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上葡萄的嘴
葡萄在北庄意味深长。
过年,买张有葡萄的画儿贴上。娶媳妇,炕围上画几串葡萄像真的一样鲜。连财主也如此,当年的垛口院里,立栏上雕着木葡萄、墙上雕着砖葡萄,鼓溜溜的像眼珠子会说话。
人们轻易舍不得买葡萄吃,被它的富贵相吓住了。只说:那里边只包一泡水儿,又顶不得饭,解不了饥,白花那钱?哪儿如买几斤白面玉茭面实在。
到这几年,葡萄的味儿又长了。这是从风云人物大胡子口里吃出来的,他搂住心爱的女人,不仅咬嘴咬舌,还咬
头,他说是葡萄,
得吱吱响。他梦里都说我要吃你的葡萄。人们学说他的梦话时,不由要偷眼打量吴庆院里的两个女人。
北庄只有吴庆院栽了葡萄架。据说,这架葡萄是吴庆妈年轻时栽的,葡萄在这一带难做务,多少人家栽不活,要不,不结葡萄。唯有她能让葡萄长出样子来。如今吴庆妈老了,也半瞎了眼。葡萄的光气彩气却又映照在她的媳妇和孙女身上。
从夏天起始,这院里的葡萄架就沉甸甸地布满殷实气象。
入夜,大大裂裂的叶子迭着,重合着,越发显得厚实。叶片遮掩不住的葡萄一串串滴溜下来,绿的、紫的、挂上层白果霜,雾朦朦地,好像在梦中鼓
起来。月光碎碎的,轻轻的,风也碎碎的,轻轻的,唯恐破了水汪汪的葡萄。
葡萄架下的窗口,灯光已经合上眼,将一幅比树叶还要
重的窗帘显摆在月亮地里。屋里起伏的悉卒声也是羞羞却却,不惊扰葡萄架。
“喂,花云,怎么不睁眼,花了?晕<云>了?”
“人家瞌睡。”
“走了这么些天,咱嘴馋了,给吃颗葡萄吧?”
“半夜五更地,要吃自己摘去,我才不伺候你。”
月移花影动,葡萄架下一片纷纷扬扬的心跳。真得要出屋来摘摘葡萄?接着,葡萄心旌摇摇,忘了时间竟把脖颈子抻酸了,人们说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它是眼睁睁包了一泡酸水的葡萄,连皮儿的颜色都忘了。
“又不用你动手,我也不动手。我光动嘴。”
“你伺候伺候不吃亏吧?”
“…”“哎,花云,花云,你想不来有多香!”
“香得你滴血?”
“香死人,不信,你尝尝咱的嘴。咬咬咱的舌头。”
“你不是好人。不存好心。我才不待听你的。”
“告你说吧,天底下的好男人再好不过我。”
一阵
咂咂声,女儿“哎哟”出了声,哎哟完了,才说:
“你呀,你怎么会这些鬼花样?把人折磨得死不死,活不活?”
“你没听说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是跟你妈__咱妈学的。”
秋风翻
了葡萄叶,叶尖
进了葡萄丛里,像咬住了舌尖,不能说话。可是能觉得风凉欣欣。
一颗黑痣从阴影里跳出。
“少胡说。”女儿
着声音。可还是听清了。
“哪儿的话?你想呀,咱一个童男子怎么知道这些?还不是学而知之?那人呀先是说妈脸白:‘润香,咱村里的女人数你的脸最白,脸蛋皮儿,没曾想你身子更白,蛋青。’你妈只是笑,笑完了说:‘光看白的,没见我还有两颗红葡萄?’那人就像这样…抿了又抿,不松嘴,你猜他说什么:‘没开过怀的女人就是好,
圪嘟嘟和大闺女的一样,直直的…”
“不听不听,放
点灯。你怎么能知道人家说甚道甚做些甚?你又不是炕旮旯里的壁虱?”
“咱耍手艺,吃百家饭,什么不听说,你爹又瘦又小,不够…”
“胡说八道,
眼放炮,再这样,把你撵下去,哪有你这种人?”
“说着玩儿多有意思,你怕什么,谁也听不见,你还不如你妈会耍,耍得有滋有味的。把个大胡子油香的…”
“我妈也不是为别的,她想__生个一男半女,给吴家留个亲骨血。再说,咱,咱也不能拿我爹妈寻趣儿呀?”
“这不是炕头上的话么?把你胆小的,这院里除了老
就是爹妈,总不成他们会来听房吧?你看你,本来想让你来劲,你倒霜打了似的,蔫了。不说就不说。”
七零八落的葡萄影子落了一脚面,
纷纷地抖去,月儿趁了夜静、光溜溜地亮豁着自个儿。
隔墙望不透,这么晚了西院里还飘溢着灯光。
一颗牙齿咬出来,巴钉似的钉了嘴
。
当妈的派活儿,口气冷冷地,尽是刺:
“猪圈满成烂泥滩了,猪连腿也拔不出来了,六畜们不会说话,可也不好受,可怜它也是条命…”
她派活儿不但不直说,还不专门说。此刻就是边在院里梳头,边说。一把两把唰唰唰梳得
快。脸皮白光光地,那颗黑痣用尽了脸上的
儿。说话时,眼皮不抬,这是表明不屑搭理人。
当妈的话不必点明,花云已听出是说给自己听的,让她转告丈夫。她寻不着头主似地转了个圈,又悄悄踅回东屋。等她再出来依然形单影只,女人没抬头就已经看在眼里:
“花云,咱月林起来没有?”一个亲切的咱字,这么冷地出口,就带满了讥讽。
“正,起,”
花云从妈的话音里听出了嘲讽,似乎妈想到了昨天夜里月林与她的那好一番折腾。她不知道妈的眼光在哪儿,自己的眼神先躲闪着,躲着,脚步也
怯了,不知该往哪落?
“等咱月林睡足了歇够了,你告他一声,看看猪圈是不是该起了,按说咱这话多余,咱月林走家窜户活过来,看得见这点活。”
母女们的对话惊动了门道里的
。她伛偻着身子一直在那儿听着呢。她抬起头,手里一枝山桃木拐杖转来转去:
“月林刚回来,歇一天吧。木匠活儿有迟没早的也累人…”
“妈你说的,倒像咱不心疼女婿?咱不是自家人不见外么?他要不是睡在咱家,咱敢告人家活儿?”
老人的哼哼声留在嗓子眼里,又低头去转手杖,只看得见一头光溜溜的灰白头发。
黑夜的梦留在
水里,
漉漉地连累着藤条和叶子,连累着打着卷儿的
芽。葡萄脸上横一道竖一划的残梦
连。碰碰,凉欣欣
了手指。
月林眼里的“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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