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位先生
1、幸福的我
大家都说我这个人真有福——虽然人长得不怎么样,大头大眼,怪——小时候是妈妈,现在是朋友,大家都这么说,好像我是一个衣锦还乡的小混混。这样看来,福份这东西是天生带来的,它和眼、鼻、口、耳等器官有关,它们像是一对对的连体婴儿。当然,我那异乎寻常的幸福还因为——我没心。
没心没肺的幸福总是最彻底的幸福。
我的口福真像弥勒佛笑容一样,让人感觉到整个世界都是香
,金灿灿的。妈妈说我的嘴巴像灶膛,什么东西都能往里
,而且都能发出
快的哔哔啪啪的响声。小时候实在没有东西
嘴,小石子我都能
得津津有味。朋友们把我说得更绝,说我“有
的蓑衣不吃,四条腿的桌子不吃,会飞的飞机不吃,会爬的汽车不吃,坐着的马桶不吃,站着的衣架不吃,其它的什么都吃”如果遇见的是另一班
人,还会加上一句“硬的石头不吃,软的狗屎不吃。”我自己也曾有过一个美妙的计划,哪一天下岗了,就办一个“大吃大喝有限公司”招一班厌食的孩子。他们看着我吃任何东西都津津有味的样子,一定会胃口大开。
而最令人羡慕的,还是我的眼福。小小年纪的我,就看过许许多多大开眼界的东西。我曾看过拖着像扫帚一样长长尾巴的星星,长大了以后我知道那是慧星;有一年七月七的时候,我在村后山谷里的一块大青石上看到正在换他那红色衣服的山魈——一种很小很小的山鬼。我看过母
打鸣,看过人咬狗。但很多人不相信。还有一些东西我说不出它的确切名字,我只好把它仔细描述一番:他们两个人——
傻瓜,他们这是在打
,听的人这样对我说。
他们直羡慕。我看过打
——而且还不只一次,不只在一个地方,不只一对。
他们奇怪我有这么好的运气。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运气。我心里纸一样地明白,我的眼福其实都来自我那喜爱走个不停的双脚。当然,还因为我爱没心没肺地瞎闯。我总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孤单,和那死一般的寂寞,我到处想找人玩,但不知为什么,大家好像一下子在村子里消失了。我只好像只瞎猪一样到处拱,好在,我的双脚总是那样勤劳,那样充满弹
,就像两
又细又长的蹦迪绳一样。我这家进那家出,我走过一条条田埂,走过一片片的树荫,跨过一条条的小溪,有时候还翻过一座座的山。我很少找到我的玩伴,但是,我却看到许多别人没有看到的东西。
那是一公一婆在打
,听着的人这样笑着对我说。
但是,我记得,打
的人却对我说:喂,还看——快走,回去看你爸你妈!
我没有应他们,我直直地向他们移去。
“眼睛瞪着这么大干什么?出去出去!”
我走了出去,把门和窗都扇开着,我听到那裹在被子下的女人从头发里发出来的声音:这个孩子真怪,怕人。
有时候是温柔一些的声音:小孩子,读书了吗?
你是先生,对吧?我说。我们这儿方言管老师叫先生。我认出这发出温柔的瘦瘦的声音的人是哥哥他们的先生,不只一次。
别看了,回家吧,郭先生又无限温柔地对我说。
嗯,我应声走出屋子的暗影,绕过旋浮着灰尘的光柱,轻轻地帮他们带上门。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温柔地说过话,我被他的温柔的声音熨得服服帖帖,像一件衣服一样贴在门板上,晾在阳光里。望着静静的村子,有一种收获的幸福如风袭来:我和郭先生是最
的
人了,明年当我坐进他的班里读书的时候,他一定会对我最好——一定。
2、郭先生的小小不幸
后来,我渐渐地明白,最幸福的人不是我,是我们的郭先生。
大家说,郭先生这先生没白当。
我们这里的三个自然村依山而居,名字也就因地自自然然地叫成岭脚、岭背、岭头。我们这儿最有名的,可能就要算这从岭脚一直攀到岭头的岭了,就像一
长扁担挑着两个村子。我的家乡岭背就是这骨碌碌地冒汗的挑担人了。从岭脚到我们岭背这条长长的在树荫里穿进穿出的岭,我们管它叫遥岭;而从我们岭背到岭头的那条又陡又曲折的岭,我们叫穹岭。我们这有一句民谣,每一个人都会唱,来这里的外乡人也差不多都知道“遥岭摇半年,穹岭冲到天。”
学校就建在我们岭背村,岭脚和岭头的同学一早一晚就让书包在
股上哔哔啪啪地敲着,在岭上走过,像电线上一串串的燕子。中午,他们带着饭在学校里吃,郭先生是岭脚人,他在各家轮饭。学校三个年级三个班,就郭先生一个老师。
当我坐进郭先生的教室,我就可以整天瞪大眼睛看着他。郭先生瘦高个子,不发脾气的时候就像菜园子里落满麻雀的稻草人。偶尔发一下脾气,就要可爱多了,虽然大家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声张,可望着他的眼里,却全是笑意和赞许,就像妈妈鼓励大病之后的孩子海吃一番似的。郭先生在气乎乎地叉一下头发,海阔天高旁征博引地大说一通之后,总会抱歉地一笑,用那种我熟悉的温柔的语气说:不好意思,你看,先生又发脾气了。
大家都笑。最是郭先生最后这莞尔一笑,和他那因为生气而充满血
和春光返照的脸,让大家想起了陆陆续续听来的关于郭先生过去的一些故事。
郭先生毕业于省少数民族师范学校,他是回族,听说还是学校里的高才生。听说那时候像他这样正式的师范生全乡也就两个,但因为郭先生是岭脚人,其它老师——就是代课老师也不愿来我们这儿教书,所以,郭先生就理所当然地回老家教书了。听说,郭老师刚来的时候,他师范里的一个女同学准备和他一起在我们家乡教书,但她只呆了一个月就走了,据说是忍受不了在郭先生家一家十几口挤在一起的日子——郭先生家就一间房子,大家都挤在一个房子里吃饭、睡觉,当一家十几口人跑到路上来吹风的时候——郭先生的家正对着一条大路——外人就知道屋里正有人洗澡。当然,也有人说郭先生的那位女同学决定要走是因为郭先生家的茅坑。我们这儿的茅坑都是一只一人多高的大木桶,架着一只木梯子,人高高地坐在上面,倒也可以眼观八路,耳听四方。但郭先生的那个女同学就是不习惯,坐在上面,除了眼泪,怎么也拉不出东西来,而且还好几次上下梯子的时候,差点摔了下来。长时间屙不出东西,使得她越来越心烦气躁,整天坐立不安,茶饭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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