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泪的溪流（三）
　梅七月夫妇回到城里的第二年，梅成儒退休了。七月顶替父亲在县中当了食堂管理员，董卫武参加税务系统招干‮试考‬，进了县税务局。回城的日子让他们感受到了生活舒适的一面，两人都没费什么大力气就有了固定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这更让他们觉得自己是知青中的幸运者。日子就这么舒适而安闲地围绕着他们。住在家里，梅成儒和梅三娘主动承担了照料巧巧生活的担子，而巧巧的乖巧和聪明也让梅成儒夫妇享尽了天伦之乐。尽管七月夫二人工资收入不高，但他们觉得对生活已很足了。

　如此安闲的生活把七月和董卫武养得白胖了。七月那份轻松的工作让七月觉得生活有些无聊。那时，跳谊舞的风气正盛，尽管巧巧只有两三岁，七月的美貌一点也没有改变，相反，‮妇少‬的成，让七月的气质尤为人。在过去的同学现在的回城知青的带领下，七月上了跳舞，她是舞场里男人们最为抢手的舞伴。七月最爱跳的是慢三步，她对董卫武说，那叫华尔兹。每次跳舞，七月都邀董卫武同行，董卫武说：黑灯瞎火的，男的女的抱在一起，不去。同时，董卫武让七月也少去那些场合。一次，七月在舞厅里遇到一个初中同学，这个名叫陈豪东的男同学竟在灯光并不明亮的舞厅里一眼就认出了七月，二人在长凳上谈着各自下乡的经历。陈豪东仍然没有固定的工作，但生活的宽余并不比七月差。陈豪东下乡就在播州并不僻远的三台村。他比七月先回城。回城后通过居委会，利用自己的住房，在小巷里开了一个豆花面馆，开始是父母一起帮忙，陈豪东亲自上阵，子助阵。随着面馆生意的兴隆，陈豪东一家忙不过来了，陈豪东就从下过乡的三台村请来几个农村姑娘帮忙，虽说工钱不多，但比乡下的日子好过得多，陈豪东一家人只动嘴，不再动手。陈豪东家的店铺住房都是从长辈那里一代代传下来的，日子一下子过得很宽余，这倒让陈豪东的父母不习惯了。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陈豪东做起了真正的甩手掌柜。陈豪东当然还是羡慕有固定工作的人，地位都要高一些。所以当姐妹们回家看父母，陈豪东总是一番好招待，钱是舍得花的。姐妹们多次对他说，还是尽快找一份固定工作。可是如今回城的知青如此之多，找一份固定工作，谈何容易？渐渐地，陈豪东认了，只要不饿死就行了，守着小面馆，也没有把姐妹们的话放在心上。

　自从在舞厅遇到七月后，陈豪东经常约七月到小城最高档的舞厅跳舞，门票每人五元。七月一个月工资也才50多元。七月觉得不值得花那么多钱到那些地方跳舞。陈豪东每次都要劝说一阵，七月才肯“赏脸”对七月来说，与其说是对陈豪东的赏脸，不如说是对谊舞赏脸。在高档舞厅里，有一曲探戈，几乎真会跳的人很少，而七月和陈豪东的搭配让舞厅的人自愧弗如，跳完探戈，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七月便足而骄傲地由陈豪东颇有绅士风度地牵手落座。一次一个瘦高个男子请七月跳舞，并一再赞美七月的美貌和舞姿，七月说给陈豪东听，陈豪东竟铁青着脸说：“下次不要和他跳！”七月觉得很扫兴，第二天高个男子再请七月跳舞，陈豪强行把七月从高个男子手中拽过来，还差点打了起来。七月生气地转身就走，她不想成为舞厅这样的焦点。董卫武对七月的“舞瘾”多次亮出“黄牌”：少去那些地方混。但七月充耳不闻，特别是有了陈豪东这样的舞伴后。当然，七月绝无与陈豪东“搭一腿”的念头，即使陈豪东一再对她有所表示，她也视若罔闻：怎么可能呢？对董卫武的“没‮趣情‬”七月觉得无药可救。

　陈豪东告诉七月，现在经商热得很，看这样子，早晚大家都得走这条路，陈豪东注册了一个什么公司，专做酒生意。不是生产酒，是专卖别人的酒。播州酒业兴盛，闻名世界的国酒产于此地。陈豪东说“以经营酒为主业，再兼营别的相关行当，哪有不赚钱的，酒是中国人的主要生活消费品之一。现在愁的是没人手，你那一个月百拾来块钱，不如我卖两瓶酒。”陈豪东许以七月的是公司公关部经理：“你想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七月告诉陈豪东：“除了董卫武，我什么都不想要。”陈豪东一点不生气，也没有难堪之，说：“我听出你的潜台词是除了董卫武，你什么都想要。”七月听了，心中一阵惊惧，自己的内心竟被陈豪东察，她有了隐私被窥探的暴感，早早地就回了家。

　对董卫武，七月觉得他太平庸。回城的生活让董卫武没有什么大的追求，每天上班回家时路过菜场买菜，回家做饭做菜。他甚至让梅三娘退出厨房，自己勺烹调，其乐融融，梅成儒评价他的烹饪风味有大家风范。七月不明白董卫武为何热衷于锅边转，却不愿花点时间多学些东西，争取在仕途上有所长进。董卫武说，自己就那么点水平，别去无事忙。“我不是当官的料，也是不是发财的料。养好巧巧，我就心满意足了。”工作的出力不讨好，家庭生活的平淡、董卫武的平庸，让七月觉得索然无味。七月猛然有一种惘然：这种平淡的生活什么时候是尽头？一辈子。一辈子有多久？

　事情的导火线是巧巧在幼儿园摔的那一跤。巧巧和几个大个头的小朋友争上滑梯，不料从滑梯上摔了下来。老师吓得抱着巧巧跑医务室，哭闹一阵后，巧巧就睡着了。医务室的医生说不要紧。下午董卫武接巧巧回时见她蔫蔫的，不像往日活泼。董卫武并没多想，把巧巧背回了家。吃过晚饭，巧巧又睡了，七月一番收拾打扮后，又跳舞去了。董卫武说巧巧今天老睡觉，不大对劲。七月说，娃娃白天玩累了，自然要睡觉。谁知晚上八点过，巧巧突然“哇”地一声吐开了，吓得董卫武大喊“爸爸妈妈”梅成儒和梅三娘也被眼前的阵势吓住了，急忙背着巧巧往医院跑。医生说巧巧轻微脑震，没关系的。可董卫武心疼得发酸。一股无名火从他心中燃烧起来：七月除了跳舞，什么也不顾，她究竟和陈豪东在干什么？回到家中，董卫武说去找七月，却找了几家也没找到，董卫武的火气更旺了。

　深夜近十二点，七月回家了。董卫武倚靠在头，阴沉着脸盯住七月。七月一下子意识到气氛异常：“怎么了？”

　“你看你，像不像个当妈的样子？”董卫武一边讲着巧巧的事，一边埋怨七月，最后问：“你和陈豪东究竟在干什么？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一下点燃了七月心中的火：“你说在干什么？你说是什么关系？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董卫武马上从上跳起来：“我说你两个拉拉扯扯不干净！”七月圆睁双眼：“说对了，就是不干净！”董卫武气愤地走上前，照着七月俊俏的脸“啪”地一大巴掌扇去。七月愣了，结婚以来，董卫武从没对她动过手。她怒视着董卫武，一言不发，两行泪顺着她美丽的脸庞淌了下来。夫间的冷战拉开了。七月在郁闷中，有几天没去跳舞。然而，董卫武从未如此执拗地和七月怄气。他不说话，对七月也没有好脸色。回想那晚的耳光，七月心想，有第一次必将有第二次。我为什么要守着你黑沉沉的脸？七月穿着一条棉布坎袖连衣裙，收拾一番，跳舞去了。

　舞厅门前，七月一眼就看见陈豪东在焦急地等待。见七月走来，他一把抓住七月：“你怎么了？”满是血丝的眼中是焦灼与关切。七月觉得如此真诚的关切是久违的奢侈品，她的眼睛了。陈豪东说：“今晚不跳舞，我陪你走走吧。”七月默默地点点头。走在盛夏路旁的树下，两人都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都什么都没说。不知走了多久，竟有雷声响起，雨滴随着便敲在了行人头上。陈豪东拉着七月的手就跑，边跑边说：“到前面我姐姐家躲雨。”跑进单元楼，陈豪用钥匙打开门：“我姐一家到海南旅游去了。”

　坐在沙发上，还气吁吁的七月才发现突来的夜雨已打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陈豪东拿过一张干巾，走到七月身边，心疼地为七月擦拭头发。七月一下子愣住了，陈豪也愣住了。接着，陈豪很轻地为七月擦头发、擦脸。七月没有拒绝。她看着陈豪，只见他眼中充满柔情，仿佛在擦拭珍贵的艺术品。放下巾，陈豪揽过七月的头，轻轻地将嘴贴在七月额头上，接着是眼睛、嘴。这吻越来越热烈，如火一般燃烧着七月的情。陈豪喃喃地说：“七月，七月，我爱你。”这话，如同甘滋润了七月的心。七月平生第一次亲耳听到有人说“我爱你”而且那样深情、热烈。董卫武是七月生命中的一部份，牢牢地胶合在七月的婚姻中，但他从未亲口对七月说过“我爱你”这话让七月觉得找到了爱情的归宿，七月热泪常。陈豪东捧着七月秀美的脸庞，着七月的热泪，紧紧地拥吻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七月闭上眼，任由陈豪东的和手在她身上游走。一种从未有的兴奋和情，使七月热烈地回应着陈豪东…

　一****，让七月幸福、惘、羞愧。眼前摇晃着董卫武的身影，七月深深地自责，一种罪恶感牢牢地占据了她的心房。陈豪东拥着七月，善解人意地给七月准备早餐。当陈豪东将牛和鸡蛋给七月送到时，七月狠狠地给了陈豪一耳光，扭过身哭了。陈豪东一言不发，十分体贴地拥过七月，默默地吻七月。七月觉得自己的心被陈豪东吻得发酸发。七月第一次旷工。陈豪东俨如男主人，细心地呵护着七月，把七月安顿在电视机前，再抱一大摞杂志，然后兴冲冲到市场上买了一大堆水果给七月。他拥着七月，对七月耳语：“七月，我是不是在做梦？七月，真的幸福会从天而降吗？七月，嫁给我，我要把你爱到死。”这一天，他们过着凡人夫的日常生活，却分明比凡人更甜蜜。七月对这样的生活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向往，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要的就是这种生活。

　回到家中，董卫武对七月的一夜未归表示了极大的愤慨，他抓过一只玻璃杯，狠狠地朝地上砸去：“我看你是想做出事情来！”梅三娘急忙抱着巧巧来敲门：“七月，怎么了？”七月门也没开，回答：“没什么，不小心玻璃杯从衣柜上掉下来了。”董卫武马上脸上堆笑，开门对梅三娘说：“妈，没事，你带巧巧去休息吧。”持久的冷战升级为彼此的回避。几乎每晚，七月都要和陈豪东在一起。七月对陈豪东说：“你租一套民房吧，我不愿到处打游击。”这一进程，远远出乎陈豪东的意料，他高兴地抱着七月转了几圈。他们搬在一起住，有如一对恩爱夫。七月从未如此绝情地对待董卫武，她觉得董卫武平庸、执拗、没有进取心，他的暴一改曾有的温顺和体贴。陈豪东则风趣、高雅、对自己百依百顺。最主要的是陈豪东富有，但对自己却绝对是真爱。陈豪东究竟有多少钱，七月不知道，但她所想要的一切，他都能给予她：温柔、热吻、顺从、疼爱、时装、金银首饰。七月也自责过自己的虚荣和市侩，但一个身无一技之长，却梦想着过舒适时尚生活的半老徐娘，总不能平淡地与一个平庸的男人厮守一生。

　七月也没想到她和陈豪东的秘密住所会被陈豪东的子发现。陈鹰隼一般地警惕，准确无误地将七月和陈豪东堵在了房中。她又哭又闹扑上前要揪打七月，陈豪东冲上前“啪”地一大巴掌给子甩去：“你敢撒野？滚出去！”看着眼鄙夷默不作声的七月，陈被她沉着高贵的气质慑住了。自己披头散发、气势汹汹地谩骂，更显出自己的猥琐和缺乏修养，她知道丈夫的心已完全属于眼前这个不说话的女人。她无助地坐在地上大哭，全身肥胖的好像都在搐：“姓陈的，你也想想儿子嘛！”陈豪东挽着七月，绕过子，关上门走了。

　第二天，陈带着一帮姊妹到县中食堂，扭着七月就是一顿臭骂，骂够了扑上前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在众人的劝阻中，陈过足了打骂瘾，然后向在场的人发布了七月与陈豪东长达三年的婚外情。当晚，董卫武对七月说：“七月，我已不认识你了。你现在是巧巧的母亲，但不是我的子了。为了二位老人，我希望你能尽力做好一个女儿。我的全家都回河北老家了，为了你，我留在了这里，这是我惟一的家，而这个家早已没有了你。既然我们走不在一起，我也早晚会离开这里，你自己选自己的路，好好照顾自己吧。”董卫武的宽容、坦诚，使七月心感惭愧，她对董卫武说：“对不起，我做了我自己所不齿的事。但我是个爱慕虚荣、贪图享受的女人。我自己也不认识我自己了。让西双版纳的七月死吧。我不是好子，我争取做好女儿和母亲。”一种对青春岁月的怀想油然而生，七月默默坐到董卫武身边，握住他的手。董卫武毅然决然地甩开七月的手，站起身，掏出一支香烟点了起来。七月看见董卫武的手在颤抖。七月的泪水涌出了眼眶，她明白这个在艰难岁月里组建的家被自己亲手砸碎了，它将永远不复存在。七月完全搬到了租住去了，同时辞去了县中食堂管理员的工作。 　m.nKoUXs.Ｃ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