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妹妹在我的MSN上忽上忽下，头像中那个大头娃娃亮着水汪汪的眼睛。我点开对话框，又关上。不知道说什么，我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

　四年来，我毕业四年以来，妹妹从未如此轻易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长久地分隔在各自的城市，不见面，寥寥可数的短信，没有电话。很多时候，我已经忘记，我还有一个妹妹。

　可是终究还是忘不掉。忘不掉这个和我从小吵架到大、又从小思念到大的妹妹。

　记不清什么时候，家里多了一个小小孩。我没有见过妹妹婴儿时期的样子，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在地上走了。估计她是婴儿的时候我还在过后婴儿时代，因此不记得。对我来讲，妹妹仿佛如童话中鸛鸟衔来的礼物，突如其来，见风就长。这真是一个很大的惊喜。

　妹妹是个大头娃娃，而且是个超级大头娃娃。可能因为头太大的缘故，所以妹妹总是磕着碰着，每次碰到头了，妹妹就大脑袋，然后说一声：“碰哒木脑壳。”仿佛一句魔咒，说了这句就不痛了一样。我没有问过她，是不是这样就不痛了，不过倒一次也没见她因为这个哭过。到小学的时候，妹妹还经常在上下学的路上无缘无故摔跤，回来鼻青脸肿的。

　然而大头终究还是显示了大头的优越，当平衡已经不是妹妹生活的主要问题的时候。妹妹的成绩一直很好，除了体育和作文。

　我生病住院的时候，妹妹每天都来看我。妹妹不是空手来的，有时候带了细姨做的汤，有时候是水果，有时候是一篇命题作文。妹妹把作文本摊在腿上，只说一个字：“念。”我是深刻地认识到这是极不好的行为，等同于弄虚作假，正准备语重心长地教育一下妹妹，妹妹说了两个字：“快念。”我可怜巴巴地被石膏束缚在上，无力义正严词地驳回她的不正当要求，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口头作文。

　第二天妹妹很高兴地跑来说细姨夸奖了她的作文，我“哦”了一声，她又说她很谦虚地表示这是在姐姐的“指导”下完成的作品，细姨说是要跟姐姐多学习学习。我无语中…

　妹妹跟我说，外公门前的桥修好了，每天经过可以看见芙蓉路，她说一直想和姐姐站在桥上看看灯火；妹妹又说，等你好了，我们再去看！我看着妹妹的脸，点了点头。

　妹妹，其实我一直都记得。我一直记得你的这个简单的愿望。后来我无数次在桥上看过芙蓉路的灯火，我也无数次和你一起经过，可是这个愿望却始终哽在时过境迁里，徒增伤感。如果我不是伤了腿，或者我晚一点住院，也许就可以和妹妹在桥上看看灯火了吧！

　答应给妹妹的笔记本，我转眼就忘记了，到我想要弥补的时候，那本笔记本却又始终放在包里，拿不出来。

　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我告诉妹妹，妹妹又偷偷告诉了细姨，结果细姨做了一桌子好菜，还给我买了我最爱吃的油蛋糕。妹妹都不告诉我，镇定地说着谎，想要给我个惊喜。我已经猜出来了，也不动声，享受妹妹给我的惊喜。

　妹妹男朋友了，我都不喜爱。我这样聪明伶俐的妹妹，我这样漂亮可爱的妹妹，如何就为了那样的男孩子心花怒放？我不能给她的幸福，为何就由那样的人来给了她？

　妹妹去北京读书了。我给她写信，她也不回。只在年末的时候，寄来一张很有文化气息的卡片，很不似她的风格。寥寥几句话，还有一半是英文。

　妹妹生日了，我给她发去短信，妹妹说；你又换号码了。

　第一次坐火车的时候，我七岁，妹妹四岁，火车哐啷哐啷地在黑暗中行驶。我和妈妈睡在中铺，妹妹和姨父睡下铺。睡到一半，姨父轻轻唤我的名字。他说：“倩倩，你把手放进去吧！妹妹以为你要和她玩。”

　妹妹第一次到我家的时候，我盼望了整整一天。妹妹到的时候因为晕车吐得脸都白了，还兴高采烈地跟我说：“我是一路吐过来的！”

　我从小就和妹妹吵架。见面不到三天，就吵得天翻地覆。外婆多次捧着头，烦躁地说：“见了面就吵！不见面又想！”

　我知道我很没有姐姐的样子，不肯让她。到我肯让的时候，妹妹已经不需要了。

　现在妹妹去澳洲留学了，我经常可以在MSN上看到她。但我总不知道和她聊些什么。每次点开了对话框：“Hi！”她也说：“Hi！”我说：“还好吗？”她说：“还好。”我说：“注意身体。”她说：“你也是。”然后她借故上学，我借故上班，双双逃逸。

　妹妹的博客叫“南半球也不孤单”花红柳绿，图文并茂，中英夹杂。我总是想说些什么，手停在键盘上，最后还是作罢。

　我们曾经在生命里最初的时光相遇，然后别离。望着你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希望你是坚定地走向你所相信的幸福，即使这样的幸福和我在截然不同的方向。某一天当你回过头的时候，还可以看见姐姐模糊的身影，凝视着你离去的方向。即使我们已在不同的路上，即使我们已经在不同的天空，可是相同的那一半血，仍然涌动在血管里，轻轻碰击我的心灵，提醒着我，也许再不会相遇，其实也从未远离。

　许多年后，在时光的隧道里，仿佛仍然看见，那一个小小的大头娃娃，歪着大脑袋，眼睛忽闪忽闪着，笑脸盈盈地说：“碰哒木脑壳。” 　ｍ.ＮＫｏＵＸｓ.C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