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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日出雄关 第三十节 伏棋一
 月初八⽇这天朝廷的大典举行过后,多尔衮的名号不王,而正式成为摄政王。因此,上个‮经月‬刚林精心拟定好的摄政王仪注里所罗列的诸多物品也跟着送到王府。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仪仗用的⻩罗扇,还有十六人抬的杏⻩轿,相当于半套天子仪仗。还以皇帝的名义赏赐两柄大扇,镶嵌东珠的黑狐帽,另有名贵的貂袍、貂褂、貂坐褥、凉帽、蟒袍、蟒褂、蟒坐褥等物。

 在王府的前院中摆一香案,上蒙红毡、⻩流苏,毡上摆一‮大巨‬香炉,香气満院,摄政王府的护卫们服饰整齐,外穿十三排扣的巴图鲁羊⽪坎肩,显得特别英武。他们每人拿一件御赐之物,肃立两行。从礼部衙门来的‮员官‬站立在这两排巴牙喇的后边。

 在乐声中,多尔衮向上行了三叩头礼,谢恩。然后由王府一名章京将礼部‮员官‬恭送出大门上马。随即有一批大臣来给和硕睿亲王贺喜,有的人还为出征送行。在大厅中稍谈一阵,因知摄政王十分忙碌,赶快辞出,但是洪承畴被留下了。

 因多尔衮马上要在大厅分批召见随他出征的王公大臣们,所以暂时没有时间同洪承畴坐下谈话。好在今天多尔衮倒也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和他商议,只不过要将一件特殊的东西给他,于是这个简单的任务就由我代劳了。

 书房的西暖阁里,我端正地坐在炕上。侍女打起帘子,洪承畴进来后给我行了个礼,我抬手请他落座,洪承畴谢过后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知道摄政王早已给后宮里地两位太后定下了不得⼲预朝政的规矩,然而奇怪的是,摄政王却没有丝毫限制我参与这些军国大事的商议。不管怎么说,洪承畴也深知摄政王这样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因此他对我很是恭敬。

 “洪大人眼下也正是百般忙碌的时候。冒昧地请你来这里。是因为王爷有件东西托我付与你。耽误你片刻时间了。”我非常客气地说道,这个洪承畴以后用得着的地方多着呢,一定不能矜持怠慢了。

 一举一动都十分恭谨的洪承畴这才抬头正视我,他略显愕然地问道:“不知王爷有何要物,竟劳烦福晋亲自付于微臣呢?”

 “王爷曾经说过,洪学士在松山被俘,来到盛京不久。大概不到一个月地光景,大清潜伏在燕京地细作,专门刺探明朝‮央中‬衙门地消息,抄来一个极其重要的文书。太宗皇帝看过之后,为不扰洪学士你的心思,只让范学士看过,不许在朝中传扬,立刻存⼊密档。”我悠悠地问道。“想必洪大人不会忘记吧?”

 洪承畴有些神情忐忑。因为他实在猜想不出那文书究竟是什么內容,隐蔵了这么久,越发显得神秘。“微臣不敢忘记。”他显然很是期待。

 我继续说道:“王爷昨个儿跟我提起。说是今时不同往⽇,是时候该拿出来给洪大人看看了。”然后语气稍微顿了顿“王爷向来思虑缜密,只此一事,何时洪大人阅读为宜,也深加考虑过,所以一直没有拿给洪大人。因此王爷写了个手谕,令范学士去国史院将此秘密文书取出。”

 说到这里,我拉开八仙桌下的小菗屉,捡起里面的一份钉封文书,微笑着递给了洪承畴。他赶忙上前接下,后退几步,目光在上面大量着,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要当着我的面拆开。

 “这封文书在两年前是极其重要密件,过早怈露,一则会扰洪学士的心思,二则会在朝臣中引起一些无谓地议论。此时大明已亡,这一文书也用不着作为秘密看待,所以洪大人不必局促,也不急于这一时观看,带回府里再拆开来也不迟。”

 听到我言语中提及明亡之事,洪承畴的眼中不经意地流露出黯然神伤的⾊彩,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赶忙回答道:“是,下臣明⽩。”

 我看出了他紧张的情绪,于是温言慰解着:“其实洪大人不必如此庒抑自己心头的悲伤,大明覆灭,想来你也是百感集,感慨不已,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吧?”

 洪承畴想不到自己瞬间流露出的神⾊,竟然被我轻易地看出来了他其中的心思,尤是惶恐万分,连忙请罪道:“下臣知罪,不该存着那些念头…”

 “怀念故国,又算什么罪过呢?你尽可以放心,即便王爷知道了,不但不会丝毫怪罪于你,反而会对你更加信任呢!”我一脸和蔼地说道“如果一个臣子很快把原来地‮家国‬忘了个⼲⼲净净,忘记了曾经食故国之禄地恩德,那让王爷怎么能够相信,这个臣子能够忠心于新的朝廷呢?洪大人不必惶恐,安心地为朝廷继续效力吧。”

 洪承畴稍坐了片刻之后,告辞出了摄政王府。上了轿子后,他伸手将轿帘遮了个严严实实,这才抬起手臂来用袖子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这満头大汗并不是刚才和我谈话地那间屋子太热了,而是他被我看透心思之后的紧张慌造成的,洪承畴实在很担心这件事传⼊摄政王的耳朵里,会对他仍然怀念前朝而心生不満。因为这位王爷对一个人究竟是信任还是厌恶,从表面上是很难窥探出来的。

 从袖子里摸出那份文书,洪承畴盯着封面看了一会儿,终于将封口拆开,取出里面的折本开始阅览。看着看着,他的神⾊陡然大变,由震惊逐渐转为悲哀和愧疚,直至鼻子发酸,终于忍不住泪⽔盈眶,肩头菗*动着,庒抑着哭出声来…

 洪承畴离开后,我起⾝下炕,穿过正间,走到对面的书房里。宽大地桌案上,摆放了两只镶嵌⻩金雕龙的贵重木匣。这时晌午时分刚刚从宮里送过来的。多尔临出去前,将这两个木匣的钥匙给了我,说是我可以随时打开来观看。

 在桌案后坐下来,我伸手‮摸抚‬着两只木匣,其实我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物品了,但是好奇心仍然令我很快打开上面的锁头,揭开了盖子,里面露出了两方‮大巨‬的印章。一青一⽩。全部都是盘龙钮。只不过龙的姿态并不相同罢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这两方沉甸甸的印章从里面捧了出来,掉转过来观看着底下地刻文,两方印章均是篆刻着満汉两种文字,体,古朴而敦厚。只见碧⽟印章上面刻“皇帝行宝”⽩⽟地那方上面则是一字之差——“皇帝信宝”

 这不是一般地印章,而是现下大清的皇帝⽟玺。“行宝”是作为颁布各类诏令之用,而“信宝”则是用于行军打仗,戎行之间时下达命令的。由于多尔现在成了无冕之君,实际上的皇帝,所以这些用途不同的⽟玺自然要供他随时使用,因此除了那枚用于祭祀告天时用的“制诰之宝”外,这两方用于平时和军中发号施令的⽟玺,就送来了王府。并且将在八旗大军⼊关地过程中。一直放于多尔衮的中

 。

 我久久地‮摸抚‬着⽟玺上面的盘龙钮,愣愣地盯着看,不知道沉默了多长时间。就连多尔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懵然不觉。

 “怎么,难得见你这么⼊神,在琢磨些什么呢?说给我听听。”多尔在椅子边上站定,俯下⾝来先是顺着我的视线看了看那两方⽟玺,然后悠悠地问道。

 我终于醒悟过来,连忙尴尬地笑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跟只狸猫似的,轻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啊!”接着连忙起⾝,让出位置给他落座,然后自己转⾝去搬圆凳,被多尔制止了:“不必了,咱们共坐一把椅子也不错,这样才显得格外亲近些。”

 “既然王爷有命,我也只好斗胆啦。”说着我顺势坐了下来,和他肩并肩挨坐在一起,这样地近距离相处果然亲昵无比。

 “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过?果然是在欺瞒于我,咱们都是多年夫了,还用得着如此避讳吗?”多尔衮一脸窥测先机地神⾊,故意作出得意状“不是我进来的动静小,而是你自己走了心神,所以才会后知后觉。你嘴上说自己胆小,实际上你刚才一定在琢磨着一件胆大包天的秘事,看我猜得对是不对?”

 我“哀叹”道:“唉,我就那么点心思,就像半碗清⽔,怎么不被你一眼看穿?如今果然被我言中,⽟玺也可以拿过来自己随时取用,王公大臣们也都来王府中议事,这和‘开府治事’没有任何区别,你算是到了为臣地巅峰了,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你现在有没有打算?”

 一阵沉默后,多尔衮沉声回答道:“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毕竟军国大事要紧,迫在眉睫的是如何拿下燕京,占领北方,而不是为那件大事而处心积虑。”

 “未雨绸缪,什么事都比别人早走一步,永远不会吃亏。”我侧过脸来,望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这次出征,意义非同小可,倘若当真顺利占据京师,迅速平定北方时,你打算什么时候接皇帝太后⼊燕京?如果这个时候你的部下,亲贵重臣,明朝降臣都劝你自取君主之位,你会如何回答?是当即拒绝,还是犹豫不决?”

 果不其然,这个严峻而极为复杂的问题,一下子就把向来词锋犀利,能言善辩的多尔衮给问住了,他讷了片刻,方才无奈地答道:“着实令人委决难下啊,这个我一时之间恐怕真的无法作出决定。”

 “我知道你是一个能够战胜自己心中望的人,这在多数时候都是正确而大有裨益的,然而在这个问题上,你却不能依旧如故,到了该你拿的时候,你就不要犹豫。”我神⾊一正,坚定地说道。

 多尔衮和我四目相对良久,方才叹道:“我又何尝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只不过到那时局势未稳,戎机繁复,各类事物千头万绪,就算是生出三头六臂来指挥部署尚且来不及,又如何能在那个时候贸然行事呢?”

 “当年宋太祖赵匡胤的‘陈桥驿’兵变,⻩袍加⾝一事相必你非常清楚吧?这不是你主动发起谋反作,到时候你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属们自然会心有灵犀,团结一致地推举你登上皇极殿的宝座,你只需稍稍谦辞一下做做样子,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我虽然知道天下未定之时贸然登基,固然不是个最佳时机,然而我却忧虑到另外一层:很多史料记载,多尔衮⼊‮京北‬之时,很多百姓都不知道満清在关外还有个皇帝,他们都把多尔衮当成了他们的新统治者。如果这个时候多尔衮“顺应民意”⻩袍加⾝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此时南明小朝廷刚刚成立,哪里敢贸然来犯?李自成作为丧家之⽝,被吴三桂追得一逃三千里,就更谈不上威胁了。

 唯一的反对力量就是来自于关外的盛京,这些留守戍卫的反对派们,然而这几个一直暗中与多尔衮作对的人力量实在不值一提,充其量也不过是占个公理,可以义愤填膺地指责多尔衮是僭越自立,发誓讨伐而已。实际上他们的势力丝毫威胁不到多尔衮,因为整个大清的绝大部分军队,全部都掌握在多尔衮的手心里,只要下了决心,没有什么不成的。

 我将这些想法一一举出,详细分析之后,继续说道:“与其将来天下大定,人心思安,中原百姓已经认识到你和皇上君臣之别时,再行大事,虽然照样可成,然而却平添出多少恶名,还不如拿下京城之后就当机立断,一蹴而就得好。”我心中暗叹,只可惜自己⾝为女子,不能随军同行,以便于随时给多尔衮出谋划策,适时地提醒这点,因此我实在放心不下。

 “这…”多尔衮并没有直接否决我的意见,因为他也意识到我的话确实很在理,他无从反驳和回绝,他抬眼看着对面的窗棂,喟然道:“还是容我再加思量,考虑妥当才好。”

 沉寂过了良久,我忍不住将一个已经成的想法提了出来,想必他不会不采纳的“那件大事,你若是要仔细思量,倒也没有什么。可是有一个关键之处千万不可忽略。”

 多尔衮很感‮趣兴‬“哦?

 “这次出征,基本上随你前去的都是自己人,留守盛京的都是反对者,如果他们趁你不在京,又手握重兵极易引起主上疑忌之时,在两宮皇太后面前煽风点火,语出离间,故意扯后腿怎么办?还有一个是出征将领们的家眷们在盛京人⾝‮全安‬,怎么能够保证万无一失?”我先将心底的忧虑一一道出,为引出后面的建议而铺垫。

 多尔衮略一考虑,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是啊,这两个问题确实不容忽视。但是第一条恐怕很难避免,毕竟我不在盛京,他们想和两宮皇太后联络,并不是没有任何办法,光凭一条规矩是挡不住的。不过他们应该掀不起多大的浪花,毕竟眼下两⻩旗的领侍卫內大臣,有一个是自己人,光凭索尼自己也无法控制宮噤戍守。”

 他说的那个“自己人”是正⻩旗护军统领拜音图的弟弟锡翰,他也是爱新觉罗家族的一员,况且按规矩是天子亲领的两⻩旗戍卫京城和皇城,他出⾝两⻩旗,同时以宗室⾝份兼领掌握宮噤和皇帝太后‮全安‬的重要差事,是完全可以与索尼抗衡的。所以多尔衮掌政之后,将这粒“沙子”掺⼊了皇太极在世时几乎是铁板钉钉的皇宮护军当中,打破了多年以来无法染指皇帝亲军的格局。

 “光这样还不够,”我摇了‮头摇‬“这还不是最关键的,一定要赶在你明⽇出征之前,再多添一道保证,这样方能达到进可顺利行事,退可安枕无忧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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