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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淡如云
 晨起,瞥一眼窗外,天得厉害,窗户玻璃上有密密麻麻的细小水珠,如一张倍受委屈的脸部特写,我的心不由得也沉重起来。

 飞机还在跑道上徘徊,而我的心却已经失重,及至感受到飞机突然拉起的失重感时,脚下一种飘渺的感觉霎时通过全身各个神经弥漫开去。舱内的压力向耳鼓,头忽然就有些晕,只把双手更紧一些地抓住两侧的扶手,双脚使劲向下面踏去。随着这种紧张感同时到来的是一位中国的浪漫主义诗人,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十九,他自南京乘飞机前往北平时,不幸罹难。他在起飞前还曾设想:“凌空去看一个明白,这才是做人的趣味,做人的权威,做人的代”岂料就在空中灰飞烟灭。北大朋友精彩的学术演讲不仅没有听到,竟然真的没有带走一丝云彩。

 侧目舷窗之外,厚重的云如一块块满灰尘的破旧不堪的棉絮,或急急擦窗而过,或被卷进巨大的发动机里。就觉得自己的这个比喻非常不恰当,倘若真的是一块块这么积满灰尘的棉絮,发动机一定被裹住了不能旋转,那后果真的就和徐志摩一样了,心里就有些歉歉然。转头看看身旁的乘客,一个女人,大约三十岁不到,头枕在靠背上,闭目养神,一幅很安详的神态。

 于是也把头枕向靠背,闭起眼睛来,但心里依然忐忑不安,胡思想着,不知不觉间开始时的假寐到后来却真的有些入睡了去。

 是旁边女人的手碰在我的胳膊上,我一下子惊醒了,看一眼她,还是那样闭目睡的样子,我想她一定是习惯于乘坐这种交通工具的。自登机伊始,放好行李的她就这样靠在座椅上,仿佛和这个座位已经融为一体。我悄悄地也用手触了一下她的胳膊,想看看她的反应是不是和我一样提心吊胆,我用眼角的余光盯着她的双眸,她还是一动不动。我承认自己有点恶作剧的味道。

 再一次睁开眼睛是被空姐叫醒的,我这一次是真的睡着了。要了一杯滚热的咖啡,嘬了一口,瞌睡便杳无影踪。再看旁边的女人,也端着一杯咖啡,慢慢喝着。

 正想找个话题和这位同伴闲聊几句,不料她先转过头来看着舷窗说:“好美的云。”她是由衷地这么感慨了一句,并不针对谁说,我只好悻悻然地把自己想说的已经滚到舌头上的话活生生地咽下去,把头扭转一百八十度望向窗外,啊!真是好美的云。我在心里说。

 倘若不在高空,决不可能领略到如此之美的云朵,这时的云绝不能和我平时仰头所望见的云同而语。向上看去晴空万里,天蓝如洗;俯视机翼下面云朵或如叶蕾之紧凑,或如花开之张扬,或如水之畅适,或如山峰之雄壮,有的形如兔,有的貌似睿智,有的千丝万缕层次清晰,有的凝重厚实块块明朗。

 仿佛是一幅水墨画,画家用手中的长锋羊毫蘸一点浓墨,又与一瓮清水中燕子掠水般一剪,急急向上好的白色宣纸上落笔,淡墨便晕化开来,又一点点匀散开去,如梦如幻一般。倘若用这样的泽去描摹江南水乡的诗意,要有多么合适就会有多么合适。高空之云,给人的就是这么一种快慰,不仅仅是一种快慰,同时给人一种惬意的愉悦和陶醉。

 云是雨的散淡状态,云比雨的形态更能牵动人心的柔弱之处在于,云是变化不定的,它无形态可言,云的形状稍纵即逝,瞬息万变,既令人目不暇接,又让人连忘返,还使人顿足跌叹。

 见过不少笔墨丹青里的各种云朵,不管大写意还是抽象印象派,和这种高空中的云朵相比起来,真的找不到太多这婀娜的云姿。画上的云朵凝固了云朵的闲适和飘逸,想来只是一种生硬的颜料堆砌在纸上。

 此刻,我们着光芒万丈的太阳飞翔,阳光犹如金线一般刺目,不由得就让泪水溢出了眼眶。再去看云,云的边际被阳光镶上了富丽堂皇的金边,云体舒展自然,山中的林岚,篱边的暮霭,河面的薄雾,田野的霞蔚,尽可以有了归宿和故里,让人不得不赞美大自然的神奇和美丽。

 不论是站在地面上仰望云,或者是在各种画幅文字中品读想象云朵,不管是朝霞暮霭,也不管是火烧云或者厚重的残云,都是人为的色彩和描摹,都是粉饰与渲染,云的本既是无。无,却真正成为古往今来无数丹青高手笔墨生涯中最为棘手的障碍。

 描摹丹青如此,人生一世,倘能无,不也是最高的境界吗。

 无,则无,无则刚,刚则强。我喜爱人生,散淡如云。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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