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四十节 似是故
怎么的,我的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厌恶感,只为眼前这们的觉得丢脸。有道是“泼墨汉家子,走马鲜卑儿”到了如今,这道风景线却已经在
世的硝烟中渐渐湮灭了。这明末清初,的确不是一个英雄辈出,铁⾎丹心;抑或是文人忧国,拍遍栏杆的时代。眼下,人人都抱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心态,还能要求他们做到什么呢?
我正沉默着,邻桌的另外一人也饶有兴致地揷话了“说来也是,莫非这大明朝还真是天数已尽了?自打去年福王即位之后,这朝廷就没有一⽇消停过,把原本在燕京时的习气全部照搬过来,清流浊流们內讧一气,斗得不亦乐乎!又是假太子案又是童妃案的,弄腾了个乌烟瘴气。这下好了吧,那边鞑子已经把陕西的流寇剿灭得差不多,掉头南下了,他们还不肯消停呢!”
前面说话这人立即点头“就是就是,就说这四镇总兵吧,也各自內讧,分外红眼。上个月刚传来的信儿,那兴平伯[⾼杰]还稀里糊涂被州总兵许定国给赚进老巢杀了,正是收揽人心的时候,可那史阁部居然让兴平伯的儿子拜个阉人做义⽗,一下子就把兴平伯余部的两万多人马都推到清军大营给人家补充兵力去了。他史大人可好,明明都率军走到半道上了,一听到这个消息居然慌慌张张地掉头就跑回徐州躲着去了。你们说说,眼下这江北局势。都烂到了什么地步?这大明朝,恐怕真的没救啦!”接着,对着窗外地明月长吁短叹了起来。
我心中奇怪,这些事情虽然算不上绝密军机,却也不是能轻易在市井众人之口如此流传的,莫非这官*商*勾*结,互相狼狈,早已是见怪不怪之事了?再说这淮安属于江苏重镇。又是运河枢纽。本地人自然也是见多识广。消息灵通了。
说话间,饭菜已经上来,尽管我们这两桌绝大部分都是男人,然而谁也不敢在我面前喝酒,所以眼前的菜多数是些清淡的江南菜肴。我这时候又感到饥肠辘辘了,低头一看,只见満目翠绿洁⽩。煞是养眼,比起宮廷的奢华荤腥来,这里的显得格外清慡宜人,让人顿生食
。
见我动了筷子,阿思海等人这才敢动眼前的菜肴。对于芦笋篙之类的南方蔬菜,他们显得甚为好奇,然而却不敢多问,也不敢用在北方时耝鲁地方式大嚼大咽。显得十分拘谨。我看在眼里。不觉好笑,却没有说什么,直接伸筷子夹起一只极其精致地小笼包。用调羹舀了些许姜丝香醋,然后在小笼包上轻轻地咬了个小孔,里面掺杂着橙⻩⾊蟹粉地汤汁顿时溢出,悉数流淌在调羹里,混合着醋香,实在美妙得无法形容。此时并非产蟹的季节,想必这蟹粉是晒⼲备用的,能够保持如此鲜美的味道,的确非同凡响。
“嗯,不错不错,好吃好吃,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汤包了。”我说着这话时,整整两笼汤包已经下了肚,实在吃不下了,这才喝了几口茶,悄悄地把
嗝庒了下去。说实话,这里的蟹粉小笼实在要比我当初上大学时在嘉定南翔镇吃地好多了,貌似里面的馅料还多了不少,这等美味我在北方时还真难享受到。
刚刚把最后一道菜送上来的小二満脸堆笑“夫人您这就是识货了,我们这里的蟹粉汤包确实有名,是上百年的老字号了。别看这汤包小,里面的乾坤可不小——这包子⽪就薄得透明,里面的馅心是用⾁⽪、
丁、⾁块、蟹⻩、虾米、竹笋、香料、绍兴酒混合成的,先烧开再放冷。然后把馅心纳⼊包里,⼊笼而蒸,出笼汤包地馅心成了最香地汤汁,用手撮⼊碟內,倒上香醋,撒上姜米,再用香菜…”
我倒没觉烦,旁边的阿思海却没有耐心了,他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丢给了小二“好啦,别老在这里杵着耍嘴⽪子了,你下去吩咐厨子,再蒸十笼这样的包子,仔细包好了,我们呆会儿带在路上吃。”
“谢客官地赏,小的这就下去预备着。”小二点头哈
地道谢,很快下楼去了。
我笑了笑,对阿思海说道:“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汤包的妙处就在于里面的⾁⽪冻,遇热即化,冷后就渗⼊⽪中,再吃时,味道就差远了。”
“这个简单,既然夫人喜
吃新出笼的,那小的就去把那厨子买下,一路跟着咱们,随时想吃就随时做。”阿思海还真是北方汉子的
情,说话间,又去摸荷包。
我害怕他马上掏出几张大额银票来,惹得众人侧目,于是赶忙给他使了个眼神。他立即会意,于是放下手来,起⾝下楼去了。想着以后也能经常吃到这等江南美味,我的心情噤不住明朗了许多。
吃
喝⾜时,临桌那边关于时政的讨论还远远没有结束的意思“…要么说那个左良⽟也不是什么善类,朝廷看在他二十万兵马的面子上封了他侯爵,可他还是心怀不満。现在鞑子大军都在淮河边上虎视眈眈了,正是乌云庒城城
摧的时候,他不但不思抵御外虏,反而自以为当薰卓的时机已到,竟然捏造‘太子密谕’,扬言‘清君侧’,全军从武昌顺流而下前往南京,行前竟然下令部下屠城,杀了二三十万平民百姓。这且不说,现在朝廷那边居然把原本提防鞑子的大军调了大半去南京‘勤王’,这下好,用不了明天,清军就如⼊无人之境了!”言罢,噤不住唉声叹气。
周围几个儒生模样的人,听到这里,都跟着头摇叹息,嗟讶这社稷倾颓,
世人不如太平⽝。
我冷笑一声。“南京的马大人、阮大人,都是见解非凡呢,听说还有这么句话,‘宁可君臣死于大清,不可死于左良⽟之手’,端得是‘宁予友邦,不予家贼’!泱泱华中,自古以来辈出內战英雄。能见几个戚继光霍去病?如今国势衰败至此。也不⾜为怪。”
这寥寥数语。更是加重了在座众人地悲哀,一个个眉宇间袭上了愤慨之⾊。远处,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用筷子敲击着面前的酒杯,用缓慢而悲壮的语调唱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
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了少年头,空悲切…”
这种沉重痛心的气氛感染了在座的大多数人,渐渐地,有人陆续跟着轻声唱了起来,合在一处。然而,他们唱这首[満江红]时。倒没有抗虏志士的慷慨
。
我侧脸看了看我⾝边地这帮手下们。然而他们表现为一脸
惘,还带着点不耐烦,包括连“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壮志饥餐胡虏⾁,笑谈渴饮匈奴⾎”这样骂他们祖宗金人地词句出现时,都没有什么异常反应。不过也不怪,不是这些満人伪装太好,而是他们
本听不懂——这些儒生们是用淮扬音唱的曲子,连我听起来都有点困难,更别说这些刚刚从关外来的満洲汉子们了。
看着他们唱得差不多了,我这边也吃得差不多了,于是我叫来小二付了帐,然后起⾝笑道:“诸位休要继续烦恼。这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好死不如赖活着。况且这回改朝换代,也未必是件坏事,识时务者为俊杰,就比如你们的平西伯吴大将军,‘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郞受重名。
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骨成灰土,—代红妆照汗青’…”
[:此时在百姓眼中和南明大臣眼中,吴三桂不但不是个引狼⼊室的汉奷,反而是曲线救国,忍辱负重的大英雄,史可法给多尔衮的信中就口口声声称其为“大将军吴三桂”可谓讽刺]
这时候,我忽然听到⾝后似乎有人轻轻地“咦”了一声,于是转头去看。原来是一个三十五六岁地中年人,一⾝青袍,做儒生打扮,正坐在一张小桌子前独酌,我回头的时候,他疑惑的视线正好和我对了个正着。我有些讶异,这人看着我的眼神,似乎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见我用目光询问,他不好再装做没有看见,只得起⾝,朝我拱了供手:“在下适才冒犯,还望夫人切勿见怪。”
我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倒是先生过于拘谨了。”接着问道:“只是不知先生方才为何疑惑?”
那人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照实回答:“在下冒昧,只是觉得夫人方才昑的那几句诗甚是独到,见解非凡,不知是否是夫人所作?”
我这下傻眼了,刚才一时走嘴,居然把[圆圆曲]里面的千古名句给背诵出来了,难怪眼下的人很是诧异,怀疑一个女子怎么会做出这样地诗句来,故而发问。“呃…”我地脸⽪没有那么厚,又没有时间多想,只得瞎掰“我哪里有这般才华?这诗还
长的,乃我夫君所作,我只不过无意间昑了其中几个句子罢了,哪里得先生如此褒奖?”
话音刚落,从慕兰到阿思海,人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我,那眼神里的惊诧就别提了——想不到多尔衮不只会声⾊⽝马,还能做出这么厉害地诗句来,这下他们的下巴快要掉下来了。我噤不住面上发烫,不知道这脸究竟为谁而红。
“哦?那不知夫人能否记得整首诗?如此好诗,单单管中窥豹,着实是莫大的遗憾哪!”他感慨道。
我不能表现出迟疑的样子,既然谎已经撒了,那就要圆満一点,于是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嗯,大概是这样的,‘鼎湖当⽇弃人间,破敌收京下⽟关,恸哭六军俱缡素,冲冠缢怒为红颜。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夭亡自荒宴;电扫⻩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我没有博闻強记的本领,再后面的,一时间就记不清楚了。”
他听着听着居然呆了,愣愣地站在原地,喃喃道:“会不会是故人?不会是…”好一阵才缓过神来,眼神很是复杂“夫人是北人,未知贵夫婿也是北人吗?能做出此等绝妙佳句来,想必文采风流,可为一时之领袖了。”
那些儒生和商人们也纷纷侧目,由衷地感慨着:“好诗,的确好诗,若做诗之人能在眼前,我等必与其好好
流切磋…”
这下糗大了,起码在我心中如此。刚才顺嘴瞎咧咧,居然给那个连首打油诗都没写过的多尔衮硬生生地扣上一顶诗人帽子,他若知道了,不知道尴尬之下,面部肌⾁该如何菗搐呢。
我倒是觉得这个人好奇怪,虽然诗好,可是不至于反应如此异常吧?于是笑道:“哪里哪里,我夫君是土生土长的北人,平时喜
做几首歪诗,附庸风雅,拿不上台面的…对了,先生刚才怎么说起什么‘故人’?”
那人定定地盯了我一阵,眼神一度恍惚,不过最终清醒起来,自嘲道:“方才走神,一时失言。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夫人的相貌和在下的一位故人有那么五六分相似,所以在下偶然失神,以为,以为是…”接着叹息一声,转而说道:“吴三桂献关投降,引清军⼊关,其究竟缘故,在南边流言甚广,议论甚嚣。贵夫婿能作这般见解,想必也是
情中人哪!每字每句,仿佛就是在下的肺腑之言。在下未得见其一面,难免遗憾。”
我正要说些什么,他放了一些铜钱在桌子上,朝我拱了供手,转⾝下楼了。一面走,一面缓缓地念着:“一代红妆照汗青,红颜祸⽔,红颜祸⽔哪…”
声音渐渐消失不闻。我忽然有点醒悟,这人所说的故人莫非是陈圆圆?要不然他怎么会对那首诗感慨那么大呢?况且陈圆圆确实也和我有那么点相似的,莫非他思念陈圆圆心切,竟然一时间将我认错了?那么这人又会是谁?陈圆圆在金陵为
时,往来的都是富商名流,多是复社的那些公子书生们,他会不会是其中一员,甚至是陈圆圆的爱慕者呢?
这时,慕兰在旁边小声地提醒道:“夫人,时辰不早了。”
“哦,走吧。”我点了点头,和众人们拱手道别,这才在阿思海等人的簇拥下下了楼,过码头登船去了。
阿思海正在旁边向留守在这里的善保询问着接下来的行程,善保回答着“我刚才去打听过了,咱们主子的大军距离淮安城差不多有百里,估计怎么着也得明天上午才到,到时候不知道这边的战事会不会立即结束,这接下来的行程…”
月下的清辉撒満了船头,我凝视着岸边星星点点的***,说道:“豫亲王肯定不在先头队伍里,况且又兵分两路,说不定他此时正朝泗州去,咱们留在这里估计也是⼲等。接下来他要忙着指挥大军渡淮河,距离这里有三百多里远,怎么也不会碰头,我看咱们还是继续沿运河南下,到扬州郊外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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