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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度:想象的真实
   我一直相信,什么事情都有一个高度,一个我们没有达到的高度,一个我们应该努力的高度。当我看完了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的时候,我觉得那就是小说的一个高度,一个我们可以作为目标的高度,只是,我看不懂,后来,我又看了一遍,还是没有全看懂——仍然只是一些朦胧的感觉。

 当然,看不懂可能是一种高度,但我不认为那是有意义的高度。我觉得,高度应该是建立在我们这片土地之上又高于我们这片土地的东西,对于小说来说,应该是让我们感觉看懂了又感觉还有许多东西没有看懂,或者说,我们相信:随着我们阅读的深入,我们一定可以看出更多的东西。这样的小说,它是有高度的。

 当然,《佩德罗?巴拉莫》给我的阅读惊喜,还在于我看到了一些我想看却一直没有看到的东西,看到了一些我觉得好像看懂了的东西,看到一些超越了国界民族界限的东西——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艺术。其实,在这里,所谓现代写作技巧的运用已不重要——在这部不足十万字的小说中,现代小说的各种表现方式几乎都可以找得到,比如对传统小说全知叙述角度的摒弃,对传统小说叙述时空观念的突破,对人生死界限的取消等——重要的是作者(小说)对真实的一种理解和追求,想象和执着。在我看来,小说最重要的技巧是想象,小说最重要的思想是对真实(现实)的理解。

 作家赵丽宏说“人类的智慧和想象力之奇特,在这部小说中得到了极充分的展现。”小说中那种怪诞离和神秘莫测的气氛,那种对空间混乱而又准确的把握,那种对现实真实的种种可能的挑战描写,都可以说达到人类想象力的极至。但它的想像是建立在作家对所谓真实(现实)的理解上的——所以,我认为那是一种哲学式的理解,对真实的看法构成了我们每个人的哲学世界。我喜爱这样素朴而深刻的哲学世界,它是小说存在的最大理由:发现,发现小说所能发现的真实。

 对于这部小说,好些地方我是太喜爱了,所以,我只想——也只能——引用那些我喜爱的部分:

 我们看看作者是怎样来写——来理解——主人公佩德罗的死——

 “留在身后的佩德罗?巴拉莫仍然坐在他那张皮椅上,看着上面说的那一行人朝村庄走去。他觉得他的左手在他想站起来的时代死去了,垂落在膝盖上。然而,他没有理会这件事,因为他已习惯于每天见到身上的某一部分死去。他见到天堂在摇晃,掉下了许多叶片:‘人人都选这条路走,大家都走了。’接着,他又回想起原来想的那个问题。”

 “‘苏萨娜,’他叫了一声,继而又闭上了眼睛,‘我曾要求你回来…’”

 “‘…那时世间有个硕大的月亮。我看着你,看坏了眼睛。月光渗进你的脸宠,我一直看着这张脸,百看不厌,是你的脸。它很柔和,柔过月;你那润的嘴好像含着什么,反着星光;你的身躯在月夜的水面上呈透明状。苏萨娜,苏萨娜?圣胡安。’”

 “他想举起手来,让形象更清楚些,可手像石制的一样搁在腿上,已难以动弹。他想举起另一只手,它也缓慢地垂落到一边,一直垂到地上,像一拐杖一样支撑着他那已经没有骨骼的肩膀。

 “这就是我的死。”他说。

 太阳将万物照得一片混沌,然后又使它们恢复了原状。已成废墟的大地空地展现在他面前。他混身发热,双目几乎不能转动,往事一幕一幕地在他面前闪过,而现实却一片模糊。突然,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好像时间和生命之气也停滞了。

 “只要不再过一个夜晚就好了,”他想。

 因为他害怕黑暗中处处有幽灵的夜晚,他害怕将他自己和幽灵关在一起。他就是怕的这件事。

 “我知道,几个小时后阿文迪奥会带着他那双血淋淋的手,再来请求我给他我曾经拒绝过的救济。我再也没有手可以捂住双眼,免得看见他。我还得听他说话,一直要听到他的声音随着白天的过去而消逝,一直听到他的声音消失。”

 他觉得有几只手在拍他的肩膀,就直起身躯,使身躯变僵硬了。

 “是我,堂佩德罗。”达米亚娜说“要不要给您送午饭来?”

 佩德罗?巴拉莫回答说:

 “我上那儿去,我这就去。”

 他靠在达米亚娜.西斯内罗斯的肩上企图朝前走,走了没有几步就跌到了。他心里在祈求着,但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来。他重重地跌到在地,身子像一块石头一样慢慢的僵硬了。

 这就是主人公佩德罗的死,这就是佩德罗这个不可一世的庄园主面对最心爱的女人死去后的沉重打击后的死,这里织着想象和真实。这样的文字还可引用很多,我真是太喜爱了。

 当然,小说打动我的,还有那份抒情的东西,或者说抒情的节奏。

 “‘苏萨娜,’他叫了一声,继而又闭上了眼睛,‘我曾要求你回来…’”

 “‘…那时世间有个硕大的月亮。我看着你,看坏了眼睛。月光渗进你的脸宠,我一直看着这张脸,百看不厌,是你的脸。它很柔和,柔过月;你那润的嘴好像含着什么,反着星光;你的身躯在月夜的水面上呈透明状。苏萨娜,苏萨娜?圣胡安。’”

 这样的抒情节奏总是能从心里打动我,而且让我有一种非常识的感觉。我们中国的文学,一直都是以抒情为主,我们的抒情文学是最发达的,我们一直接受的文学熏陶,我觉得最多的就是抒情文学,或者说是抒情诗歌。在最“现代”的小说里找到这样的回应,我觉得这真是太奇妙了。

 《佩德罗?巴拉莫》也使我相信,小说的形式(技巧)有无限的可能,小说没有固定的形式,小说的形式应该是“随文赋形”对一个好的小说家来说,不同的内容和表达需要他生出新的相应的形式。以前,在看卡尔维诺小说的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

 2008年6月4于鳌江归去来居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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