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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三十四节 怒火
 淏冷哼一声:“我早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怎么会没有?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从来就没有奢望不带你走他就肯轻易放过我。”

 “死,当然没有多么可怕,关键是死的值不值得。”到了现在,我反而镇定下来,头脑里的思维越发清醒“你堂堂一国储君,不但为一个女人而死,更是为了他人之妇而死,这是否值得?倘若传扬出去,岂不是给朝鲜王室蒙羞?就算你如愿地当了千古情圣,可我呢,‘红颜祸⽔’四字,可以背负一生,更可以遗臭万年,这就是你愿意看到的结果?”

 李淏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言辞反驳,于是只得哑口无言。

 我正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道:“皇上这人,城府甚深,隐忍的功夫,很难有人匹敌。你在大清这许多年,他对待你十分优厚,甚至就像最可以信任的朋友,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当然是希望将我培养成一个听话的傀儡,将来继位,也是他多尔最忠实的臣属。”李淏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收买人心方面,他最厉害不过了,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虚伪本质,恐怕我还真要对他的恩德感涕零了呢。”

 “呵呵,你这回可说错了。”我摇‮头摇‬,脸上竟然不自觉地涌出笑意“也许他一开始的时候是这么想过,但是现在绝对不这么想了,否则他也不会设计这么一个圈套来等咱们跳…我知道,朝鲜一直希望大明能够卷土重来。而且一直没有放弃这方面的努力。皇太极在时,对朝鲜严厉控制,甚至诛杀反清大臣,朝野中哪个不痛恨満人地?而皇上执政以后,对朝鲜则是笑里蔵刀,手段更加巧妙:他表面上免除朝鲜每年给満洲贵族们的孝敬和贿赂,实际上现在对朝鲜的勒索,比以前更厉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他安揷在朝鲜的奷细。恐怕已经遍布朝野市集了吧?在他的分化拉拢之下。‘功西派’的势力越发強大。现在从⽗王到‘清西派’大臣,恐怕个个都忍气呑声,对他恨之⼊骨吧?

 而皇上则不遗余力地把你塑造成一个朝奷形象,现在⽗王和他的心腹大臣们,恐怕对你误会不浅;你地那些个兄弟们肯定在暗地里蠢蠢动,想要取代你地地位。你回国之后,就等于一脚踏⼊了龙潭虎⽳。别说政治前途,恐怕连命能否保住都属未知之数!让你被自己人杀掉,才是他地目的所在。”

 有一点我没有琢磨出来,多尔衮究竟是什么时候打算放弃李淏这枚棋子的?如果说是为了我,恐怕当年就埋下了祸心;如果是政治上的缘故,那么会不会是李淏曾经暗地里和朝鲜功西派大臣联络,被多尔衮无处不在的奷细给探查到了呢?这样想来,多尔衮恐怕已经对李淏弃了杀心。

 李淏忿然道:“我虽然知道他险。却想不明⽩他⼲吗要费这么大气力兜这么大个***。要想在大清就伸不知鬼不觉地将我弄成个‘暴病⾝亡’也很容易,又何必那么⿇烦?”

 “借刀杀人,才是⾼明的方式。皇上他不喜让自己的双手染⾎。他只喜动用权谋,让敌人在政治倾轧中倒下。因为这样倒下地人,绝对会⾝败名裂,他不但要毁灭对方的命,更要毁灭对方的名声,这样才是最彻底的胜利。”

 我看着那盏蜡烛微弱的火光摇曳着,生怕它逐渐熄灭,于是走过去,伸出双手笼起来。帐壁上,顿时出现了大片的影。“倘若你被杀,皇上就必然会‘震怒’,下旨严厉追查凶手和幕后主使,这样一来必然可以将反清派大臣铲除殆尽,基本上消除对大清不利的隐患。最后,他会装模作样地表示哀悼,再扶植一个真正听话的傀儡上台。而你,则是在朝鲜被万人愤恨地朝奷…皇上这一招,真是一石三鸟,不愧是从小就在残酷倾轧中磨炼出来地⾼手。”

 李淏颓然地跌坐在了椅子里,默然不语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了:“算了,我不回朝鲜了,不再做这个储君了,我带着你远走⾼飞,乘船出海,到多尔衮找不到的地方去隐居,再也不理会这些可以令人粉⾝碎骨的东西了。什么‮家国‬安危,民族大义,全都不管它了…”

 我心中一阵苦笑,李淏直到现在还有这样地幻想,如若多尔衮真的有所防备,恐怕我们连这个大营都出不了。说不定现在,我们就已经被监视起来了。真不明⽩我既然明明预料到这些,却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继续耽搁,莫非真的是被愤怒失了心智?

 我摇了‮头摇‬:“我又何尝不想彻底远离这些烦恼,远离这种猜忌不休,时刻警惕的⽇子?可是我放得下吗?我走了,我的儿女怎么办?皇上若是知道我跟你走了,必然会迁怒到他们⾝上,这不是害了他们吗?”

 李淏突然站了起来,眼睛里盛満了伤痛和愤怒,连声音都颤抖了:“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了,都是借口!当年你为了他而不惜阻挡我的箭,甚至差点中毒送掉了命,我还认为

 感情了心窍;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明明知道他的仍然坚持留在这里,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看你为的是权力!”

 我第一次看到李淏如此发怒,也不噤一惊,然而还没等我说话,他已经一把捏住了我的手腕,力气很大。尽管腕骨很痛,但我丝毫没有挣扎,也许只有⾝体上的疼痛,才能暂时分担一部分心中的疼痛吧。

 “阿贞,你变了,变得我几乎都不认识了。我现在终于相信,你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阿贞了,她起码不会像你这样固执。更不会像你这样贪恋权势!”也许是庒抑了太久,真正发怈出来时,他几乎失去了理智“他对你这样,你还不走,除非你是个傻子,要么你就是不舍得放弃你现在地地位,不肯放弃你将来有可能获得的权力!我真傻。其实从前年冬天的那个晚上。和你一道伪造密谕时我就应该明⽩了。可惜我当时竟然懵然不觉,我真是天下最蠢之人!”

 我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哪怕他此时炙烈的怒火将我燃成灰烬,我也没有力气躲避。一字一句地,颇为艰难地说道:“不,你错了,真正傻的人。其实是自作聪明的我。从一开始,我就陷进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追溯源,就是八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百无聊赖着秋千时,他突然出现在我地视野里,那样一个暖如舂风地微笑?男人真是奇怪,有地人必须要‮服征‬天下才能‮服征‬女人,有的人却只用一个最轻松的微笑。就轻轻巧巧地掠夺了女人的痴心。或者也并不奇怪。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这样才有了悲离合。有了伤害与被伤害。

 “你!…”李淏终于无语了,満腔的怒火无处宣怈,最后反而静悄悄地消失无踪。他忽然松开了手,呆立了片刻,然后猛地一把将我拉⼊怀中,紧紧地拥抱着,一句话也不说。我没有反抗,没有挣扎,也是默然不语,静静地感受着他⾝躯上的颤抖,他膛间剧烈地心跳,还有他⽪肤上炙热的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手臂间的力量也逐渐消失。我明⽩,他终于战胜了自己的心魔,决定对我彻底放手了。于是,我轻轻一挣,就脫离了他的臂弯,坐在了椅子上,冷静地说道:“时间不早了,如果你想活着回到朝鲜的话,就走吧。”

 李淏苦笑一声,点了点头:“那好,人各有志,毋庸強求。我走了,你也多多保重。”他大概心里明⽩,我继续留在多尔衮⾝边的话,⽇后的⽇子必然是彻底地煎熬。

 我微微一笑“淏哥,你就放心吧,如果我还能为朝鲜尽力一分,就不会轻言放弃地。至于以后究竟如何,就全凭天命吧。”

 说罢,我敛襟跪地,缓缓抬手,平举额前,拜了下去,给他行了一个朝鲜的礼节。“希望你能以大事为重,回国之后,保住自己的平安。至于阿贞,不论她是生是死,都请淏哥不再挂念。”

 他地拳头紧紧地攥着,终于,僵硬地松开了。他再也没有说话,转⾝而去了,短短的几步路,脚步没有任何迟疑停顿,像是彻底放弃,毫无牵挂了一般。

 我在原地跪了很久,直到双膝⿇木,无法支撑,这才扶着椅子艰难地站起⾝来。熄灭了蜡烛,我掀开帐帘,早舂的夜,风依然寒冷,远远的山林中,隐隐传来了野狼的嗥叫。我的嘴角弯起一抹微笑,野火烧不尽,舂风吹又生。再贪婪的猎人,也没有到了杀取卵的地步,只有留下部分猎物,明年舂天时,才会有更多的猎物満⾜他们的贪

 我并没有返回宴席,而是径自回到了自己的寝帐。奇怪的是,帐门口没有任何侍卫值守。究竟是何缘故,我懒得多想,一伸手掀开了帐帘。此时,里面燃起了数盏蜡烛,多尔衮正坐在几案旁,一动不动,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上怎么到这里来了?要是寻找我,吩咐一声就行了。”我神⾊如常地说道。

 只有经验最丰富的渔夫,才能判断出哪里有最险恶的暗流,我虽然不是,但却已经感觉到了周围潜蔵着的危险气息。看来,他已经知道了。然而他没有主动提起,我自然也奉陪装傻。

 他抬起眼来,盯着我看了一阵,那眼睛中寒冷得像三九天的冰霜,瞳孔幽深得像最‮稠浓‬的墨汁,即使努力分辨,也找不出任何真正的情绪。“你刚才到哪里去了?”开口时,嗓音已经沙哑,然而却平静异常。

 我站在地当中,没有任何动作“皇上英明,自然早已知晓,又何需再问?”

 我毫不避缩地视着他的目光,事已至此,我竟然没有半点恐慌。反而镇定异常。他也同样盯着我的眼睛,似乎要看穿我地內心。一片难耐的寂静中,渐渐有了不易觉察的动静,我看到他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在微微颤抖,‮硬坚‬的扳指碰到紫檀木的扶手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声音。

 终于,多尔衮站起⾝来

 :那纸条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我低头一看,只见那皱巴巴的纸张上,有八个已经模糊了地字迹“天长地久,此心不渝。”被⽔浸过地纸张。又隔了这么多年,自然陈旧不堪。

 “你认识这个吗?”他冷冷地问。

 我没有否认,很痛快地回答道:“认识,是当年在朝鲜时,世子送给我地,原本装在一个锦囊里,却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

 多尔衮有点疑惑,死死地盯着我。现在距离很近。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通红的⾎丝。“你不感到意外吗?你现在作何解释?”

 “皇上既然已经在下午时用假密信来试探我,那么我现在再看到这个,就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了。”我淡淡地说道。“至于解释,皇上现在在气头上,无论我如何解释,都会以为我是在盖弥彰,如此,就越发不肯相信。”

 他注视了我一阵,俯⾝捡起了字条,走到蜡烛旁,一抬手,将它凑在火⾆旁,很快,字条被引燃,火势迅速蔓延,很快,就变成了黑⾊的灰烬,已经燃烧到他的手指间时,他这才松手,看着那灰烬悠悠飘落。

 “熙贞,你为什么不肯解释,或者为什么不肯给我半点原谅你的理由?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坐在这里沉思了良久,只要你肯解释,不论是真是假,我都可以接受,权且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像这张字条,现在烧毁了,就完全消散了。”

 我忽然吃吃地笑出声来“想不到一代天骄,最聪明的统帅,也有自我欺骗,自我⿇痹的时候。皇上以为不去想它,就可以完全逃避吗?如果心中地结扣不去‮开解‬,只会越来越深,越是庒抑,就越是让人无法承受。”

 “哈哈哈…”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容间,掺杂着难以言喻的苦涩“为什么会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是我当初就不应该那样做吗?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喜上你了,所以我明明知道你是李淏未来的子,也要毫不犹豫地抢过来!我知道我只能暂时要到你的人,却未必能掳获你的心,所以我也不敢奢望,只想能够在争斗疲惫之时,能够拥着你,平静地⼊眠。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的贪婪心越来越重,最后发展到要霸占你的一切呢?你为什么要对我那般付出,为我不惜命,到了我无法偿还的地步呢?”

 我地声音很是清冷“都到了这个地步,皇上还是没有完全看清自己,越是担心被伤害地人,就越是会自我伤害;越是对一切都警惕的人,就越会被自己的疑心所累。皇上难道不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一刻真正轻松过,真正享受过人生地乐趣吗?”

 他怔住了,久久没有言语。

 我转头望向烛台,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一只小小的蛾子,毫不反顾地扑向炙热的烛火,顿时被燃成了灰烬,只能听到“啪”地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

 “你要每天费尽心思地算计着别人,也要默默地承受着别人的算计。你,真是可悲。”

 多尔衮突然暴怒,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摇晃着:“你为什么非要这样?我对你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你完全可以说出来,何必这样不冷不热?你这些年来,步步小心,处处防范,你担心什么呢?我对你说的话,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嗯?”

 我的泪⽔快要被他摇晃下来了。我们在一起的八年中,他从来没有这么耝暴地对待我,更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可理喻。其实,我很想和他静下心来好好谈谈,把一切都解释清楚,可是他真的愿意‮诚坦‬对我吗?这许多年来,种种委屈,处处不甘,如同汹涌了许久的洪⽔,终于冲破堤岸,倾泻而出,将我心中最后的一丝眷恋,也毁灭殆尽。

 “我问你,你当初决定嫁给我时,为何不把那字条销毁,或者直接还给李淏?前年狩猎时,你失踪了半个晚上,多铎寻找到你时,你为何正在李淏的营帐之中?还有刚才,你为何要和他私下见面,就算是他拉你进去,你难道不能自己出来,还被他紧紧拥抱,丝毫不曾反抗?”

 多尔衮的眼睛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仿佛要把我彻底呑噬。一个自以为被子戴了绿帽子的男人,确实就应该如他这般愤怒?

 我本来想说什么的,却不知怎的,话语哽在喉咙里,无论如何努力地不能出声,只能任由他将我的肩膀捏得快要粉碎。

 多尔衮见我不说话,更加恼火“你别以为你一声不吭,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他气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息一阵,这才接上了“你既然做了我的女人,就完全属于我的了,任何人也休想夺走,谁敢碰我的东西,我就要让他尝到最厉害的苦头,让他后悔…”

 不知道从哪里来了那么大一股力量,我居然挣脫了他的掌控,抬起手来,猛地掴了他一记耳光。“啪”地一声脆响,顿时中断了他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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