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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儿
  子均九岁那年,一场意外祸患如噩梦般降临,夺走了他所有亲人的生命,仅在一夜间,子均就变成了一片被摘去所有幸福和依靠,丢弃在风雨中漂泊无依的落叶。

 当他悲戚地蜷缩在一个孤独冰凉的角落哭泣的时候,遥远乡下的堂叔来了。

 虽然平时走动极少,但子均是认得堂叔和堂婶的,父母曾告诉过他这是他家最亲近的亲戚。

 子均第一次看到桐儿,就是在堂叔居住的家里,一个一路颠簸辗转,遥远闭得像隔离尘世般的小山村。

 子均怯生生地拉着堂叔的衣襟翻山越岭地来到一座坍塌破旧的院落前,满眼环绕的陌生让他犹豫和不安,死死定抓着门槛不肯再往前迈进一步。

 当时六岁的桐儿斜身靠在院子中央一个宽大的靠背竹椅上,齐耳的短发衬着一张清秀消瘦的脸。上身穿着一件半旧手工编织的天蓝色衣,一条灰色绣花边的子,‮腿双‬悬空在椅子前慢悠悠地晃动着一双红格子条绒布鞋。

 身后一棵高大壮的桐树往四周扩展延伸着蓬大的枝杈,一串串紫的风铃正在怒放。

 四月的天空明净得像被纱网滤过一样,稀稀落落的在树梢盘旋着松软棉白的丝缕。空气寂静,只有轻微的风摇桐铃花的沙沙声动,被风掸碎的阳光片片投落尘土,白晃晃的扑闪着一地柔润的香甜。

 桐儿忽闪忽闪望过来的眼眸被晕染一汪深幽蓝,就这样安静的看过来,倏然又惊起一丝淡淡云嫣…

 桐儿是堂叔抱养的女儿,因为堂婶一直未能生育。

 桐儿抱来的季节一院子桐花正开得,堂婶爱怜地看看襁褓中的小人儿,又抬头看看满树随风舞的桐花欣然叹口气说:唉,以后咱就叫桐儿吧。

 桐儿就是这样出其不意而又自自然然地出现。在子均揣着心尖的剧痛把全世界都隔漠埋葬的时候,她像春风一样的青莹又安静,飘过来,冰凉柔滑的小手指轻轻拉起死死抓着栅栏门不放手地子均喊:“子均哥哥…”

 嗓音柔弱,稚中带着沙沙的甜,牵动着一股莫名的温暖,顷刻间融化了子均封冻得几乎要枯萎的眼泪、欢笑,阳光和花草…

 在大城市成长的子均,来到堂叔的家里才平生第一次品尝到了什么叫“贫苦”

 父母带给他曾经富足、安逸和美满的成长岁月。幸福的充实让他从来顾不上设想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在他潜意识中,他的人生就是在父母的牵引宠爱中不急不缓地前行。

 直到那一瞬间天塌地陷般的噩梦降临,把他的绿洲摧毁成为一片荒芜凄凉的沙漠时,他才懂得,原来人生还有失去,有恐慌、无助,还有痛彻心扉的悲伤…

 堂叔家的饭桌上除了稀粥和杂粮饼子,唯一的菜肴就是一大盘黑不溜秋水滑样怪怪的东西。

 子均看堂叔堂婶和小桐儿吃得津津有味,饥饿促使下他只好伸出了筷子,夹放进嘴里的东西浸着水淋淋的柔软,迅速在舌尖溢出苦涩的微咸。子均反复咀嚼了一阵默默地咽下去。他反而觉得,这菜的苦涩滋味淌进身体能一点点冲淡沉积在心里的另一种酸楚。

 饭后桐儿悄悄告诉他,饭桌上的那道菜就是院子中正开放着的桐花,采下来在沸水里一焯,再用些许油盐烹炒就成了这一带贫困农家饭桌上此季节的“特色菜”

 桐儿说着的时候,随即蹲下身捡起落在树下的一朵桐花,捂在手心里反复轻轻地,待摊开手掌时,那粉水灵的花朵已柔软在手心变成了轻薄透明的胶状。

 桐儿用一只手捏紧花瓣末梢,另一只把花儿细圆的落痕口托在边,鼓起小嘴轻轻地吹,顷刻间,花朵一鼓一的跳动起来,活像一只鼓气的小青蛙。

 子均饶有兴趣地看着憨态可掬地吹动起桐花的桐儿,一阵风吹过,摇下悉悉索索的落花,一朵朵跌进两个少年不时迸发出的欢笑声里…

 堂叔很快就给子均联系好了学校,那是一座需翻越五六里山路的山村小学,为了相互有个照应,六岁的桐儿也背上了书包,和子均一起上了小学。

 学校离得远,山路又不好走,子均和桐儿总是天蒙蒙亮就得起。这时候的年幼的桐儿还睡意朦胧,在早饭桌前不停眼睛,打哈欠。

 堂婶总是早早就准备他俩中午在校吃的干粮,堂叔则一直把他们送过村口那条蜿蜒崎岖的小河。子均和桐儿走远了,身后的堂叔还在大声吆喝着听不太清的嘱托声…

 中午放学,子均一走出教室就看到桐儿背着书包远远地站在房檐下往这里张望,桐儿看到子均就舞着手臂小山雀般飞快跑过来。

 子均不像其他离家远的同学那样就留在教室吃带的干粮,而是带着桐儿走出学校。他们一直往东翻过一个不太陡峭的小山坡,坡后一片平坦地上静立着一棵年代久远,壮枝干的柿子树。

 也不知这棵柿子树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岁?浑圆的树身桐儿和子均拉起手来也环抱不住;糙坚厚的表皮呈黑褐色,久经岁月磨砺崩裂出一道道岁月的深纹。偶见剥落的地方,出褐黄的肌肤,似是陈述着经年的磨难和坚强…

 这个山坡和坡后的柿子树,是子均无意中发现的,只一眼看见他便喜爱上了这里的空旷和寂静。

 午间放学后,子均总带着桐儿来到棵柿子树下,一起坐在破土膨出地面的巨大老树根上喝水、吃干粮。

 不知不觉中,这个与世隔绝般的小天地,柿子树下的静美时光成了子均和桐儿的最爱。他们一起安静地吃过堂婶给准备的简单干粮,然后一起看书、学习。

 偶尔子均也会给桐儿讲起他的父母,讲他曾经的欢乐和那个猝不及防降临的噩梦。

 有时候讲起父母和往事子均不自觉地泪满面、哽咽难语。桐儿总静静的靠拢过去,用小手轻轻擦哥哥的眼泪,柔弱的嗓音沙沙甜甜的认真地说:子均哥哥不哭,有桐儿呢,桐儿会一直陪着你,桐儿不允许任何人来欺负你。

 子均看着眼前仰起一脸稚天真的桐儿,笑了。心灵的冻壤缓缓松动,悄悄融化的一溪水,轻轻地淌过掩埋着伤痛的冬季,春天,就这样慢慢苏醒了…

 当院子中央的桐树又一季桐花开放,依旧是不太爱说话的子均,也开始学着桐儿的样子蹲在树下捡起桐花,捂在手心中反复,只待桐花变成通明轻薄的胶状,也用一只手捏紧花瓣的尾梢,另一只手托起另一端,鼓起嘴一吹,花朵儿便破裂了,笑声哄然响起,震颤着枝叶间的阳光,晶亮晶亮的…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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