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杀人
“不是我们不想走,而是实在走不了啊!”一个同样身穿蓝色工装的壮实男子苦笑道:“这个地方远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事实上,这个仓库里,到处都潜藏着一种极其恐怖的怪物。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它们,就算打死我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男子名叫钱壮,是这家工厂的保卫科长。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在厂里当值那天所发生的一切。直到现在,身处于阴暗仓库中几乎与世隔绝的他,每每想起,总觉得那似乎不是真的,只是自己在没有睡醒前所做的一个可怕噩梦。
钱壮喜爱喝酒。尤其喜爱喝那种酒精度数极高,口感极烈的纯正红星二锅头。虽说厂里明文规定值班时间
止饮酒,可是钱壮从没把这当回事。在他看来,什么也没有玻璃瓶子里那点黄汤重要。
按照出仓清单,今晚会有一批货物被运走。钱壮坐在值班室里,看着电视,就着一包五香花生米下那二锅头。悠然自乐,好不惬意。就这样,直到一瓶半斤装的白酒见了底,接货的车子仍然没有出现。
乘着酒劲打个盹是钱壮的习惯。为了不耽误装货,他一直硬撑着不让自己睡着。只是到了后来,那上下两片眼皮在酒
与疲劳的双重夹攻下,实在难以抵抗这样的折磨。钱壮这才趴在桌子边上沉沉睡去。如雷般的酣声,也同时充满了值班室里每一个角落。
不知什么时候,钱壮忽然一个
灵醒了过来。睡眼惺松的他抬头看了看没有关闭的电视,那里面早已是一片抖动的雪花。除了那种与之伴随在一起的“沙沙”声,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十二点三十分。这是他手表上显示的数字。
慵懒地打了呵欠,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钱壮走到旁边小几前,端起水杯,酽酽地喝了几口已经变冷的浓茶。习惯性将呆滞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夜,黑得要命。就好像一块从地底深处挖出的巨大煤
,死死挡在窗前,将这幢独立的小屋完全包裹。那种无比诡异的墨
,让人几乎
不过气。
酒醒的人通常会感到口渴。杯子里的冷茶,被钱壮几口就下了肚。觉得嗓子依然发干的他很自然地走向了放置饮水机的墙边,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朝那面的窗户瞟了一眼。
工厂门口,那盏被蚊虫盈绕着的昏黄电灯下,赫然停放着一辆体积庞大的重型货车。只不过,与夜空中浓密的黑暗一样,从它的身上,仍然看不出任何活动的气息。
“狗
的,来了也不打个招呼。至少,提前来个电话嘛!”
钱壮手忙脚
地接了点水清清口,随便在脸上抹了两把。这才顺手抓起桌上的警用自卫
别在
间,忙不迭地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门口的守卫班房似乎空无一人,两扇进出工厂的铁门也大开着。在不时吹过的风中慢慢摇晃,发出阵阵“吱吱呀呀”的响声。就好像一张完全透明的怪脸,潜藏在空气中,张大满是獠牙的大嘴,等待着自动送上门的蠢笨猎物。
钱壮很奇怪,守卫室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可是现在看来,难道里面的人都睡着了吗?
虽然是夏天,夜间气温也高达近二十度。可是钱壮仍然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那些喝下去的烈酒,就好像是刚刚化开的冰水,从头顶一直凉透了脚底。
实在是太安静了。
安静得简直让人感到难受。
“老周,在吗?醒醒!”
钱壮摸出手边的电筒,拧开朝着守卫室那乌黑的玻璃窗上晃了晃。然而,房间里却没人应答。仍然保持着那种死一般的寂静。
老周是工厂的看门人,也是钱壮多年的好友。虽说这老家伙和自己一样,时不时喜爱喝上两口,却从未因此误过事儿。更何况,尽管老周已经年近五旬,可身子骨依然硬朗。年轻时候就练过几手翻子拳的他,平时厂里几个壮实的后生也奈何不得。就他这几年值夜当班的记录看来,厂里根本就没丢过任何东西。
就在钱壮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守卫室的门,进去看个究竟的时候。却听见从门口的货车尾部传来“咣啷”一声脆响。就好像是板手之类的什么东西,从高处跌落下来。
电筒的光柱立即转移了方向,钱壮也握紧了
间的钢制自卫
,小心而飞快地转到了车尾。
他猜的没错,的确是一把手臂
细的三号板手,静静地躺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老周?怎么是你?等等,你在干什么?”
手电光晕扩散的范围很大,足以将半个车尾全都笼罩在其中。就在那亮白光线照耀的边缘,钱壮却猛然睹见,在近一人高的巨大货车后轮侧里部分,却出现了警卫老周那张熟悉的脸。
仅仅只是脸。
这么晚还趴在车底,难道是在修车?
想到这里,钱壮不由得俯低了身子,很自然地将手电光
了进去。他想看看,这老家伙三更半夜究竟在这里搞什么鬼。
车体与地面之间空空如也,除了阵阵横掠而过的夜风之外,有的,就是老周那张表情从未有过丝毫改动的脸。
这让钱壮感到很奇怪。也颇有些不悦。自己的话对方竟然不加理睬?
正当他骂骂咧咧想要弯
钻进车底,想要把这家伙拖出来好好理论的时候。一阵从车轮间刮进的狂风,却将老周那张目光呆滞的脸,猛地吹了个跟斗,滴溜溜地径直滚到了面前。
“老…周…”
从几何学来说,圆形,是最为适宜滚动的形状。而在人类身上,只有头部与之最为接近。
这是老周的头。
但是,却没有身体。
钱壮只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胃袋里那半斤二锅头似乎也变成一颗颗冷汗,从身体表面的
孔剧烈地发散出来,浸透了贴身的衬衫…
在近处看来,老周的脸色更加惨白。眼中也逐渐开始蒙上一层淡淡的白色。口角虽然没有血丝渗出,可是控制面部肌
的神经早已失去作用。只能任由两片灰白的嘴
翕张着,
出半截表面已经完全干燥,略微有些耷拉的舌头。
“死…死人…救命…来…来人啊…来人啊!”钱壮手忙脚
地从翻身爬起,因为恐惧而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使得他根本无法保持往日的镇定。几次站起,都被琅跄的脚步绊倒。那只伸到
口
摸警哨的手,也因为剧烈的抖动根本拉不开上衣的口袋。只是在拼命挣扎之下,这才得以从中掏出那只示警用的小玩意儿,抖抖索索地
进了口中。
烈撞击的两排牙齿,阻挡着突然而来的异物。如果可能,钱壮真的很想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狠狠砸掉这些碍事的东西。这个时候,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
直到现在,他终于相信,人,是能够被活活吓死的。
尖厉的哨声发出时,钱壮内心那种剧烈无比的震撼,才稍稍被压制了一些。然而,这样的轻微的安慰并没有持续太久。一种新的,更加可怕的恐惧,紧接着贯穿了他的全身。
没有人回答,整个厂区就好像被笼罩在死寂中一般,除了回
在守卫室附近的哨音,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车间距离这里很远,厚厚的墙壁阻隔了求救声的传递。只有回到值班室里打开厂区的广播系统,这才能够让夜班的工人得知这里发生的一切。
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间,钱壮
着
气,一边拧开警报器的开关,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拨通110报警电话。就在话筒里悦耳的音乐等待声刚刚结束,从中传来接线员询问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侧面的玻璃窗外,赫然出现了一个无比可怕的影子。
那是一具骨头。没有任何血
包裹的骨头。
钱壮从未见过这样的骨头。不但能够自由活动,而且两只干枯手骨间,还各自捏合着一柄锋利的长刀,以及一面似乎是用金属制成的混圆盾牌。
“救命!救命啊!”来不及多说,钱壮只是朝着话筒惨叫两声,便头也不回地撞开房门朝厂区跑去。他相信,接线员完全能够顺着没有挂断的电话,找到报警地点的所在。
广播中的,是一段有名的京剧…《宇宙锋》。那是钱壮录制在自己放音器上,准备平时听听的东西。却没想到派上了这样的用场。
未及跑到车间,那平时紧闭的大门忽然从里面被推开。一群同样发出恐怖尖叫与呼救的人们,
水一般从中涌了出来。
“陈小柱,怎,怎么了?”
钱壮连忙叫过其中一个年轻人,想要问个明白。难道说,车间里面也…
“钱叔,鬼!有鬼在杀人。救命啊!”仿佛是为了证明他所说的话,从透出灯光的车间里突然冲出一群钱壮刚刚才见过的那种骷髅。它们紧紧地跟随着奔逃的人群,挥舞着手中的长刀,丝毫没有任何怜悯地砍在手无寸铁的人们身上。
一个被石头绊倒的工人被骷髅赶上,连叫都没有叫上一声,便被凌空劈下的长刀砍下了脑袋。被鲜血溅了满身的骷髅扣住那人头的眼窝,将两只眼睛从中生生挤出,朝着前方亡命的人群狠狠扔去。引起一阵充满惊惧的尖叫。
鬼!的确是鬼!杀人的骨头,除了鬼,还能是什么?
“快!上那辆货车。咱们冲出去。”
拦在门口的卡车,此时已经变成了钱壮眼中唯一的救命工具。来不及多说的他扭头便跑,以最快的速度冲到车前,踩上驾驶室前的蹬板,拉开车门,正要一脚跨了进去,却赫然望见,驾驶副座上,端端地坐着一个没有下半身的人。正歪着头冲他咧开了嘴。
这是一个死人。一个被活活砍断下半身的死人。从其身体保持的姿势来看,应该就是这辆汽车的司机。
驾驶室里满是腥臭的鲜血。从死者腹腔内掉落出来的各种脏器与肠子,撒落了整个车厢。钱壮相信,如果不是之前已经看过老周死亡惨状的话,现在他恐怕已经被吓得从车里跳了出去。
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恶心,钱壮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从哪儿来的勇气,探过身,拉开对面的车门。然后侧身抬腿,将血
已经凝固的司机尸体一脚蹬下。顺手还将座椅上那截滑溜的人肠从窗口一把扔出。这才拧开
在方向盘下的钥匙,启动了马达。
汽车的轰鸣给了逃命的人们以希望。他们纷纷朝着车灯大亮的门口奔来。最前面几个年轻人灵活地拉开车门一把蹿上,将狭窄的驾驶室
满。后来的人们只得抓紧车边的把手翻进货厢,在惴惴不安的颤抖中,焦急地等待着车轮的转动。
钱壮刚刚挂上倒档,便从望后镜中看见,一群面目狰狞的骷髅正大步从车尾走来。满心骇然的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踩住离合器重新挂上一挡,将车头一扭,朝着入口旁边的货运通道冲了进去。
没有人想到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所有人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这些杀人的鬼怪越远越好。只是当货车冲进通道,并且拐进仓库方向的时候,钱壮这才意识到:自己走进了一条死路。
通道很窄,想要调头,必须进入仓库内部绕行。可是,为了今晚装货方便,两个满载的集装箱已经提前放在了库房门口。想要进入其中,必须得要用起重设备将之吊上车后才行…
“快下车。到仓库的地下室去。”
来不及多说,钱壮飞快地踩下刹车,将已经冲进仓库的车头拦在当中。跳出车门招呼着后面的人们进入库房。地下储备室的门壁非常坚固,足以将这些杀人的怪物全部挡在外面。
首先冲进地下室的他和陈小柱两人,从墙上的消防拴带所在的壁橱中,取出两把用红漆涂装的锋利斧头。从队伍末端传来的惨叫声已经能够听得非常清楚。不拼命,谁也别想活。
“一个、两个、三个…”
着斧头的钱壮站在门口,一面默默地计算着冲进地下室人们的数字,一面焦急地望着远处那些落在后面的逃难者。手中紧纂的斧柄似乎要被他生生捏断。
跑在队尾的还有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人没留神被脚下的鲜血划了一跤。连叫都没有叫出一声,就被后面赶上的骷髅
刀砍成了碎片。
“快点!跑快点啊!”陈小柱发疯般地狂吼着。如果不是旁边几人将他拦
抱住,他一定会拎着斧头冲将出去。因为,落在最后面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他的亲姐姐啊!
死命的狂奔会消耗太多的力气。体内氧气的供应也会随之暴增。眼见得距离地下室只有百米之遥,可是最后的逃难者却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尾随追杀而来的骷髅也越来越近…
突然,亡命中的男人伸手推了旁边的女人一下。虽然仅仅只是一下,却足以使得女人脚下一个琅跄。而那把距离其背心仅有半米之遥的滴血长刀,也终于顺利地
进了她的肩膀。
就是这无比珍贵的几秒钟,男人这才得以拼命冲出了很远。
绝命的惨叫,从女人口中凄厉地发出。仅仅维持了数秒,锋利的刀刃便从半空斜斜划过。准确地劈在了白
的脖颈间。
“姐姐…”
目
眦裂的陈小柱眼睛瞪得通红。他怎么也不能相信,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姐姐,顷刻间便已经被追赶的骷髅一拥而上剁成了
酱。只有那颗滚落在一边的秀美头颅上,尚算保持完整。
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见:在女人那双死不瞑目的眼角,赫然挂着一滴晶莹而凄苦的泪水。
那个亲手把他亲手推向死亡的,正是陈小柱的姐夫,也就是自己深爱的丈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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