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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夺宫惊变 第四十八节 燕京
 多尔衮终于从昏沉沉的睡眠中醒来时,已经是八月初了。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心中忽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这时他才注意到,窗外已经太⾼升了,顿时一惊,翻⾝坐起,冲外面喊了一声:“来人哪!”

 立即,侍立在门口的太监躬着⾝子上前,多尔衮没好气地问道:“现在几时了?”

 “回主子的话,现在已经辰时了。”太监看出摄政王似乎脸⾊不善,于是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什么?距离朝会都过去了两个时辰,你们怎么没人叫我起?”多尔语气冷硬地问道。他先是愕然,接着就是极大的疑惑。按理说,以他平时的睡眠习惯,往往快到上早朝的时候都会提前醒来,本不用太监过来叫起,可是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居然毫无知觉地睡到了⽇上三竿。

 太监被吓得不轻,虽然这不是什么训斥责罚,却更令人心惊胆战“回,回主子的话,奴才等已经前后过来大着胆子唤了主子好多次,主子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昏昏睡。奴才们还以为主子的贵体又欠安了,连太医都请了过来,可是太医替主子瞧了瞧,也说不出什么病症来,也只好等主子自己醒来了…”

 多尔衮已经隐隐地感觉不妙了“那些来上朝的大臣们呢?是不是还在大殿里等着?”

 “回主子的话,大臣们先是在殿里等候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主子上朝,于是內院地几位大学士就到寝宮外询问,奴才等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好照实说了。几位大人也不敢进来探看,只得回去以主子今⽇偶感风寒,⾝体不适为由,令朝臣们各自回衙门办事去了。”

 “噢,你下去吧。”多尔听到这里。心情很是烦躁。这⾝为最⾼统治者的人恐怕也只有到了卧病不起才能取消朝会。他这好端端的不去上朝,还给朝臣们制造了⾝体欠佳的误会,说不定此时外面正是人心惶惶,议论纷纷的状况,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太监躬⾝倒退了几步,刚刚要推出去,多尔衮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福晋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都没看到她的人影?”

 “回主子的话,昨晚不是奴才值夜,今天早上来值守时,就没见过福晋。”

 多尔衮地心头隐约有种预感,她不会趁着我‮觉睡‬地时候就…“那你去把昨天值夜地太监叫过来!”

 等昨夜当值的太监匆匆赶来后,听到多尔衮的问话。噤不住一脸愕然之⾊。“主子,您莫不是忘了,昨晚福晋出紫噤城。就是您亲自允准过的吗?”

 “她什么时候出去的?”多尔衮这时才发现旁边的炕桌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他伸手取过来拆开,菗出里面地信纸一行行地览阅起来。

 “回主子的话,是戌时,福晋还随⾝带了一个行囊,听宮城和皇城两处城门的护军说,当时福晋手持主子的令牌,没有任何人敢阻拦,就放任福晋出了永定门,一路望西边去了。”

 太监刚刚说完,就看到摄政王的脸⾊渐渐沉,就像三九天的冰霜,一层一层地凝结起来,煞是骇人,吓得多一句都不敢再说了。

 看到结尾的一句话时,多尔衮轻声地叹息着,手一松,薄薄的信纸在空中悠悠地飘摇了几下,最后掉落在花岗石地地面上。

 周围寂静得可怕,太监忐忑不安地等待了良久,只见眉宇间忧⾊凝结地摄政王终于抬起头来,声音暗哑地吩咐道:“你这去把內院大学士刚林找来。”

 没多久,刚林匆匆赶到,进来跪地叩首之后,只听到摄政王淡淡地吩咐道:“你起来吧。”接着手虚抬,示意他在对面的椅子就坐。刚林谢恩之后,斜签着⾝子落座。抬眼瞧瞧地打量了一下摄政王的气⾊,只见他地脸⾊虽然和往常一样苍⽩,然而精神却也不错,似乎并没有什么生病的模样,刚林的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多尔衮微微一笑:“怎么,看我一点事儿也没有,心中庆幸是吧?”

 刚林尽管心中疑惑,却也没敢问其中缘故,外面已经议论纷纷,说是王上因为昨⽇的祭拜大典过于劳累,今天连起⾝都困难,所以才会破天荒地取消朝会,总之众说纷纭,对于摄政王的⾝体健康非常拿不得准。

 “看到王上贵体安康,奴才心中甚是喜,毕竟眼下正是个关键的时候,可不能有一点闪失啊!”“我知道现在外面一定有很多人都在议论和揣测,不过也没有必要刻意去辟谣,毕竟谣言止于智者,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多尔衮神⾊霁和地说道,接着问:“你和冯他们在私下底的准备已经如何了?”

 “回王上的话,一切已经就绪,没有任何朝臣表示反对,只要王上点一下头,明⽇一上朝,奴才等就会将联名恭请折呈上,一切都将顺理成章,不会出任何意外。”刚林说到这里又补充道“另外,劝皇上主动退位的折子和确定退位的诏书也已经拟定完毕,只要再加上两宮皇太后的懿旨,那么王上就可以顺利登基了。”

 “呵呵呵,好,好得很哪!”多尔衮的笑容似乎并没有刚林想象中的那么得意,相反倒是有类似于自嘲的怪异“这场‘你情我愿’的篡位大戏终于要开场了,就是不知道有些角儿们愿不愿意按照戏本子写好的台词和步骤去演啊!”刚林并没有猜透多尔衮这几句话的真正意思,只有保守地说道:“王上无需此忧,有道是‘形势人強’,想来两宮皇太后也没有胆子。没有实力不去就范,甚至与王上对着⼲的。”

 多尔衮不置可否地看了刚林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若有所思了一阵,然后念道:“周公恐惧流言⽇,王莽谦恭未篡时。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公茂,你说说。如果我现在突然决定继续做周公。那么在后世人地眼里。我是不是仍然忠奷莫辨,毁誉半参是个曹似的人物?”

 刚林心中一悚,他不明⽩多尔衮这话的弦外之音是什么,然而他只能按照既定的答案来回答,也就是于他的命运前途最休戚相关的答案。“恕奴才斗胆,只怕王爷生前做了周公,⾝后却成了王莽。在史官的笔下,是个比曹还要奷的权臣,甚至是臣贼子,明朝地张居正,就是个最近地例子。”

 说完之后,他自己也觉得心虚,暗暗地捏了一把冷汗,悄悄地抬眼察看多尔衮此时地神⾊。

 谁知道。多尔听了这样的话。居然

 毫愠⾊,反而是一脸早有预料的表情“好啊。不你,你确实是个敢讲实话的人,如果每个文臣都能做到这点,就更好了。”

 “奴才谢王上夸奖。”刚林连忙谢道。

 多尔衮站起⾝来,缓缓地踱着步子,悠悠地说道:“这个问题我已经想很久了,其实我已经到了这样显赫的位置,要不要皇帝的虚名,似乎意义也不大。然而我前几⽇翻起明朝遗留下来的文档,在里面看到了关于多年以前,所谓‘嘉靖大议礼’地风波,于是大有感悟:这皇位不但要坐上,要坐稳,还要保证自己⾝后这个位置要自己的直系子孙来坐,否则,就让新任皇帝在‘皇考’和‘皇叔⽗’这两个名分上大费脑筋了,弄不好,连自己庙里的香火都断绝,陵墓前的杂草都无人清理了。所以说,无论如何,我都要把这个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而不是任何一个侄子。”

 刚林边听边点头,不敢揷一句嘴,他暗暗琢磨着多尔衮接下来的正题究竟会是什么。

 多尔衮说到这里,话音一转:“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特别疼爱现在的小世子,也特地令満人中学识并不逊⾊于你的祁充格去担任他地启蒙师傅,就是希望他能够明理明智,将来做一个最令我満意地继承人,能够让大清的辉煌达到顶峰。可奇怪的是,世子今年也才六岁,居然也开始质疑我这个阿玛为什么不废黜皇帝自己登基,说出他将来也可以当储君地话来,这究竟是天赋异秉,还是有人教诲?我在六岁的时候,怎么从来没有这种念头呢?”

 刚林终于明⽩了,原来多尔衮是疑心他们这些亲信私下地教唆小世子那些“大逆不道”的说法,不过这一点即使挑明,他也并不担心,毕竟这也是对于多尔衮的一种表达忠心的方式。

 “奴才不知,毕竟奴才本没有同小世子单独说话的机会,还望王上明鉴。”

 多尔衮停下脚步来,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问道:“你和世子的师傅祁充格是姻亲,听说平时往甚密,这类事情,应该不至于全部隐瞒吧?你跟随我出征这么久,尤其现在在燕京已经快三个月,你自己也有自己的府第了,应该不会连一封他写给你的信都没有接到吧?”

 在他那近乎于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刚林只得老老实实地照实回答:“回王上的话,有。在燕京的这几个月,祁充格先后给我来了两封信,除了叙旧之外,还提到了一些世子的功课状况,想必他已经在给王上的折子里详细禀报过了。”

 “那么我问你,世子之所以会卷⼊所谓的弑君大案里,其中是否也有他的教导?这件事的前前后后,是不是你们几个唯恐我在准备登基时态度会发生动摇,所以才策划了这场风波,目的就是给了太后一个借口,把世子扣押起来,反而迫我和他们彻底决裂?到时候我就是不想登基也不成了,对不对?”

 刚林已经吓出了一⾝冷汗,立即跪地叩首“王上恕罪,奴才等确实隐瞒着王上策划出了这个事件,不过也是出于对王上的一片忠心啊!”“这件事,还有谁知道?燕京这边的,还有盛京那边的?”多尔衮俯下⾝来,不动声⾊地问道。

 刚林知道这件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于是老老实实地来了个倒竹筒,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前前后后地说了个清清楚楚。

 多尔衮方才冷冰冰的脸上逐渐显露出笑容,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刚林的肩膀,赞许道:“嗯,不愧是我的军师,总是能够替我制造各种需要的条件,虽然这次瞒我瞒得严实,又棋行过险,却终究给了我一个废黜小皇帝,顺便铲除太后所有羽翼的借口。所以呢,你就不必惶恐了,起来吧!”

 “奴才多谢王上不究之恩!”刚林又叩了一个头,这才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心中暗暗惊叹:想不到摄政王的眼光居然毒辣到了这个地步,别说是瞒天过海,就算是把三十六计里的计策轮流使上一遍,也未必能够骗得过他啊!以后还是小心点吧。

 “那么,既然你们准备了这么一条计策,那么以后该如何善后,保证不人财两失呢?”

 “回王上的话,奴才等就算有一万个脑袋也不敢不想好后策而冒此大险哪!”接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讲述一遍。

 “但愿如此,希望不出意外,要么你是大功一件,要么你就是百死莫赎。你这条命,就要和世子拴在一起了,你最好回去之后求神拜佛,让世子能够平平安安。”话音一顿,他又转而问道:“既然你已经暗地里策划了此事,那么也应该知道如果我现在登基,世子那边的‮全安‬将会很成问题,怎么还会准备明天就上劝进表呢?”

 “这…奴才,奴才起先是捡好听话说的。”刚林方才擦拭掉冷汗,眼下又一次冒了出来。

 多尔衮倒也没有任何为难他的意思,很宽和地吩咐道:“你不必紧张,喜说好听话是你们文臣的⽑病,朝代可以改,君臣可以换,可这个喜阿谀逢的⽑病却怎么也改不了。这样吧,你先把这事情缓一缓,等过个十来天,最好盛京那边已经有了确切消息再提也不迟。”

 接着,多尔衮的视线转向大殿方向,神⾊淡然而镇定。说实话,对于登基为君这一多年以来的梦想,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具体的情节和场景,然而这一天终究要来临时,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不那么热切了。毕竟这宝座也坐了,⽟玺和天子薄仪也用了,他对群臣的称呼也成“卿”了,什么新鲜感都没有了。接下来,他需要改变的,就是改以“朕”为自称了。

 这些念头飘过之后,他又重新回到炕上坐下,端起了茶杯“你跪安吧。”

 “嗻,奴才告退!”

 刚林退下后,多尔衮又接连派了两路人马分别赶往永平和山海关探查多铎和李熙贞调动军队的具体情况和数目,接着又派人召谭泰⼊宮觐见。

 谭泰进⼊武英殿东暖阁后,看到多尔衮正负手站在窗前,眺望着窗外的景⾊,从背影中,丝毫看不出这位摄政王此刻究竟在为什么事情劳心。

 ⼲净利落地拂下马蹄袖,谭泰双膝跪地,朗声道:“奴才谭泰,恭请王上金安!”

 多尔衮转过⾝来,看了他一眼“你起来吧,这次有个至关紧要的差使要给你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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