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殇之卷 第十五章 坚守
沈氏把亭儿托付给邻居大娘,便带我往西门走去。走出城外看见一群男人正在捣毁河上木桥,领头的是黄淳耀。他见了沈氏和我,没说话,只点点头又去忙了。
城外路上的
民简直是以磨蹭的速度在走,不论垂老幼儿,皆面黄肌瘦满目无神,有的干脆躺在路边还没生得绿草的地上,乍看去就像已经死了。有的人则确实已经死了。还有的人正犹豫要不要进城,因为清军即将抵达的消息已然传遍。沈氏带我与另外九个女子会合后,略分分工,便抓紧时间去动员
民。
“进城,进城我们还有粥,呆在这只有等杀了。”沈氏对一个仰面躺在地上,骨瘦如柴,一动不动的男人说。
“当真?”那人一骨碌坐起,两眼放光,手往自己身上抹了抹“有粥便去,横竖是一死,死在外头不如死在里头。”
“说得正是。”沈氏冷冷道。
那男人便去拉身旁的老妪:“娘,咱们进城!”
我在另一边刚搀起一
泣的小儿,他身旁的女子突然拽住我的衣袖:“我,我不行了…我要生了…”
她脸上五官纠结,灰尘黏油汗糊在脸上,分外骇人。我赶紧松开小儿,转扶着她:“你还能动么?进城去生产!这里不行的…”可是她却咬着嘴
,直到
出血来,不回答我。
“大嫂!”我对沈氏喊道“快来帮忙啊!”沈氏急急过来,伸手往那女子裙里一摸,说道:“快。还得进城去!我去备板车!”说罢跑去木桥方向,过了漫长的几分钟,两个男子带马拉着一架破板车赶过来。迅速把孕妇抬上去就往城里运。
这混乱一直持续到我们把大部分的
民都拉进城门。天渐渐黑了,听得一个报讯人策马在城墙之内沿线奔跑。高声喝道:“城楼令…关城门…封城!”
城门沉重地关闭了。嘉定城内,各家各户燃起穆然的烛火。然而工作仍在继续。沈氏和其他女子们统共数十人,正将一些提早准备好的干粮往暗窖里搬运,这一间暗窖不过能容身三四十人,即便城中有那些多处。小说网,。也肯定是容不下所有人地。问及此事,沈氏却是笑道:“躲在暗窖里,如何守城?暗窖是用来藏垂髫耄耋的。你我若不得不藏入,说明这城已失守了。淳耀本言誓死守城,破釜沉舟杀身成仁,但文公子说垂髫耄耋无力自保,连自杀身也难,先藏诸暗窖,以防万一。”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如今各城外乡镇也愤然成兵。毁了桥道,嘉定城东、北二门都用大石垒断街路,而西、南二门用圆木
石横
道途。侯峒曾他们把那面老嬷嬷们做的大旗挂在了城门上。上书“嘉定恢剿义师”六个大字。这“义师”几十人在各处城墙上不分昼夜巡逻,而城里地民众也不甘落后。自从家里拿了刀剑甚至找铁匠讨了兵刃拎着上城墙上。那铁匠们倒也十分主动,献出铺里所有存货。一起参与巡逻。夜深了,仍能看到城头隐约的人影,和男人们小范围地齐声相和:“誓死守城!杀灭清狗!”
嘉定一夜无眠。
黎明时分,许多人在疲劳和忐忑中昏沉睡过去了的时候,一道高喊贯穿全城:“清兵
城了…起身
战!”仍是那报讯人,骑着快马绕城内而行。
人们迅速从惺忪中醒来,离开家门,来到街上。由于提前的宣传安排,并无甚混乱,大家各自往东西南北不同方向奔去。
我随沈氏到西门,将饭食分发诸男子。这时我发现他们手中竟然有几杆火铳,还是好几眼的,十分惊讶。黄淳耀边啃饼边说:“吴之番搞到的。文兄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地消息,让我派人去寻到了吴之番,这人曾任南明总兵,居然真的交给我们几十只火铳,大伙都振奋极了。”
沈氏把水递给丈夫,却转头对我说:“妹妹,去城楼上看看文兄弟吧,他也许还没吃饭呢。”
“他在北门,去北门找吧。”黄淳耀说“不知为何,他说北门需更加小心。”
那是自然。曾有记载说,清兵是被汉
自北门引入城的。我对他二人点点头,拿了一份干粮和水,往北门走去。还没走下城墙,便听见身后一声巨响,城墙被烟尘火光淹没了。黄淳耀在灰尘中剧烈咳嗽着,扔下手里的水碗抓起火铳大喊:“堵住豁口,快!土袋!”
几乎是立刻反应地,五六个男人抬着土袋冲进烟尘。而下一轮巨响又紧追不舍地自城外袭来。
“快走!快走!”黄淳耀伸出一只手推着沈氏。沈氏赶紧下城墙阶梯,拉上仍在望着城墙破损情况的我往下跑。我们往城内跑,而
面几十个中老年男人正气
吁吁往西门城墙赶来。我听得见擦身而过的一个男人喉咙里的咒骂,另一个男人气管里鼓风机一样的
息,我还听得见自己
膛里擂鼓一般疼痛的心跳。
清兵地火炮猛烈地攻击着城墙,尤其是东西二城门。破损不断出现,木料和土袋在瞬间就被补上,又在下一个瞬间消失无踪。清兵又加策略,用软梯往城墙上爬,男人们舍不得浪费火铳弹药,纷纷搬起炸烂的墙砖往他们脑袋上投击。破瓜烂瓢红黄坠落,进攻一次次被阻挡,伤员迅速地增加。女人们带着成捆的绷带和物药守在城墙下,一旦伤员被抬下来,立刻包扎。
我与沈氏以及昨
地数十女子一起在城中协调小孩子和老人们往暗窖去。待他们藏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准备新的饭食往城门送。
清兵地炮火没能击退人们地斗志,城中的男人都密切关注局势,在城门内城墙底下狼
虎咽地吃饭,但凡看到伤员和死者被抬下,立刻起身补上。
这攻与守地斗争仿佛没有尽头。我与沈氏在呛人的硝烟尘土里,护着怀里的竹篮,从西门往北门奔。到北门底下,我远远看见文禾站在门内,而他对面是几个年轻男子架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那几年轻男子个个神情激动,手上一用力,把那男人按跪在地上。
“你这叛逆!你想偷开城门?汉
!猪狗不如的孬种!”他们红着眼睛狠狠掐着他。
“文兄弟!”沈氏喊道“我们送饭来了!…这人怎么了?“他要偷开城门,放清兵入城!”按着他的一个男子吼道“若不是文公子发现了他的调虎离山计,现在城已经破了!”
“饶了我吧各位爷爷!小人实在是受不了了!小人心肝胆都快裂了!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那男人不过三十来岁,涕泪横
地匍匐在地下。
“文公子,怎么办?”一个男子问文禾“以汉
论处。”文禾冷冷道。
“得令!”几人抓起那男人,手起刀落。
他的脑袋刚好滚落到我脚跟前。血
溅在我裙子上,迅速晕开。我看见他眼里最后的神情:极度的恐惧、不甘,还有一种
惑。
一只手捂住我眼睛,把我拽到一旁。我拉开这手:“文禾,快吃饭他接过竹篮,打开,递给旁边几个刚斩了汉
的男子:“吃完了小心守门。”
沈氏便把自己手里的竹篮递给他:“你不吃我妹妹如何放心?她自己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饭,你再不吃,可气杀她了!”
文禾望着我,嘴
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伸手抓起竹篮里的干粮往嘴里送。那吃东西的表情真是勉强,纯粹完成任务。
看着站在城墙内,淋着不断落下的石头土块雨的我们,看着把炮硝铅屑连同干粮一起毫不犹豫吃进去的文禾,我心里突然有一种暖意冲了上来。也许,也许我们真的能够守住这座城池?
而这个疑问,在三天之后,已经持续了半
一夜的暴雨中有了回答。
嘉定城内所有火铳弹药用完。所有人员死伤惨重筋疲力竭。清军没能如后世记载般由北门入,而是攻破了张锡眉和龚用圆所守的南门。两人当时毙命。七十岁的后勤大队长马元调也正在南门,未能逃避噩运。城墙下的民众开始往城内逃散“义师”的抵抗甚至没能阻挡一刻,清兵的铁蹄便踏入城内。侯峒曾从东城墙下来,从容地逆着四
的人
回到家庙拜祭,然后投水而死。
沈氏急急地想找黄淳耀兄弟,我想寻文禾,却被人
挟裹一起着到了城中,她看着衣着破碎满面黑尘仍难掩恐惧的人们,眼泪簌簌落下,对我道:“妹妹,看来我们真要去暗窖了,亭儿还在暗窖里。可叹我们的夫君,至今生死难卜。”
我望着北城门的方向,心如刀绞。文禾,你一定要活着!你不能再次选择离我而去,绝对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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