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上亮①的人都陆陆续续的回家了。坟头上那些还未熄灭的灯像鬼眼般忽明忽灭，几棵稀稀疏疏的柏树，像鬼影般在寒风中颤抖着，使本来就很荒凉的
葬岗显得更加愁惨肃杀了。在
葬岗的山脚下，邹兴对哥哥说：“我想和她说几句话，你先回去吧。回去就给妈说我到罗家坡上去了。”哥哥点点头，通情达理地走了。天，更暗了。小镇上不时传来几声爆竹声和一阵阵嘈杂声，－－玩灯的人已在作准备了。邹兴看看表，又看看从
葬岗伸下来的那条
路②，心想，她真够大胆，天都快黑了，一个大男人在这山脚下都觉得骨悚然，而她还在山上不下来。邹兴在那里一会儿蹲下去，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蹲下去，一会儿站起来，眉头上拧起的疙瘩都快有拳头大了。正在邹兴焦灼不安的时候，一道白影闪现在
路的顶端。邹兴瞪大双眼，盯着那道白影快速地向自己飘来。当他能看清那就是他苦苦等待的熟悉的身影时，忽然才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似的，闪现了一丝轻松。哦，是她，终于下来了！随着一阵轻风拂过，一股熟悉的气息也飘然而至。一身白色风衣随风轻舞，就像敦煌莫高窟中的飞天。一张满月般白皙的脸庞在红色的纱巾映衬下，就像一只
透的苹果，白里透着红。两道弯弯的眉毛下，一双黑葡萄般水汪汪的大眼，是那样清澈、明净、无
，…邹兴闭着眼也能看得清，是她！可这会儿，他的心里却似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她就是害怕遇见
人，特别是害怕遇见他，竟然只身麻起胆子③在山上揠着时辰，没想到还是遇到了他。很显然，他是在等自己。她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脸也一阵阵发烧，好在朦朦胧胧地夜
遮住了她慌乱的眼神。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她赶忙打招呼：“你还没回去？”“嗯。等你，想给你说句话。”邹兴毫不掩饰的答到。
停顿了一下，邹兴又接着说：“你寄的东西和信都收到了。”
她连忙接着道：“你是想对我表示感谢？”
“算是吧。”邹兴的嘴角
搐了一下。“就这些？”
一阵难耐的沉默。
“嗯。…。噢，快出灯了，我还要去烧花④呢。你也要回去了，走吧。”邹兴打破沉闷，说完后就拧身往小镇走。走了几步，没听见后面她跟来的脚步声，却听到了一阵轻轻的啜泣声。邹兴回头一看，她没有动，却蹲在那里，一手捂着嘴，一手揩着泪。
“你…。”邹兴转过身来，勾着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是个滋味。
她一边啜泣着，一边轻轻地，近似哀求地嗫嚅着：“你，…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啥吗？你，…你就不能陪我站一会儿吗？…”
邹兴也不知怎么好了。结结巴巴地“你…这…唉…！”邹兴呆呆的站在那里。
又是一阵沉默。
“事已至此，有啥可说的呢？”邹兴再次打破沉默。
她止住了啜泣，似乎没有听见邹兴的话。她站起身来，望着邹兴道：“你看，这大概是老天爷的安排，十五的晚上没有月亮，你为啥不能站一会儿呢？…”
“唉，你要我说啥好呢？”邹兴叹道。
“我想问问你，我信上提出的要求行不行呢？”她问道。
她没听见他的回答，只是在朦胧地夜
中看见他艰难地摇了摇头。“你和蕊商量商量嘛。”
邹兴摇了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现实生活绝不像文学作品中描写的那样轻松简单，你幻想的我们之间建立的那种关系是不可能成立的。”
她不停地绞着垂在
前的丝巾。“那我每年回来还是到你家来玩行吗？”邹兴望着远处无尽的黑夜，坚定地摇着头说“不！不必了。你不要上我家去了！最好从今天起，我们永远也不要见面了。”
“你！…”她又哭了。
鞭炮声、锣鼓声和人群的喧闹声不断从小镇上传来。邹兴催促道：“走吧。”可她却不动。
邹兴摸出一支烟点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噢，我得感谢你，让我忌了两年多的烟，这至少可以多活几十天嘞！”
“你，你不要说这些，…。”她哭得更凶了。“我…，我知道…，知道你…，你恨我…”
“那倒不见得。噢，只是有一件事，我始终不明白，究竟是谁决定了我们的命运？”
一阵沉默之后，只见她咬了咬牙道：“是我。”这时，她没哭了，却像一个罪孽深重的囚徒深深的勾着头，像接受审判一般。
“什么？是你？”邹兴有些震怒了。
“嗯，是的。拿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这样做是对的。”
“…”“我母亲双目失明，父亲的腿也断了，两个弟弟又不争气，既没上学，也不找事干，还成天惹事生非，还有几个小学生。我是老大，除我之外，没有一个有正当职业的。我不忍心我最崇敬的人被这副重担
垮！…”“…”锣鼓声、鞭炮声渐远渐疏了。头顶上的黑云仍像铅块似的
着人
不过气来。月亮终于没有出来。①上亮，当地习俗。每年除夕、元宵节，家家户户都要为已故去的老人的坟上送一盏灯，以缅怀亲人，当地俗称“上亮”
②
路，当地对树林、草丛中不十分明显的小路的一种称谓。③麻起胆子：当地方言，自己给自己壮胆。
④烧花，当地方言，即燃放焰火。 m.nKoUXs.Ｃ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