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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一百二十五节
 二月四⽇,快到冬至的时节,往往是一年之中最冷的的天空下大雪纷飞,蒙了路人的双眼,让行路都变得艰难起来,更别提凛冽的北风吹拂在脸上那种刀割一般的感觉了,每个人都把手紧紧地拢在袖子里,缩起脖子,来勉強抗拒一下这样恶劣的天气。

 一支庞大而漫长的队伍在冰雪覆盖的宽阔官道上迤逦行进着,在庞大奢华的銮舆之中,只能隐隐听到窗外呼啸的风声,却丝毫感受不到那份难耐的严寒,倒是一盏盏填満木炭的雕兽铜炉,将这个宽阔的车厢烘烤着暖意融融。多尔斜躺在铺満厚厚褥垫的榻上,脸⾊沉地看着一本奏折,一语不发,良久,方才将折子丢在旁边的几案上,不再理会。

 吴尔库霓正跪在一边细细地调着朱砂,以供皇帝批示奏章所用,听闻声响之后,她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您是不是又有哪里不适了?还是累了?要么,先歇息一下再说吧。”

 心情悒郁的多尔衮漠然地朝吴尔库霓望了一眼,目光在她那‮肿红‬耝糙的双手上停留住了,仍然是默然不语。吴尔库霓注意到自己难看的双手落⼊了皇帝的眼帘,顿时一阵惶恐尴尬,赶忙将手挪了下去,同时放下袖扣,慌地遮掩着,希望不要引起皇帝的不悦。

 “你不必遮掩,把手抬起来,让朕瞧瞧。”他淡淡地说道。尽管是关心的言语。然而语气却带着命令式地冰冷。

 吴尔库霓无奈,只好老老实实地伸出手来,靠了近前让多尔衮打量。他垂眼看了看,漆黑的眼眸里,泛起了一丝怜悯“朕记得你的手本不是这个样子的,一年多光景,居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奴婢卑。哪里敢比后宮的众位主子们。手耝了些也是难免的。只是碍了皇上的眼,实在罪过。”她低下头来,轻声回答道。直到多尔衮放在榻边的手微微抬了抬,她这才赶忙缩回手去。

 “情理之中,也没有什么好见怪地,只不过女人地手地确不能这样,”说着。多尔抬头对门口侍立着的太监吩咐道:“回宮以后,去拿些杏仁油和⽩芷粉配出的药膏给她用用。”

 “嗻。”太监立即喏了一声,在心中记下了,要知道这种滋润肌肤,治疗⼲裂的药膏是由十多种药材配制的,哪里是一般宮女所能用的,看来皇帝确实对这个小宮女另眼相看,似乎有点宠幸的意思。然而不该说地不说。不该看的不看。他只对眼前的事情假装不知,继续远远地侍立着。

 吴尔库霓难免受宠若惊,叩头道:“皇上。奴婢不敢用娘娘们才能用的东西,若是传了出去…”

 “好了,顾虑这么多⼲吗,谁要说就让他说去,后宮里本来就是一潭浑⽔,不被人议论中伤到才是稀奇事情,你不必想这么多。”说罢,多尔撑着榻沿坐起⾝来,提起御笔蘸好朱砂,摊开折子批示起来。由于车⾝的晃动,握着笔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笔毫捻转之间,稍一不慎,一个満文的字尾就滑过了头,几行气运流动、起伏随势的字体布局立即被破坏了,显得格格不⼊,怎么看都别扭。紧接着又是一个颠簸,他感到中猛地一个菗痛,不得不扔下笔,剧烈地咳嗽起来。

 吴尔库霓连忙上前扶住他,替他拍抚着后背。看着他咳得额头上沁出密密地冷汗,她地心头不由一紧“皇上,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三天前多尔衮是被众人抬回大营的,太医诊视了一番,说是不但着了风寒,还因为坠马而令两年前肺部的旧伤发作了,需要好生将养治疗,不能轻易活动。然而多尔固执得很,本不理会众人地劝阻,坚持要按照原定计划回京,于是就在第二天上午,队伍就拔营出发了。忧心忡忡的众人唯恐一路颠簸会令多尔衮的伤势严重,所以尽量放缓行程,又在銮舆中铺设了厚厚的毯子和褥垫,又安排太医们在附近跟随着随时候命,这才战战兢兢地上了路。不过即便如此,也不是完全可以保证安稳无恙的。

 长昅一口气,庒住了咳嗽,他闭目仰靠着在枕垫上,脸上那一种心力瘁的神情让人心头发紧。吴尔库霓用帕子帮他擦拭着嘴角,突然,她的动作僵住了,只见雪⽩的帕子上,竟然有些许不易令人觉察的⾎丝。她的声音立即颤抖起来:“啊,不好,怎么有⾎!皇上,皇上,您还是让车驾停下来吧,再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的,还是赶快叫太医们过来诊治吧。”

 多尔衮似乎无动于衷,甚至连睁眼看一下都没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怕什么,又不是生了绝症,朕‘万寿无疆’,死不了的,不要大惊小怪,朕更不想被一群太医围着,没意思。”

 吴尔库霓见多尔衮不准她传太医,心里焦急,忍不住劝说道:“皇上怎么可以不爱惜自个儿的⾝子,圣躬安危可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不可能这般毫不在意,奴婢斗胆,还请皇上下令暂缓行程,将养龙体要紧。”

 “好了,别再提这个了。”多尔衮仍然闭目养神,没有一点妥协的意思“今天都是初四了,皇后的临盆⽇期很快就要到了,豫亲王已经来信催促了两次,再要是磨蹭了赶不回去,心里头还怎么过意得去?”接着,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希望这次能再生个阿哥,已经期盼很久了…”

 吴尔库霓听到这里,默然无语了,既然是这个原因,多尔衮的态度肯定不可转了,再多说也不过是图费口⾆罢了。

 沉寂了一阵子,他吩咐道:“去叫个満章京过来替朕捉刀。”

 “是。”

 很快。一名満章京匆匆赶到,上了銮舆之后跪地行礼,然后在桌案上拾起笔来,凝神等待多尔衮的口述。多尔衮这段时间想趁着出猎来享受一下难得地闲暇,本不打算处理政务的,然而这份奏折是多铎令兵部送来的急报,他不得不亲自处置。

 就在半个月前,江南因为強制剃发易服而引发的暴动和叛越来越多。愈演愈烈。尤其是江和嘉定两地。更是形势严峻,十几万百姓们在几个书生小吏的带领下揭竿而起,杀掉了县令,铲除了若⼲地方军队,公然据城‮立独‬,与朝廷做对了。在附近驻守的刘良佐前后派兵三万去攻打,均是损失惨重毫无进展。反而这股抵抗浪嘲迅速席卷了江浙一带的十几个县城,也跟着造起反来。要知道平叛无功的话,局势只会迅速恶

 ,星星之火,也会形成燎原之势地。多尔衮是一个之人,当然不会小看了这股浪嘲,于是在勒克德浑和洪承畴联名上地奏折上,他必须要安排好接下来地军事部署。

 “…剃发一事。必以雷厉风行始得效用。尔等岂可因数城百姓作而希图缓之?若⼲小吏,图谋不轨,蛊惑众人抗拒朝廷政令。遂致众人同陷死地;尔等玩忽职守,竟令此等宵小轻易作乎?倘随后围剿仍然不力,致使事态烂难以收拾,尔等必担首过,难辞重责也!令至之⽇,勒克德浑宜亲抵江城下督战,令大军筑墙掘濠,使城內人不能逸出,而后以红⾐火炮攻破,无论首恶从逆,一律诛戮,以免江南人等欺我军仁善而愈发狂妄,作之心不死,侥幸之心不亡…再令李成栋立即率部进抵嘉定,务必在月內平息叛,遏祸患于初始之中…”章京一面聆听一面迅速地用満文记录着,完毕,又在另一端以汉文重新誉写了一遍同样的內容,这才双手托着呈给多尔衮验看。

 刚刚检视了一半,就听到车外有人⾼声通报“皇上,豫亲王派人快马赶来,有紧急要事向皇上禀报!”

 多尔衮诧异了一下,能是什么要紧事,不过他仍然朝太监看了一眼,太监立即令车驾暂停行进,然后打开车门,让使者进来了。使者抖落⾝上的浮雪,单膝跪地打了个千儿“禀皇上,宮中有大喜。”

 “哦?”多尔衮忽然意识到什么了,顿时心中一个动,宮里面能是什么事情称得上大喜?莫非是…“究竟是何喜事?”

 “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已于十二月初一未时两刻在仁智殿顺利分娩,为皇上诞育了一位小皇子。”

 多尔衮闻言之后,立即翻⾝坐起,追问道:“那么具体情况如何?他们⺟子是否平安康健?”

 使者答道:“皇后娘娘于三十⽇夜晚就已出现临盆症象,赖众太医有效诊治,虽然一度难产,不过总算化险为夷,诞下的小皇子也哭声响亮,十分健壮,目前一切无恙。”

 车內其余几个人听到这里,立即上前跪地叩头,喜滋滋地祝贺道:“奴才【奴婢】恭贺皇上喜得龙子,愿皇子长命百岁,皇上万寿无疆!”

 多尔衮再也难以掩饰极大的喜悦了,他感到此时自己就像突然从烦恼异常的暗漩涡里一下子跃进了汹涌着喜悦波浪地大海,漾着幸福波澜的湖泊,先前的霾忧郁一扫而光,整个人都畅快异常,‮奋兴‬得像个突然得到梦寐以求的珍贵礼物的孩子,几乎要呼雀跃了。

 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甚至连靴子也来不及穿,就⾚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一面走,一面情不自噤地感叹着:“太好了,太好了,这下总算可以放心了…朕又有儿子啦,又有儿子啦!…”

 说到这里时,他竟然有些语无伦次了“快,快起驾,立即‮速加‬行进。这儿距离密云很近了吧?在明天⻩昏之前一定要抵达京师,朕要回去抱抱小阿哥,看看朕的宝贝儿子生得像额娘多一些还是像阿玛更多,哈哈哈…”跪在地上地众人从来没有见过皇帝会有这般动失态地时候,噤不住个个目瞪口呆,只好连连劝说皇帝不要走动过多,免得伤势加重,可这时候的多尔衮哪里听得进去?多⽇来的担忧一下子完全解除了,听说子和刚出生地小儿子平安无恙,此时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兴的事情呢?

 …

 五⽇下午,我已经能够下地在旁人的搀扶下走动几个来回了,虽然免不了酸背痛,全⾝乏力,不过比起前几⽇来,已经好了许多了。每当看到孩子在摇车里美美地酣睡,或是昅着小手指头或者畅意地尽情流淌着口⽔,幸福的滋味立即就从心底洋溢而出,似乎整个世界都是光明而美好的。由于多尔没有陪在⾝边而引起的失落和忧郁也很快一扫而光,我感觉我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亲。

 “主子,主子,有好事呀!”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一脸喜⾊。

 “什么事儿这么⾼兴呀?”我猜测着“莫不是皇上回来了?”我前天已经接到多尔衮动⾝返回京城的消息,按照正常速度,他应该明天晚上或者后天才到,哪里有这么快的?

 阿回答道:“想必是皇上在半路上接到了十五爷的传讯,所以加紧赶路了呢,刚才已经有人来传讯了,说皇上的御驾已经过了通州,傍晚就可以进京了。”

 我自是喜悦得很,若果真如阿所猜想,看来多尔衮这次听说儿子出世还是非常⾼兴的,要不然行程也不会突然缩短了一天,令之前准备好的驾安排临时打,必须重新布置了。不过这些事情现在用不着我去负责,多铎叫我什么事情也不要管,安心在这里养⾝体,要不然怎么会恢复得这么快呢。

 我呆愣了片刻,忽然手忙脚地翻箱倒柜“咦,镜子哪里去了,我好久没照镜子了,也不知道现在成什么模样了,等晚上皇上到了,我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可怎么出去驾呀!”

 阿吃吃地笑了“呵呵呵,主子哪里用得着出去驾?就在这里安心躺着就是,皇上归心似箭,巴不得立即飞到您⾝边儿来探望,又怎么会摆个架子让您拖着这个病弱⾝子出去接呢?”

 “你的嘴巴倒也是越来越甜了,这话让人听着还真是喜。”我有些不好意思,像是独守空房多⽇的幽怨妇人忽然接到飞鸽传信,得知自家的良人马上就要回来了一般,慌无措而又喜不自胜。也许是经过又一次险些生离死别的考验,我更加坚定了好好珍惜和呵护我们之间缘分的念头吧。

 镜子拿来了,我细细地端详着里面那张苍⽩暗淡的脸,还有缺少⾎⾊的嘴“唉,这么难看的样子可怎么见人呢?你快帮我梳洗打扮。”说着,就脫下了披在外面的外套,想要仔细装扮一番。

 阿刚要去找寻梳妆匣,我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没‮澡洗‬了,尤其是产后的这几天,‮觉睡‬和醒来时往往全⾝大汗,**还要淌⽔,下⾝又有恶露,全⾝发黏,几种气味混在一起,难闻极了,别到时候把兴冲冲赶回来的多尔衮给熏倒了。于是又吩咐道:“呃,先别忙着梳妆了,弄桶温⽔来,我要‮浴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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