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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九五之争 第二十一节 偏向
 霎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庄妃,恐怕她从来也没有像今天一样被大家如此关注过。在嫁给皇太极这十八年间,她一直保持着低调和谨慎,一直恪守着一个妇道人家的本分,加之相貌也不是特别出众,皇太极对她一向不冷不热,如今“机缘巧合”大⽟儿竟然成为皇太极临死前唯一一个在场的人,所以她此时的一句话,令众人无不紧张万分。

 我却将眼角的余光悄然地瞟向多尔衮,只见他虽然也如其他人一样注视着庄妃,但是他的眼神中似乎隐隐有一种信任感,或者说,那是一种成竹在的自信。

 终于,庄妃停止了菗泣,轻轻地嘘了口气,用悲伤凄然的语气回答道:“皇上从突然发病到驾崩,连半柱香的工夫都不到,我只看到皇上不停地息,捂着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等我赶忙跑出去传太医后,刚转⾝回来,皇上就…就已经不行了…”说着她的眼圈再一次红了,急忙用手帕遮掩着,凄凄哀哀地哽咽着,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我心中暗笑:皇太极刚刚咽气时也没见你有多么悲伤,要说极端庆幸才更贴切一些,你和多尔衮布置现场时倒也沉着冷静,也难得你现在能挤出这么一副急泪来。

 “哦?那么娘娘的意思是大行皇帝并未留下任何遗诏和只言片语?”

 阿济格的面部表情说不出的奇怪,由于他事先并没有得到两个兄弟的任何知会和透露,为人耝犷直率的他了无心机,所以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异常。如今听到庄妃这个回答,他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皇太极并没有留下遗言,因为如果有遗言的话,必然是令豪格即位,这对他们兄弟而言绝对是灭顶之灾;忧的是,如今皇位继承人成了一笔糊涂帐,这下又该风云突变,刀光剑影了,这一旦火拼起来,谁胜谁负,连他阿济格这个一贯自负的人恐怕心里都没个底。

 庄妃没有开口,却点了点头表示确认。这时很明显地看到众位満洲贵族们互相用眼神流着,但是谁都没有说什么,尤其是心底话,更不能透露半分,毕竟现在不是各自表态的时候,在这个‮权政‬接更替的敏感时期,相信别人只会死得更快,所以只有自己的心是唯一值得信任的。这些在皇太极数度大清洗之下平平安安走过来,仍然⾼官厚禄的爱新觉罗家族的兄弟子侄们,无不磨砺得心机深沉,狡猾善变,这就是几番拼杀后冲到决赛圈的选手们,每个人的实力都毋庸小觑。

 多尔衮眼中光芒一闪,随即恢复了平静,岳托望了望多尔衮,略一沉昑,说道:“既然大行皇帝并未留下任何遗诏,那么未来的皇上就应该按照当年太祖武皇帝所订立下的规矩办,由太祖爷所列名单中的各位领旗贝勒们共同推举一位继承人,想来大家也都可以通得过吧?”

 岳托的话冠冕堂皇,老成谋国,不偏不倚,无疑是为了照顾眼下三个中立派贝勒们的情绪。由于他经历过这么多年来云谲波诡的政治斗争,所以养成了恪守中庸,不露锋芒的格,显然他并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他暗中给多尔衮帮了那么大的忙,这一点,连他的弟弟硕托和満达海都并不知情。

 大家纷纷颔首赞同,因为无论是否亲⾝经历过天命年间汗位争夺之战的兄弟子侄们,都非常清楚那个铁板钉钉的规矩,尤其这里没有一个外人:

 天命七年(1622年),努尔哈⾚虽然已是六十四岁的老人,但始终不谈汗位的继承问题。他的儿子们都想知道⽗亲的打算。有一次,他的八个儿子进见⽗亲,问他们当中哪一个人将来可以继承汗位。努尔哈⾚回答说:“继我之后嗣登大位为君的,不要选择那种恃強恃力的人,因为这种人往往依恃暴力行事,必得罪于上天。你们八王中应选择既有才能又善于接受劝谏意见的人继承我的汗位。推选时,一定要合谋共议,谨慎择贤,特别要防止品德不端的人侥幸被荐举。嗣位后,若发现才能浅薄,不能主持正义,甚至坐视不管,应经过众议,可以把他换掉,在你们的‮弟子‬当中选取贤者为君。”

 这事儿没过几天,努尔哈⾚就拟订了一份名单,然后宣谕全朝,上面一共有十个人,分别是当时功封或者恩封贝勒的爱新觉罗家的十位地位显赫,手握兵权的兄弟子侄们:

 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济尔哈朗,岳托,阿济格,豪格,多尔衮,多铎。

 这也就是后来“十王”的由来,多尔衮由于年齿排列,被称为“九贝勒”后来称“九王”的由来。

 努尔哈⾚规定将来议政大臣和推举继承人必须在这十人中间进行,并规定这个制度要一直延续下去,可惜后来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似乎想推翻这个曾经的决定:在努尔哈⾚去世前两年,他将手下的嫡系精锐,八旗中最为富庶強大的两⻩旗分别给了多尔衮三兄弟,正⻩旗给十岁的多铎,镶⻩旗一半给多尔衮,一半给阿济格。这无疑给年长的贝勒们一个信号:大汗要立多尔衮或者多铎为继承人了!因为两⻩旗是君主亲自掌控的嫡系,谁掌握了两⻩旗,就等于是将来的大汗。

 只可惜老天作弄,努尔哈⾚正准备收回那道谕旨之时,老天就不给他时间了,在暧堡的大妃阿巴亥面前留下了令多尔衮继承汗位,代善辅政的遗言后,就匆匆地上路了。由于代善两个儿子的临时“反⽔”代善本人的懦弱无能,皇太极将⽗汗正准备扔到废纸堆里的谕旨重新翻了出来,由于在这十个人中占了大多数支持,他终于如愿以偿,顺利谋得了汗位。在当了大汗之后,他以“两⻩旗必须由大汗亲领”的理由,把他手里的两⽩旗旗号与多尔衮兄弟的两⻩旗互换[注意:换的是旗号,手下的兵马统领一个都没换],这也就造成了现在的结局。如今时过境迁,十人中病故了三个,不知道要不要“补选”?

 我暗暗地算了算,如果真的要按照这个法子来和平解决皇位继承问题的话,眼下这七个人中,多尔衮阵营四票,豪格阵营三票,谁胜谁劣,一看就可明了。但问题是,似乎在这个时候的満洲,大家不是以人数多寡和票数多少决定大事的,因为这少数民族族中年长或者辈分⾼的族中长者权威是仍然没有泯灭的,这也就是历史上崇政殿之争为什么代善的发言能够起左右局势作用的原委,想到这里,我不噤捏了一下拳头:代善这条老狐狸,他是绝对不会让多尔衮顺利获胜的,这倒是个难题啊!

 多铎忽然说话了:“我觉得现在早已经不同往⽇了,这个名单中少了几个人,就应该再补充一两个人进来。”

 他的话立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岳托侧过脸来:“哦?豫亲王有何见解,不妨道来。”

 “那我就大胆直言了,既然这正红旗已经被礼亲王放手一段时间了,礼亲王虽然还挂着个领旗王爷的头衔,不过这具体事务还不是颖郡王一手包办?而且大行皇帝生前也曾经表示过颖郡王经过磨练,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而且颖郡王是眼下所有王爷中唯一一个没有进当年太祖谕旨中的人,如果眼下时过境迁,仍然将他排斥在外的话,岂不是太不公平?”

 多铎说到这里时,微微侧脸望了一眼只有二十三岁的阿达礼,果然,阿达礼眼睛一亮,虽然他立即拱手谦辞:“豫亲王过奖,小辈不敢与各位叔祖们并列,实在惶恐。”但是仍然掩饰不住脸上的一丝得意之⾊,我暗暗叹息:毕竟是年纪轻磨练不够啊!沉稳內敛的火候差了些,看来从小在优越平安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自然无法与在残酷的斗争中迅速成长成起来的人相比。

 别看多铎平时如何嬉笑荒唐,不务正业,但他头脑中的智慧却丝毫不逊⾊于其他同样老谋深算,人才济济的兄弟侄子们。这一招的确不失为⾼明之举,可以一箭双雕:拉阿达礼上船,无疑增加了己方阵营的实力,如此一来正红镶红两旗基本一致,到时候势力对抗起来,可以与豪格各占四旗,平分秋⾊;

 更为厉害的是,多铎竟然敏锐地考虑到了代善的态度可以左右全局的问题,也就是说,他参照当年皇太极拉拢岳托和萨哈濂架空代善势力,迫代善主动退出争夺,并且拥戴皇太极一例——如果旧事重演,掌握两红旗实权的岳托和阿达礼叔侄同样把代善架空的话,那么就不怕他到时候横加阻挠了。

 岳托听罢,不置可否,并没有任何情绪流露,而是明智地转向多尔衮,征询道:“睿亲王以为如何?毕竟此事关连到我两红旗,我理应避嫌,还请睿亲王决定吧!”

 多尔衮面⾊凝重,目光郑重其事地在每个人的脸上巡回了一番,然后问道:“不知诸位有何异议?”

 “没有。”

 大家纷纷点头赞同,因为没有一个反对派,至于三个中立者,満达海是岳托的弟弟,这给与他们家族和两红旗的利益,他当然不会反对了;尼堪和博洛此时仍然属于“人微言轻”的阶段,所以他们见此形势,也人云亦云地点头应付了。

 半个时辰后,大家陆续散去前,在这座大帐中,一个简易的临时灵堂已经布置完毕,由于事起突然,仓促之间本无法寻得⽩绢缟素和⿇⾐来。于是在我的提议下,大家各自贡献出了被子。在古代,富贵人家的被子都是外面锦缎丝绸內衬⽩⾊棉布的,这里自然也不例外,于是许多被衬在“嗤拉”“嗤拉”的尖锐声响中被扯成了各种形状的布条布片来,有的用于灵堂灵幡的装扮,有的则被大家纷纷系在间和额头上,表示戴孝。

 所有前来伴驾狩猎的队伍营盘顿时喧腾忙碌起来,好在可以就地取材,于是才三更过后,全部将士们统统“服国丧缟素”全副装备起来,并且开始收拾行装。因为多尔衮已经下令,东方见⽩之际,就立即拔营返回盛京,一向军纪严厉的八旗将士们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按照规矩,亲人们要为逝者轮流守灵,皇帝驾崩则更需讲究,需要跪在灵位前守夜。这可是一件极为辛苦的差事,考虑到大家的体力承受问题,经“皇家临时治丧委员会”统一商讨决定:每位各守半个时辰,算下来正好可以守到天亮。

 首先守灵的是我和多尔衮,在***通明的灵堂中,并非只有我们两人,而是增添了许多侍卫,按照规矩这些侍卫必须是两⻩旗中的人,即使多尔衮也不能下令改换他旗手下,更不能令他们全部退下。于是在几乎是监视的环境中,我和多尔衮这两个谋害“大行皇帝”的幕后真凶,只得恭恭敬敬,虔诚无比地跪在软垫上,默默地给皇太极守灵。

 好在我们可以在这半个时辰的漫长枯寂时间中,用朝鲜语流,毕竟満洲懂得朝鲜语的人是真正的寥寥无几,这些连汉语都困难的侍卫们,就更不可能听得懂朝鲜话了。

 “你真的不打算调集锦州的镶⽩旗和小凌河的正⽩旗进京了?”我低声问道。

 这是一个胜算不⾼的选择,但是在争夺皇位时一旦冲突起来,为了自⾝‮全安‬着想,还是有自己军队防⾝要好,因为在‮权政‬更替中,自己⾚手空拳,很难想象会是什么结局;按照时间计算,现在豪格与济尔哈朗应该已经和盛京外围的两⻩旗联络上了,如果等到皇太极驾崩的消息传过去时,他们也许正按照“谕旨”的吩咐,正在出盛京三十里的暧堡集结,然后向两⽩旗驻地进发。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肯定是接到消息的两⻩旗和两蓝旗先进城,我们的人在后面尾随,能不能进得城去都成问题,万一被他们诬为叛逆,就有得⿇烦了,”自从昨晚多尔衮否决了密调两⽩旗⼊京这一下策之后,就再也找不回这个时间差了,他轻声继续道:“不过这里的一千余人自然可以全部带回去,借口是‘护灵’,他们自然不能横加阻挠的,何况我们进不去,两蓝旗当然也进不去。”

 “只可惜,杯⽔车薪哪。”

 我想象着一步进⼊城防坚固,密不透风的都城盛京,就等于一步踏⼊了前途叵测的危险境地:城外有两蓝旗虎视眈眈,城內有两⻩旗披坚执锐,那可是真正的龙潭虎⽳,尽管我们明知崇政殿里是“山有虎”但我们必须“偏向虎山行”这场疾风骤雨的残酷斗争,眼下只不过是刚刚拉开序幕而已,一个不慎,⾝家命都成问题,不得不谨慎万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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