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而入的太阳光柱里，纤尘默默飘浮，送走了一千九百九十七个年头后一个普通的下午，像电话线受到脉冲的霎间，光缕打了个颤，你就消失了。迅速得如同没有发生过。今年的电视镜头里，呼家楼大街还那样闹中取静，你带着的家乡表情未变，脚步匆匆追赶着大都市的节奏，公共汽车刺耳的煞车声中，那件米黄
风衣兜着风哗啦啦响着，你突然就消失了。画面上拉得出一片恍痕。矿务局大院角落里那片低矮的十二栋被林立的大楼包围着，依然不惊不扰地咀嚼岁月。“矿报”一本本合钉住后，又套上新年的红色印出新的一版。日子正常更迭中，你突然就消失了，你的气息气味还在空中悠悠浮动，你消失了。突然得让人无法想象，来不及接受。前几天，你们班的几个同学在一起喝喜酒时还说起你，说你也爱写作云云。巧了，我与你们班的这些同学们都有
谊。我是唯一知情者，却不能说出。酒意氤氲中，晃动着那盏简易台灯，窗台上歪着脑袋的半截蜡烛，和那些个娟秀的字迹。那是个秋夜，就像我们如今的年龄层次，十二栋显得安谧，平静，权当宿舍的那间小小储藏室里却别有一种温馨，室内仅有的空间安放了一张课桌当写字台，你俯在桌上一页页复写着稿子。也许这和爱写作也有关系？矿报社培训结束，明天要组织大同参观。或者叫旅游安慰吧。你没为自己张罗什么，一直替我誊清手稿。那阵，我是个文学青年，听说大同有个作家，联系上了。此行便想顺路带去一批稿子请教。你二话不说，连夜急赶。我坐在
头看你抄写的身影，你时而
自己发木的指头，完了又俯下身去抄呵抄，我心里热热的，可是除了眼光里有一丝感激，口里什么也没说。我真笨，现在想起来才知道我有多笨。连句体贴人的话都不会说，更别说有点什么小小的慰劳，表示。那可真是个清贫的年代，除去你的一把小提琴，我的一把二胡，屋里别无长物。就那样一个抄写一个校对，两个人连茶都没有一杯，干熬。更让人遗憾的是离开大同的那天，那位作家回来了，我突然接到邀请，临时决定不和大家一起走，将你装在我包里的一件灰得卡上衣未能让你带走，使你在
北的夜车里没有外衣御寒。那件外衣便一直留在了记忆中，那是七十年代刚流行的服装，缀了波斯猫眼睛似的有机玻璃纽扣。还有矿区红楼那半套居室，屋顶吊了一条黑油毡水沟向外输出漏下的雨水，普通的两斗抽屉里有一本卷了角的手抄本，组成那个夏天的记忆。水饺是什么馅儿，忘了，只记着它们在面板上排列的图案，和屋里渐渐沉重起来的夜
。还有邻居出入的脚步。那天，我取走了你为我抄清的长篇小说章节，拿走的时候
不住的羞涩。我不知道你做了剖腹产，生死关头未能关心一下，你却始终记着这部书稿。那是一部稚
的练笔，徒给朋友们带来些麻烦。当年我太粗心，竟以为爱好即一切，竟以为一本两本书便是一种理解的友谊，脱俗的回报。仿佛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了。二十多年后终于有一部长篇郑重问世，还在是你栖身的北京问世，我计划着样书拿到后你将我是我的第一批读者。想通过这本书能弥补一点我多年的不安。这也许又是书生气的自我抬举。但这是你当年认认真真地抄过稿子的朋友的作品，而且还是他认为满意的书，你也许会觉得窗口透进来一缕阳光。虽然不能顶吃顶喝顶穿顶戴，甚至不能顶室内装潢，可也毕竟能让人眼前亮一下。过去的岁月即使稚气十足也弥足珍贵，因为它是生命实实在在的存在，
满的生命，丰盈的美满，我又不物质地替你作了一份设计，让你从都市的紧张生活和并不如意的琐碎工作中寻找一刻闲情。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都市充溢着新
生活的
惑。从你京都来信中可以看出这份扎扎实实的生活认同。那个缤纷世界里
着对世俗生活的赞美和肯定。但生命的脆弱在那儿同样难以避免，一个满的个体说消失就消失，甚至连影视剧中常见的那种慢镜头动作都没有机会留下。曾记得台湾作家有篇小说《永远的蝴蝶》，那种雨朦朦的灰色调子中有一种永远难以消除的紧张让人透不过气来。它讲得就是这种情景，此刻对它的理解才如身临其境一般。那一霎间，时间不知被抻长了还是被紧缩了。也许它
儿就没反应，不曾因之而停顿或断裂，如同眼前的打在桌面上的这几缕光柱，电话的脉冲停息了，它带着微尘物的动一如既往仿佛未曾有过任何悸动，无论怎样锋利的刀刃砍过去，也不曾留下伤口，留下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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