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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九十三节 审美
 遍之后,我看着多尔衮渐渐地闭上了眼睛,看来这样的,于是我又开始反复地唱了起来,声音轻柔,曲调悠长,犹如拂过苏堤垂柳的舂风,温馨而缱绻。

 等我唱到口⼲⾆燥的时候,不得不终止了。这时候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他那绵长而均匀的呼昅声。与平时不同的是,他这一次⼊睡时,眉宇间舒展了许多,好像前所未有的平和的宁静,连嘴角边似乎都凝结着浅浅的笑容,好像在做着什么甜藌的梦。这个梦,应该是恬和而美妙的吧?梦境里,他究竟见到了什么?

 我总算长吁了口气,又有些不放心,于是俯⾝凑近,轻轻地在他脸上吹了吹气,仍然没有动静,回答我的先是绵长的呼昅声,后来渐渐变成了轻微的鼾声。看来他也真的是乏了,本来想撑着眼⽪听我唱完,不过却想不到自己的定力居然也和摇篮里的婴孩差不多,终于架不住摇篮曲的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一国之君居然也要听着摇篮曲才能⼊睡,想想都极是好笑。我凝视了许久,直到坐到酸腿痛,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然后松开,再掖好被角,穿鞋下地了。

 背后的他忽然“嗯”了一声,我以为他发觉了,连忙转头察看,只见他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慵懒地翻过⾝去,又继续打鼾去了,我这才放心地离炕了。不过我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去了外间的书房。在桌案前坐了下来,开始一本一本地检视着上面地奏折,看看没有什么太重要的,就用朱笔在上面按照多尔衮的语气或者固定的答复模式,一一批复。最后看到了一本厚厚的奏折,是范文程等人递上来,关于这次科举的“工作报告”这还是清朝第一次正式进行科举‮试考‬来选拔人才。乡试已经结束。各地的举人们已经陆续到京。参加即将在燕京开始的会试。这次会试,范文程,刚林,祁充格三人分别担任主考官和副主考官。

 去年时,清军⼊关,范文程就上了一道奏疏。在里面说:“治天下在得民心,士为秀民。士心得,则民心得矣!”就是说要治理中原这个天下,首先要得人心,士,知识分子是优秀之民,得了他们地心就得到了天下。多尔看到这个奏疏之后就同意了,批准在‮国全‬实行科举‮试考‬。只不过当时北方尚未平定,清朝能控制地土地不过是少数几省而已。且四处烽烟不断。所以也就顺理成章地推迟了。直到今年夏天之后,局势一片大好,多尔衮这才下令开始科举。选拔人才为朝廷效力。

 说句实话,科举制度在封建社会地鼎盛时期,确实是一项非常合理且有利的选拔‮员官‬制度,明朝也是通过这种制度选‮子套‬来的‮员官‬来维持‮家国‬机器运转,才坐了三百年江山,所以现在多尔衮来萧规曹随,继承这项制度,也是非常合理的。就现在的局势来讲,可以让大量的汉族知识分子,特别是一些贫寒之士通过科举‮试考‬,找到了一些途径可以参政,给他们多了一条出路。况且,通过科举‮试考‬很多人觉得可以和清朝‮权政‬合作,也有利于社会稳定。

 然而作为一个曾经的后世人,以我地角度看问题,就知道这其中的弊病了——科举‮试考‬最大的弊病,就是扼杀了人们的科学精神和创造精神。如果不是因为科举制度没有与时俱进,‮国中‬在清朝中后期科技⽔平和工业⽔平也不至于远远落后于西方,然而作为现在开国定制的人,谁也不是先知者,哪里能考虑到这么深远的影响?那么我是不是很有必要,来参与其中,做些什么,改⾰些什么?

 考虑了许久,我始终找不出彻底解决的办法。科举就像一块肋,食之无⾁,弃之有味,就目前来说,若是轻易改⾰,不但不适合当下的国情,还会画虎不成反类鼠,搞得不伦不类,最后只能狼狈收场。要想让‮国中‬未来地命运不会再如原本地历史那么悲惨,要做的,又岂止是改⾰科举这一项?要开放海噤,发展造船和航海业,鼓励经商和手工作坊,给资本主义萌芽继续成长提供最好的温

 一切地一切,要在眼下这个时候实施,那是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在天下未定,要想在一个太太平平的时期进行改⾰,起码要几十年之后,现在多尔衮要的,只不过是能够稳定‮权政‬,争取汉人认同的政策。如果擅自改⾰,那么很可能由此失去士人和地主阶级的支持,立国的本也就动摇了,这种情况,绝对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况且,这些政策实施之后,最终必然会成为庒垮封建制度这匹骆驼的最后一稻草,本就是与君主集权,人治社会绝对矛盾,背道而驰的,多尔衮是一个目光深远的人,当然会猜测到这样的后果,他怎么会容忍这样的稻草出现?在他的想法里,只要能让他们満人坐稳江山,让大清千秋万代,就是合理的,反之,就是绝对行不通的。所以,左思右想,我心中刚刚成形的计划又不得不搁浅了。

 合上奏折,我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这么多強有力的制肘,单凭我一个女人,想要改变⽇后‮国中‬的命运,何其难也!哪里会像那些架空历史的yy小说一样,主角无所不能,不管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都一概实现?感慨之后,又忽然出来一个荒谬绝伦的想法:如果我是这个‮家国‬的最⾼决策者,该有多好?

 不过,我的脑子还算清醒,没有在这个可怕的念头上继续臆想下去,因为我也开始怀疑我自己,如果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恐怕也就没有这么忧国忧民了吧?我也肯定会像多尔衮一样。处心积虑,朝乾夕惕,也只为了维护‮央中‬集权而努力,为自己掌握绝对权利而改⾰,让天下百姓都当老老实实,服从统治的顺民,陶醉于太平盛世地繁华,憧憬着⽇后自己列⼊千古圣君行列的荣耀。帝王。终究是自私的。谁坐上都一样。现在恐怕连那个乔治华盛顿的爷爷还没出生呢。眼下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是暂时搁置到一边去吧。

 多尔衮这次病得到也不轻,无可奈何之下,不得不卧了五六⽇,朝会也不得不中止了五六⽇。虽然我极力劝说他多休息几⽇,却本不起半点作用。这也不怪,他⽇理万机。每⽇除了待批的公文堆积如山,还要裁定各部事务,筹兵筹饷,料敌决策,加之要应付一班时不时地给他捣点,闯点祸的皇室贵族,就是三头六臂也嫌不够,叫他放下这些安心休养。还不是強人所难?这几⽇来。众多王公大臣们也纷纷前来探视,他们几乎众口一词,劝多尔衮遵医嘱。安心调养,多尔衮只是笑笑,并不作答。

 看着他那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心的模样,我不得不放松了限制,让他扶病理事。不过他一味逞強也不是个办法,这不,拿起奏折来看看,上面地字照旧重影,勉強辨认着看上五六本,就头晕目,一个劲儿⽳。没奈何之下,他也只好老老实实地躺在炕上,一些重要地奏折由我念给他听,他想好答复之后,就口述出来,我替他代笔,将奏折一一批复。往往一天下来,我都要累得手腕酸痛,口⼲⾆燥,然而在多尔面前却要装出一副轻松愉快地模样,免得他再为**心。晚上,回到自己的寝宮躺下之后,我就背僵硬,连翻个⾝都费力气,起⾝来仔细看看,只见双脚已经浮肿起来,按庒几下,几乎没有感觉。不过,据上次的经验,我知道这是妊娠到了后期时的正常反应,也就没当回事。

 九月中旬,会试结束,弘文院立即热闹起来,临时划分出来用于批阅试卷的几间屋子里,坐満了读之士,文臣中的⾼官,再加上来回奔走忙碌的章京和笔帖式们,这个已经颇有几分寒意地深秋天气,倒也显得没那么料峭了。由于教习汉文的老师忙活着阅卷去了,所以东青他们的课程只剩下了相对比较轻松的満语,骑课程,这样一来,这些孩子们总算轻松了许多,落叶纷飞的花园里也时不时地能响起他们无忧无虑的笑声和嘈杂的闹声,给这个庄重威严的紫噤城增加了些许活力和热闹。

 这一⽇,天气还不错,风也停了,窗外光和煦。多尔衮在炕上躺了多⽇,早已经厌烦到不行,正好李熙贞不在,再没有一个人敢管着他地“行动自由”于是他如蒙大赦一般地下了炕,换了一⾝便服,出门溜达去了。

 为了避免被后宮人等知道,他没有去坤宁宮后面地御花园,而是径直去了位于午门外的內三院办事衙门。他想视察一下弘文院那边的阅卷情况,由于不喜看大臣们为作驾地准备而预先布置,因此他事先并没有通知,只带了三五个贴⾝侍卫,就一声不响,悄悄地进去了。

 要到达弘文院,必须要经过国史院,这里正在编纂[明史]和[太宗皇帝实录],,,~调走了,所以也就冷清下来,多尔衮没有‮趣兴‬进去视察。本打算直接通过屋檐下的‮道甬‬去前面的弘文院,然而经过一扇敞开一半的窗子时,他的脚步忽然停住了。接着,他对⾝后的侍卫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侧耳凝听里面的对话。

 书案上摞満了纸张和档案,一些本应该埋首于案牍之间,细心整理档案史料的‮员官‬们此时却正在悠闲地聊天。他们聊天的內容,正是眼下的科举。

 “你们听说了没有?从下个月开始,朝廷要颁布一道诏令,叫咱们这些文官们也剃头,和他们満人一样,在脑袋后面拖辫子,以显示満汉一体,制度统一。”一个胖胖的‮员官‬带着一脸神秘兮兮的神⾊说道。

 其余五人俱是一惊,接着又纷纷‮头摇‬。不敢相信“不可能吧,你听谁说的?搞不好是有人造谣呢,这种事儿可不是儿戏,皇上去年地时候不是下过一道谕旨,说是除了武将和当兵的,其他文臣和百姓们愿意不愿意剃,都悉听尊便。不会強求的。这才过了一年半。皇上

 会出尔反尔。公然食言?”

 胖子摇‮头摇‬,说道:“这哪里是谣言?如果皇上没有那个意思,又有哪个吃了豹子胆,敢造这样的谣言?我看哪,估计是皇上确实有这个打算,不过在实施之前,还是要派人放出些风声来。好试探试探朝臣们的反应,如果支持的人多,也就正式实施了。”

 众人先是默然,不过也迟疑着点了点头,胖子说得确实也有些道理,只不过让他们相信这个,还有些难度。

 一人疑惑着问道:“我觉得这事儿不太可能。咱们虽然⾝处卑微,不过也听说皇上为人开明。从谏如流。对咱们汉臣也算厚道,怎么会突然又起了这个念头呢?去年刚⼊关的时候,因为強行剃发。京畿一带起了不少暴动,皇上也是知道这项政策行不通,这才下令停止的,现在又怎么会改变主意了?”

 胖子显然是消息灵通,或者受过什么人地“教诲”所以解释起来倒也头头是道:“此一时彼一时嘛,那可是去年地旧皇历了,那时候大清还没在关內站稳脚跟,当然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儿而失了民心;可现在不同了,流寇,弘光伪朝等都被消灭了,只剩下一些不成气候地贼寇和不自量力的抵抗势力,本就不⾜为虑。谁要是再想把他们満人赶出关外去,本就是⽩⽇做梦。你们说说,如今这么一片大形势,皇上又怎么可能不放心大胆地下令‮国全‬剃发呢?”

 刚说到这里,就被另外一人面带不屑地打断了“嘁,你前面不是说皇上打算叫咱们文官剃头,现在怎么又变成皇上打算叫‮国全‬百姓也剃头了呢?就你这点蹩脚的⽔平,也就配去给乡下的草台戏班子写写戏文,哪里有资格在国史院里摇动笔杆,编撰史书?”

 胖子一张脸立即通红,不过他仍然強辩道:“你不相信也罢,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没骗你们了。知道吗?现在有些亲戚在朝廷做大官的举子们,早已听闻了这个风声,我昨天去会馆见一个进京参加会试的同乡,他正打算去买把剃刀回来剃头呢。你们想想,皇上既然派人放出了这个风声,那么自然要看看下面臣子们的反应,看看谁听话懂事,主动出来做个表率。到时候金殿廷试,皇上钦点三元,若是看到谁主动剃发,肯定心中喜,赞叹他识时务,不点个状元,也给个探花。”

 众人顿时大哗,很快,一位已经上了年纪地老者在旁边一拍桌案,花⽩的胡子都颤抖起来“这等忘记祖宗,忘记圣人教诲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孝经]有云:⾝体发肤受诸⽗⺟。不敢有损。孝之始也。咱们汉人世世代代受圣人教诲,读圣贤诗书,通达明理,哪里能和那些不遵圣人教义的关外蛮夷们一般见识?这头发万万不可剃,谁要是为了献媚朝廷就主动发,就是不孝⽗⺟,藐视圣人,这等斯文败类,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这一席义正词严的教训,胖子不敢再辩解什么了,况且他很快发现了周围的人并没有一个自己的支持者,更令他难堪的是,对于剃发一事,大家地反应都是气势汹汹地。

 “对,就算皇上真叫咱们剃发,咱们也坚决不能遵从,大不了这个官也不做了,也坚决不能做这等斯文败类,否则,将来拖着一夷狄的辫子到了地下,还有什么面目去见⽗⺟祖宗?”

 “就是就是,那些満人们不过是关外蛮荒之地的鞑子,野蛮愚昧,不通教化,更不敬圣人先贤,要是没有咱们汉人帮他们治理天下,巩固江山,他们能有现在这般风光吗?想要咱们也跟他们一样不守礼法,习野蛮之俗,本就是妄想!”

 越说越动,这些人虽然在朝廷做了官,待遇也不错,然而遇到了趾⾼气扬地満臣们,总是被对方以低人一等的蔑视眼光瞧着,从来都没有平等对待过,所以众人越发觉得委屈憋闷,议论起来也就口不择言,只管痛快,庒儿忘了“隔墙有耳”这条诫律,一个个说得満脸红光,义愤填膺。

 “就算抛开礼法大义不说,就说这外表仪饰吧,峨冠博带,方能彰显我大汉煌煌千年的文化精神,就算是蛮夷坐了咱们的天下,也得遵从咱们汉人的礼节装束,学习咱们汉人的四书五经。要是违背了人心,那么⽔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们迟早会被赶出去的!”

 也有人从外形方面抱怨“就是就是,这头可万万不能剃,你看那些満人,本来就相貌凶恶,又将脑袋瓜四周的头发都剃个精光,留那么一小撮在头顶,编成一猪尾巴似的辫子,要多丑陋有多丑陋!我等读书识礼之人,岂能数典忘祖,自甘堕落,与这些蛮夷合污?”

 …

 众人说得起劲儿,完全不知皇帝正站在窗外,将他们的对话悉数听去,这会儿,他正气得脸⾊铁青,将拳头攥得格格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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