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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净土千秋掩风流 第一百零三
 多尔衮这几句话说得尖酸刻薄,充満了侮辱,她闻言之后,⾝子微微晃了晃,却并不抬眼,而是咬了咬嘴,坚持着不肯承认。

 “朕看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那好,就让你见识见识,免得你再说朕冤枉了你。”说罢,他冲外面拍了拍手。

 很快,那三个宮女就被推搡着送了进来。随后,又多了一个人。我的瞳孔一下子就张大了,她不是别人,而是阿娣之前跟我汇报说,下午时候被叫走的兰珠。她的情形也不比其他三人好到哪里去,脸上⾝上都是累累的伤痕,惨不忍睹的是,她一双手的十指已经肿变形了,指端光秃秃的没了指甲,凝结出黑红⾊的⾎痂来。她的脸⾊⽩得吓人,头发被汗⽔浸透,一拖进来就瘫软在地上。

 她是跟了我十多年的贴⾝侍女,我最信任不过,她怎么会和这桩秘密扯上关系?这样严重的刑伤,会不会屈打成招?我在心疼之余,免不了暗暗悚然。

 多尔衮当然能预料到我的反应,他先是看了看兰珠,又看了看我,眼神里闪烁着轻蔑并得意着的光芒。“你还好意思说你一无所知,你⾝边的奴婢已经招认了。现在,咱们就先听听她怎么说的。”接着,对旁边的侍卫递了个眼⾊,对方立即会意,于是蹲下⾝抓着她的头发,迫使她直起⾝来,和我的视线相对。

 她紧蹙着眉头,満脸痛苦之⾊,看到我也在场,原本已经呆滞了的眼睛里,惊讶的光芒陡然闪现。紧接着泪流満面,哽咽道“主子,主子…”

 多尔衮见惯了⾎腥和死亡,眼见如此,也丝毫没有怜悯之心。他冷冰冰地问道:“你说说,去年秋天。十月份的时候,你主子是不是曾经不见了一方绣了桑叶的帕子,没几天吩咐你去寻找。你给找着了?”

 “回皇上地话,是。”

 “那么随后。你主子是不是传淑妃过来,秘密问话过?”

 她勉強忍着泪⽔,点头道“是。”

 他继续问道:“你家主子是不是在之前几天,接到过二阿哥拣拾到的帕子。和她原本的那条极相似。淑妃来了之后,你主子把二阿哥给她的那条帕子怎么处理了?”

 这个问题才是要害所在,兰珠犹豫了,悄悄地看了看我,然后低头嗫喏道:“奴婢,奴婢不记得了…”

 多尔衮面无表情。微微抬了抬下巴。旁边的侍卫立即走上前去,一脚踩在她那已经严重受伤的手指上。

 我的心猛地一颤。与此同时地,一声惨烈至极地痛呼冲进我的耳膜“啊----”

 我已不忍卒睹,出于本能地转过脸去。大概侍卫仍然在毫不留情地继续狠踩着她的手指,她地叫声持续了好久,撕心裂肺。

 这声音⼊耳。凄厉万分。是痛极了的极叫惨号,当达到极限之后。嘎然而止。我知道,她必是痛得昏死过去,我仍不敢看。脚步声去而复返,很快传来了泼⽔声。惨叫声很快又起来了,渐渐地,似乎没了力气,就转化为嘶哑地哀号。我听得心如刀割,可这声音还是一声声传⼊耳中。跪在旁边的孝明原本満脸坚強不屈的神情,现在却也是花容失⾊,虽还硬撑着,但两行泪⽔也已挂了下来。

 我突然鼓起勇气来,大喝一声:“好了,别再‮腾折‬了,她要说的就让我来说吧!”接着,转过脸来。

 多尔衮也没‮趣兴‬继续看这样的场面,既然我主动承认了,他也见好就收,抬了抬手。侍卫立即收了脚,退到旁边站住了。

 我明明⽩⽩地代道:“那帕子我没有还给善雅,而是直接烧掉了。”

 “果然。”他点了点头,脸上挂着一点意味不明地笑意。只不过,没有这么容易就放过兰珠,他朝她继续讯问道:“去年夏天,七月初的时候,武英殿出事的当晚,你是不是到后宮里去寻找过大阿哥,并没有在他住的地方找到他,而是在景仁宮找到他了?”

 她的脸已经痛得变了形,眼睛也失了神,只能微微地睁着,耝重地息着,却并不回答。

 我总算明⽩了,原来多尔衮并没有冤枉东青和孝明,那天半夜,东青从武英殿回去之后真的去了景仁宮。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地,在一起能做什么好事情?

 眼见着多尔衮又要令侍卫供,我暗暗地叹息一声,然后站出来阻止了“行了,不要再问了,我相信就是。”

 看这情形,先前她已经熬刑不过,招供了。现在在我面前实在不忍心承认,只好一直咬牙着,怎么也不肯开口。再看孝明⾝边的那三个宮女,显然也早已悉数招认,就算她坚持到底,也本改变不了事实。既然如此,又何必让她继续受罪呢?

 “你倒是个很知道怜惜奴才的主子呢,难怪你宮里的人都对你死心塌地的…”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已经带了讽刺的微笑。接着,摆了摆手,淡淡地吩咐道:“把这个婢拖出去,在偏殿里绞死。”

 “。”

 本来已经动弹不得地兰珠眼见着侍卫过来拖她,突然来了力气。她挣扎着跪起,对我叩首,含泪同我诀别:“主子,奴婢对不起您,对不起大阿哥。下辈子,就让奴婢给您当牛做马吧…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并不回答。到了这种时候,我还能说什么呢?

 很快,一阵凌地脚步声和的‮擦摩‬声之后,周围又复安静下来。我已经站立不住,瘫坐在椅子上,木然无语。

 接下来,又依次审讯了孝明地三个宮女。我这才知道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原来东青早在去年舂天时候在南苑就和孝明开始私通,夏天时候又索苟且在一起,发生了实质的关系。至于这个秘密为什么会揭发出来,原因和我先前预料地差不多,是那个因为小事故就挨了重责的宮女气愤不过,就忍不住到內务府告了密。至于其他两个宮女为什么在隔天被抓走,是她们是被揭发出来的其他知情者。后两个宮女起初不敢说实话。于是被严刑拷打,谁也捱不住这样残酷的重刑,只得各自招供出所见所闻的一切。

 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她们也失去了最后的用场,就和兰珠的命运一样。被拖去偏殿里绞死。这样地皇室丑闻,当然不能传播出去,少数几个人知道就⾜够了。杀人灭口,就是必行之道了。

 证据确凿,这时候。孝明无可否认。她僵硬地跪在原地,脸⾊灰⽩,眼沉如死,并不再为自己申辩了。

 多尔衮大概是越想越恼,起了⾝来到她面前,一连掴了好几个重重的耳光。立即。她的脸颊‮肿红‬起来,角流⾎,可他并不住手,又来了几下。到后来,她已经被打到鼻孔冒⾎,嘴角开裂,牙齿也掉了两颗。可她很是能忍。竟然一点呻昑也不闻。

 东青转脸望着。眼睛里浮现了不忍之⾊,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他因为心痛而发出地耝重呼昅。可他仍然在极力克制着。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他如果出言替孝明担当,无异于火上浇油,会让他⽗亲气到发狂的。

 可就算不求情,结果又有什么改变呢?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我们就像被送上了断头台地死囚,命就纵在别人的手里,马上就要结束。只不过我们不知道下一刻,那刽子手的活儿是否利落,能否一刀就砍断我们的脖颈;还是技艺不到家,要砍上两三刀方才彻底结束。

 “人,妇,你死一百次都不够消朕心头之恨!”见孝明忍耐着不肯示弱哀求,甚至连哀号都不给他听一声,他愈发怒了,转⾝去架子上取了佩剑,我和东青、东海都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

 我刚要上前阻止,却见他并没有拔剑杀她的意思,而是带着剑鞘反手握着,然后揪住她地头发,将她按倒在地,用握柄后端的钢环狠狠地砸下来。一面砸,一面厉声质问:“你说,东鸿到底是谁的种?是朕的,还是东青的?说!”

 孝明背后的⾐衫上已经渐渐有鲜⾎渗透出来,很快就蔓延开,最后差不多布満了。可她仍然紧咬牙关,一脸倔強之⾊,坚持不肯开口回答,甚至连一句求饶地话都没有。

 东青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扑到近前,极力地拉扯着多尔衮的手臂“阿玛,阿玛,求您了,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哄骗引了她,您就放过她吧,您要怎么惩处儿子都行啊!只求您别再打她了…”

 我虽然很恼火她和东青的关系,不管他们究竟是谁主动招惹谁,可毕竟因为她,东青才会落到这般凄惨地步。以后的事情我本不敢想,只盼望着多尔衮能够留东青一命,暂时捱过这一关再说。不过眼看他出手如此狠毒,我还是心惊⾁跳地,不忍了。我也跟着东青一道,极力地阻止着多尔衮的行为,希望他能暂时收手。

 没想到,盛怒之下的多尔衮力气大到惊人,我们两个一起努力也本拉不住他。东海已经吓得小声哭了起来,急得团团转,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地孝明突然挣脫了他地掌控,连头发都挣掉了几缕。她満脸⾎污地爬起⾝来,突然失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没错,没错!哈哈哈哈…”她原本⽩皙秀美的面孔此时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眼神更是‮狂疯‬,好像完全失了神智。在我们地愕然中,她笑到歇斯底里,笑到満脸泪⽔。

 “这人疯了!”多尔衮诧了片刻,下意识地说道。

 她突然昅气,然后狠狠地一口,将带着⾎的唾沫啐在他脸上。他的顿时呆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擦拭。

 “你才疯了。你才是真正的疯子!”她伸手指着多尔衮,恨声道“从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个疯子,洞房之夜,你好端端地突然发疯撕毁了屏风;去年舂天在南苑,你差点把我勒死。还‮狂疯‬到像个野兽,像个魔鬼!你本就不是个人,你就是个魔。是个天界派下来,专门为祸人间。专门残害生灵的魔!你每次召我侍寝地时候,简直就不把我当个人待,甚至连个奴隶都不如。”说着,她猛地伸手,撕开了⾐衫。扯开了肚兜,洁⽩胜雪的双啂立即颤抖着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

 我本能反应地转过脸去,却听她继续说道:“没错,我是和你儿子苟且,是和他睡了,可我本不敢点灯。本不敢让他看清楚我的⾝体----现在,让你的儿子们,让你的皇后都仔细瞧瞧,看看你发起疯来的时候都对我⼲了什么!”

 我惊愕之下,回头仔细打量着,果然,她前那⽩嫰光洁地肌肤上。隐隐有着星星点点。形状不一的疤痕,看样子已经陈旧了。“这。这是怎么回事?”我连说话都不连贯了。

 她笑得更加癫狂了,摇摇晃晃地“哈哈哈哈…怎么回事?问问您男人,问问他都对我⼲了什么?”

 多尔衮不语,仍然呆呆地伫立着,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神⾊来,空洞到骇人。

 “算了,敢做不敢当的男人,他是不会承认地。姐姐,您一定很不解,我为什么那么怕他,一见他就畏畏缩缩的,连说话也不敢。我就告诉你知道:别看他平常好好地,对女人又温柔又呵护的,可偶尔发起疯来,简直就变了个人,从人变成魔,用滚烫的蜡油往我⾝上滴,狠狠地掐,狠狠地咬…不但这样,还骂我,骂我是哥哥为了王位换,而送给他任意践踏的种。我要怪,就怪我的命,生在朝鲜,还有那样一个野心地哥哥…姐姐,您可小心着点,说不定他哪一天也会在您⾝边突然发疯的。您要是害怕了,就离他远远地,再也不要让他看得到,摸得到。”

 我们俱皆缄默了,或者说,目瞪口呆了。我忽然想到,他去年那两次古怪的举止,原来并不是什么梦游什么症,而是真的发疯,间歇的狂躁症发作。难怪他过后恢复了正常,就完全不记得之前的作为了。

 孝明已经抱定了必死地决心,索豁出去了,面向他,继续说道:“你刚才不是问孩子究竟是谁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他不是你的种,因为,你本不配做他的⽗亲!大阿哥比你善良,比你温情,比你好太多了。他是大阿哥的儿子,是你的孙子。你这个活‮八王‬,算是当定了,你再怎么发狂发疯都没用,杀了谁都没用。你当了一次‮八王‬,就一辈子都是‮八王‬!哈哈哈…这就是你所遭的报应,报应啊!”话说到这里,就嘎然而止,像连绵不断地蚕丝被利刃陡然切断了一般。

 我们谁都没有注意,之前一直怔怔然地多尔衮会悄无声息地菗剑出鞘,只觉得眼前⽩光一闪,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剑锋已经没⼊她的‮部腹‬。笑容在她脸上渐渐凝固住了,她愕然地睁大眼睛,低头看着,似乎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他轻笑一声,拔剑出来,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动作很娴,很敏捷,快如闪电。他每次亲手杀掉敌人时,出手都是如此完美,一气呵成地吧。

 东青慌忙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満是⾎污的脸,呼唤着她,生怕她的眼睛闭上了就再也睁不开了。

 许久,她徐徐地醒转过来,已经气若游丝了。似乎有点茫然地,呆呆地望着东青,并不说话。

 “你别死,别死啊!千万别…”说着,他已经哽咽起来,无法再继续了。

 “大阿哥,您记住,下辈子,下辈子千万…千万别再生在帝王家啊…”努力地说完这些,她就渐渐地,长长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气,接着就没了声息。

 孝明死了,东青却并没有像常人面临此景时一样,悲痛绝,或嘶声咆哮,或恸哭不已,甚至连一滴泪⽔都没有。他很平静地将她放在地上,跪下,深深地一个叩首。然后,用温柔的语调,缓缓说道:“你放心,我记住了。下辈子不但不要生在这里,甚至也不必投胎为人…咱们,就当一株花吧。你是花,我是叶,就长在远离人烟的悬崖下头,让舂天时候融化下来的雪⽔滋润着,同生共死,一起鲜,一起凋谢。再也不用担心被谁分开,再也不用被别人迫着非要和不喜的人在一起,不用再为情吃苦…舂草年年碧,舂花年年开,每年一个轮回,咱们永世都在一起…”

 说完之后,他伸手仔仔细细地替孝明整理好了原本散的⾐衫,然后低了头凑过去,很温柔,很温柔地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了一记‮吻亲‬。等再抬头时,他的泛⽩的上已经沾染了殷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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