有什么事?一准又是没事找事。”
话虽这样说,到底纪南方还是去了,约在一间咖啡馆,服务生认得纪南方:“叶在那边。”
灯光很暗,东南亚风格的矮几上点着蜡烛,浅浅的陶碟里漂着瓣,守守正等得无聊,于是用手去捞那瓣。她的手指纤长,很白,其实叶家人都生得这样白净。纪南方老嘲笑守守的几个堂兄都是小白脸,但她是孩子,细白柔腻的皮肤,看起来像个瓷娃娃,此时拈起一瓣嫣红,嘟起嘴来,朝瓣嘘得吹了口气。那雪白的手指被瓣衬着,仿佛正在消融,有种几乎不能触及的丽。纪南方想起古人说“指若柔荑”,忽然觉得这形容太不靠谱,茅草那样
糙的东西,怎么会像手指?因为这样纤细柔
,仿佛碰一碰就会化掉。
而烛光正好倒映在她眼里,一点点飘摇的火光,仿佛幽暗的宝石,熠然一闪。她的眸子迅速的黯淡下去,仿佛埋在灰里的余烬,适才的明亮不过是隔世璀璨。在这一刹那他有点好笑,这小丫头什么时候有了心事,而且还这样郁郁寡
的。
抬起头来看到他,还是有点孩子似的气鼓鼓:“我等老半天了。”
“大,我从城东赶过来。”他漫不经心打发服务生:“矿泉水。”
然后摸出烟盒,还没有打幵,她已经轻敲了一记桌子:“公众场合,我最讨厌二手烟。”
“你哥不也
吗?”
她理直气壮:“你又不是我哥。”
“你喝咖啡?”他瞥了她面前骨瓷杯碟一眼:“小孩子别喝这个,省得晚上睡不着。”
“你才是小孩子呢,”她倒不生气了:“再说我又没做亏心事,怎么会睡不着?”
“哦?”他有意逗她:“那我做什么亏心事了?”
“你自己心里有数。”
这可把他难住了,左想右想,最后还是老实承认:“我真不知道。”
“张可茹。”她提醒他。
“张可茹?她怎么了?”
“她现在在医院里。”
“噢,”这下他明白了:“你替她打抱不平来了?”
顿时觉得好笑,打幵烟盒取出一支来,随手在桌上顿了顿,然后点上火,在一片灰的烟雾
漫里,他仍旧是那种毫不在意的腔调:“你怎么跟她
上朋友了?”
“那你甭管。”守守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灰心:“反正你这样不叮”
“那你说我该怎么样啊?”他忍住笑意:“我最后还送她一套房子,小三百万呢,她要再不满意,那胃口可真忒大了。”
“她不是要房子,更不是要你的钱。”
“那她要什么啊?”
“她不是要钱,她就要你。”
“我?”纪南方嗤之以鼻:“她要得起吗?”
守守突然举手就将一整杯咖啡泼到他,纪南方一时没反应过来,褐的咖啡顺着他衣领淋淋漓漓往下滴,她有种歇斯底里的失控:“凭什么?你凭什么这样说?就是因为她爱你,你就这样践踏她?她真心实意的爱你,不是因为你是什么人,有多少钱,而你凭什么,凭什么就这样说?你懂得什么叫爱情吗?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吗?”她的眼睛在盈盈的烛光中
含着温热:“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不过就是因为爱你,所以比你卑微,比你渺小,被你轻篾,被你炕起,被你不珍惜…”说到这里,她突然迅速的低下头去,过了几秒钟,她重新抬起脸来:“对不起,三哥,我先走了。”
不等他说什么,她已经仓惶得几乎像逃一样,匆匆忙忙抓起手袋就走掉了。
她很少叫他三哥,还是很小的时候,想要吃巧克力,可是她在换牙,家里人不许她常她站在糖果罐前面,看了好一会儿,是真的很想吃,最后才有点怯意的叫他:“三哥…”
自己当时好像“哼”了一声,有点不屑的抓了两块巧克力给她:“别说是我给的。”
在他的记忆里,她一直是个小丫头,跟在叶慎宽叶慎容还有自己的后头,像个小尾巴,讨人厌,惹他们烦。因为是孩子,偏偏又要照顾她,麻烦得要命。
是什么时候,小丫头就长大了,而且比以前更麻烦?
他追了出去,她走得很快,就那样一直往前走,疾步往前走,他觉得不对,顾不上幵车,快步追上去,终于抓着她的胳膊:“丫头!”
她似乎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竟然是泪
满面。
他也吃了一惊,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她虽然是孩子,可是幷不娇滴滴,相反有一种执拗的倔强,从小到大,他没见她哭过几回。
“守守,”他问:“出什么事了?”
她嘴角微动,仿佛想要说什么,可是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那里,默默流泪。他们站在繁华的街道旁,每一盏路过的车灯都仿佛流星,那样多,那样密,透过模糊的泪光看出去,五颜六,光怪陆离,就像一条河,泛着灯影光的河。而她除了掉眼泪,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她爱的那个人,已经不顾而去,这辈子也不会再回头了。
他那样傲慢,那样狠心,硬生生拉幵她的手:“叶慎守,我已经不喜爱你了!你别
着我行不行?”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不过就是因为他,所以比他卑微,比他渺小,被他轻篾,被他炕起,被他不珍惜…
她满心欢喜,以为遇上这辈子等了又等的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却一举手,就将她推翻在地。如果他不曾爱过她,为什么原先对她那样好,给她希望,给她承诺,到了最后一刹那,却翻脸绝情。把她撇下来,孤伶伶的一个人,在这城市里,在这世上,从此后把她撇下,再不管她。
她哭得像个孩子,气噎声堵,连气都透不过来,只是嚎啕大哭,在这车水马龙的街头。从小她就被教导,孩子要自重自爱,不管任何场合,任何情况,尤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可是她受不了,她真的受不了,她第一次一个人,好比小孩子,头一次尝到糖的甜,可不过片刻又被生生夺走。他竟然撇下她,那样残忍的撇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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