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与尊严
这不是我偶然想到的命题,而是我几十年来一直思索的命题。它起源于我的老家一位“著名”的人物身上,到现在,我仍为那“著名”人物的行为所困扰,一直找不到答案。这著名人物——恕我冒昧,没能记住他的名字,因为根本就没人告诉过我他的名字,只记得他有一个不俗的外号——“崔大先生”也有一个不雅的外号——“崔大吭哧”
我认识“崔大先生”是一九八三年的深秋,那时我任公社农业助理。一连几天的低温之后,公社
委崔书记有些着急,他要我陪他去饮马河沿岸的甸子地走一走,看看庄稼的成
,来到了西孟家。当从国堤上下来走到西孟家后屯的时候,崔书记指着两间低矮的草房对我说:“这住着一位‘大先生’。走,咱们到‘大先生’这看看,跟他唠唠今年的灾情。”崔书记一向是我敬仰的长者,是位有知识有修养的老教员。他偶然提起什么“先生”之类的话,让我一头雾水。
跟着崔书记走进低矮的茅草房,只见里屋炕上坐着一位能有六十多岁的老者,这老者长得瘦小,只有一颗长长的门牙与“大”字沾边。不用崔书记介绍,我知道他就是崔书记要拜访的“大先生”大先生与崔书记很
,他们很快攀谈起来。“崔大先生”拿来他观测到的星象图来给崔书记和我讲,他讲的头头是道,这更让我不知他的深浅。最后,他告诉崔书记:“今年是个大丰收年,历史上没有。明年是个灾年,历史上也少有。”崔书记一听明年是灾年,不无担心地问道:“明年是什么灾?”“崔大先生”断断续续地回答道:“什么灾说不准,到明年正月了(lǎo),就能看出来。”
“崔大先生”的话我不信。但后来的实际情况告诉我“崔大先生”的预测一点都没错。一九八三年大丰收,包产到户来个开门红;一九八四年先是
旱,后是早霜,粮食大减产。从此我对“崔大先生”关注起来,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
听崔书记说“崔大先生”是个土知识分子,自小念过私塾,后在伪满洲前期续读了几年高小,尤喜古文,最善天象。“崔大先生”终生没娶,自己一个人生活着。侄儿们要接他去住,他百般不肯,也不要侄儿们的一分一文,靠生产队给的“五保户”待遇过活。零花钱靠自己在生产队打零工来挣。
在他的一生中有很多被家乡人传诵的奇事,有四件让我永远也不能忘却。
第一件是到德惠县城卖柴火。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城里缺柴烧,县城周边的人们便在秋日里打些柴火到城里来卖。西孟家虽然距县城五十多里,但也有人不辞辛苦担柴来卖“崔大先生”便是其中的一个。一天“大先生”起大早把柴担到德惠的集市上,找来一块木板写上“一角二分一捆”卖起柴来。“大先生”办事认真,他的柴当然是集市中最好的柴,所以比别人卖的柴高出二分钱。当买主来问:“老头儿,这柴火多少钱一捆?”“大先生”不分男女老少一概回答:“牌上有字!”买主皆嗫嚅而去。柴当然没有卖成。在“大先生”的经营策略里根本没有减价处理这一说,他对自己的劳动充满着肯定,不难想像,他一定认为减价是对他的劳动成果的莫大的否定。太阳要落山前“大先生”顺着原路把柴往家担。当他走到四平川时,西孟家生产队的马车从后边赶来,车老板儿一看是“大先生”就把车停下,让他把柴放到车上,想给他捎回去。没想到“大先生”从口中蹦出一句话:“你给我捎回去,那还算是我担来的吗?我不能占生产队的便宜!”于是,他自己挑着柴继续往前走。车老板儿没办法只好打马前行,把“大先生”自然拉在了后边。当“大先生”把柴担到靠山屯前大沟子的时候“大先生”实在担不动了,他掏出火柴把柴点着,让其化成灰烬。
第二件事是争“工分”“大先生”体弱干不了重活,在生产队只能打些零工,干些像看看麦田的活。开始,生产队队长认为这活轻悄,就只给“大先生”记4分的“工分”“大先生”嫌少便和队长理论起来,非要5分“工分”不可。他说:“我不顶整个人,顶个半拉人还行。”过段时间,队长见他兢兢业业,又考虑他是“五保户”反正得生产队照顾就让记工员给他的“工分”长到和壮劳力相同的10分。“大先生”急了,找到了生产队队长,他说队长不尊重人家壮劳力!“给我记10分你们这不是埋汰人家壮劳力吗?这不公平,我个糟老头子怎么能与人家壮劳力比呢?”队长没办法只好仍然给他记5分。
第三件事是关于他捡破烂的事。“崔大先生”喜酒,一天三顿不离酒,但每顿不超过三盅,这盅不得大于七钱,也不能小于七钱。对常人来说,这不算开销,但对他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支出。生产队解体后“大先生”便失去了经济来源,他开始捡破烂,用捡来的废品换些零花钱。左屯右村的人们都知道“大先生”这状况,就把家中不用的旧物想送给他,让他去换钱。但人们知道“大先生”好脸,就假装把东西丢在大门口,等“大先生”来拿。“大先生”见着这些物件一件不取,连一本书都不动。他对人说:“我是捡破烂的,不是要饭的。靠劳动,不靠施舍活命。”
得人们只好把整件的东西砸个稀吧烂,东丢一块西丢一块等“大先生”来捡。
第四件事是“大先生”的遗嘱。在农村,一般的老人都希望自己在百年之后有一口好的棺椁,可“大先生”不然。他在临终前,让人把村支书叫到跟前,说:“让村民摊钱,就别‘炼’了,别给村民增加负担,用炕席一卷埋到东岭上就行。不用村民摊钱该‘炼’得‘炼’,别搞特殊。但一定要把骨灰撒到东岭上,那地方高。我要看着全村人过上好日子。千万别把我往洼地埋,那不是人呆的地方。人要站在高处,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呀。”最后,村民们把“大先生”的骨灰撒到了东岭上。随“大先生”一起走的,还有“大先生”写就的人们看不懂的“天书”
“崔大先生”一介草民,他的为人为事有些离奇古怪,但骨子里不乏尊严、倔强,还有些许的执拗。这与国人中的“佼佼者”大相径庭,国人中的“佼佼者”走得是“圆滑”的中庸路线,凡事都可卑躬屈膝“曲线救国”他们为达到自身的需求目的,什么原则,什么社会标准都可以尽情地放弃,甚或委曲求全不惜牺牲自己的人格。
有人说“尊严是无价的”但我不知道倔强是否有价;我更不知道像“崔大先生”这样的人,该归于尊严呢,还是该归于倔强。这
倔强与尊严到底是个什么关系?谁能把它们截然地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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