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节 接风宴百官互试探
应廷吉为姚启圣置办下的接风宴虽算不上奢靡豪华,却也非故意装清廉的那种。満桌的酒菜丰盛而不失本份。就算是给严格的廉政司或是难
的议会瞅见也难以挑出个刺来。或许是受应对如流的影响陪同的其他地方员官一上来在姚启圣面前都显得多少有些拘谨。不过酒过三旬之后现场的气氛立刻就融洽了起来。一⼲人等的话题也很快就从有一搭没一搭的应酬话上转到了各人心底最为关心的姚启圣的任务上来了。
“听说姚大人去年岁末大刀阔斧的铲除了一批在京师招摇撞骗的奷商,就连圣上听了也是赞不绝口。此次大人来松江整顿市场,我等⾝为松江地方员官定当全力支持大人。”松江监察使王洪禄头摇晃脑的附和道。言语神情间丝毫没有对钦差驾临的恐惧感。这也难怪由于朝廷此次在发放国债之初就已向各级员官言明地方官府不得揷手债券或股票的
易。因此松江府的股票债券
易市场虽是火爆,可当地官府却是连
手指头都没碰过。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地方上的官僚们此刻才能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信誓旦旦的要同钦差一扫地方上的奷商。
“王大人言重了。本官刚才也同应知府说了。此次本官只是负责下地方观察《股例》的试行状况。至于那些欺骗百姓非法筹资的宵小之辈自有地方上的警务厅来稽查。”姚启圣嘴里品着美酒脑子却还是清醒的很。在他从京师出发之前提拔他的⻩宗羲就曾不止一次的提醒他在地方不要随便给地方上的员官以不必要的暗示。
然而这种事情又岂是姚启圣单方面可以控制得了的。就算此刻他什么都不说。在场的大小员官们也早已在私底下想⼊非非起来。却听一旁一个年纪稍轻的员官当下便接了话题说道:“话虽如此。可朝廷此次派遣大人南下江浙诸省恐怕也是想有些作为的吧。”
听罢这段露骨的话语,一向低调的应廷吉不由抬头瞥了一眼发话者。发现说这话的乃是一个青⾐小吏。此人看上去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那匀称的⾝材配着青⾊的缎袍显得异常的精神。而他那双明亮的眼眸中也明不时的闪烁着狡诘的光芒。让人一看就觉得不是普通的泛泛之辈。然而应廷吉却是在脑中番了一遍后才隐约想起此人姓周,是松江府文教厅下属的一个事务官。其实这也怪不得应廷吉会如此“贵人多忘事”只因而今的地方衙门里这种名不见经传的“才子”实在是多如牛⽑。由于华中朝一改历代将状元先安排到翰林院任修撰,榜眼、探花任编修,其他进士任庶吉士等,到三年任期。皇帝大考翰詹分别委任的传统。除了像姚启圣这样的三甲以及少数才华出众的进士能留在中枢外,其余的新科进士多半都会被委派到地方出任基层的官吏。一下子从翰林院被下放到地方,而且出任的都还是些不⼊流的官职,自然是让一些天之骄子的心理产生了不平衡感。但他们又不肯就此放弃现有的公职⾝份。因此在矛盾与失落感的双重影响之下,这些“才子”们大多都幻想着自己有朝一⽇能一鸣惊人。
虽然同是科班出⾝。亦在地方上摸爬滚打了多年。可应廷吉对底下的这些年轻官吏却并不抱什么好感。在他看来这一类眼⾼手低的“才子”
本就是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既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政绩,也缺乏政治上的眼光。正如此刻面对⾝负皇命的钦差。还没摸清对方的底细,却已经如此轻浮的说出了自己的所图了。也罢。反正让这些个年轻后生先打头阵也好试探一下这位姚大人的企图。想到这里应廷吉随即便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应廷吉可以悠闲的在一旁隔岸观火。姚启圣却不得不面对现场众多跃跃
试的官僚们。事实上想在此次视察中捞一票政治资本的并不只有那些个资历浅薄的年轻官吏,就连一些久经宦海沉浮的“老资格”此刻也跟着按耐不住
子。须知国中的员官向来不怕改⾰也不怕不改⾰,怕只怕朝廷没什么动静、皇帝不发“红头文件”下来。可偏偏朝廷这几年却像是中了⻩老一派“无为而治”的荼毒一般,非但事事按部就班。而且每每有重大决策都得经过国会审议再审议。待到地方官府正式实施之时往往已是天下皆知。就算地方上的员官再怎么会翻云覆雨却也不能玩出什么新鲜花样来。而这一次朝廷更是直接将发放国债这样的重要大事也一并
给了商会、行银来处理。
如此种种现象使得一些员官都忍不住在私下里议论,不管是朝廷也好,国会也罢。有时候防他们这些做官的简直就像是在防贼一般。好像一不小心堂堂的朝廷命官就会背着皇帝、背着朝廷、背着天下百姓做出什么龌龊事情来。当然朝廷对此的解释是“百官乃是天下人的公仆”既是公仆自然就得以天下为公、接受天下人的监督。但在官吏之间却还盛传着另一个版本。那就是“百官都是候补的贼子。”据说这话是作为帝国藩属国的荷兰人说的。因为在那些红夷家国人们就像防贼一样防他们的官吏。总之无论是“公仆”也好“贼子”也罢。都同以前“⽗⺟官”⾝份有着天壤之别。于是百官在心底愤恨红夷口无迹拦的同时。也只得在心中长吁短叹于官僚在天朝⽇渐势微的地位。
好在现今看来朝廷总算是没把天朝官吏们给落下。在经过一段郁闷的蛰伏期之后。众官吏终于
来了可以让他们一展拳脚的大好时机。借着这一次整顿股市的机会天朝的官僚们一边盘算着如何借此良机大捞升迁的政治资本。另一边也在暗自发誓这一次一定要给那些目中无人的商贾一个大大的下马威。由此也好让天下人瞧瞧那些整天把诚信挂在嘴上的奷商究竟是群什么样的货⾊。
作为百官中的一员姚启圣当然也希望能通过这一次的机会取得骄人的政绩,希望能就此得到女皇的常识。但他却并不打算像在场众多官吏所期望的那样一上来就大刀阔斧的把江南翻个底朝天。诚然这样做在历史典故上不乏成功的例子。江南这个池子却也是出了名的深不可测。姚启圣可不想在这被人稀里糊涂的摆了一道。于是自有打算的他依旧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向众官敷衍道:“有作为也好,无作为也罢。对于朝廷来说百姓安居乐业才是头等大事。诸位大人,对吧?”
听姚启圣这么一说在场的一⼲员官立刻就跟在后头连连附和起来。只不过在其中一些人的脸上明显带着失望的神情。而之后宴席上的气氛也从先前的热烈奋兴转为了诡异沉闷。在不痛不庠的话题中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眼见今⽇无法再从钦差口中探出更多消息的应廷吉与众官一起将姚启圣送上了马车后便各自打道回府了。
深夜里挂有姚字灯笼的马车穿梭于松江城內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与京师相比这里的街道并不算宽敞,但*夜⾊*(**请删除)中隐约显现的灯火却向人们展示出了这座城市的繁华。由于华中朝没有夜间宵噤的噤令,因此凡是在富庶的府县热闹的夜市都是一道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线。然而此刻坐在马车中的姚启圣却并没有这个心思去欣赏小市民们丰富的夜生活。只见他依靠在⽪质的靠垫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却是在回想着刚才宴席上的种种场景。忽然间马匹尖锐的嘶鸣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紧接着原本平稳的马车在惯
的作用下猛的向前一倾,差一点儿就将坐椅上的姚启圣直接给抛了出去。
“老王,出什么事了”好不容易恢复平衡的姚启圣以略带不満的口气向外面坐在车夫旁的管家质问道。
“回老爷。前面好像有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管家连忙回答道。
“去看看怎么回事?”姚启圣打着官腔命令道。
“是,老爷。”得了令的管家赶紧下了车前去打探。却不想
头碰上的却是一个⾝着绿袍的青年官吏,趁着*夜⾊*(**请删除)管家发现此人面容⽩净,举止从容,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的模样。觉得纳闷的管家见状随即上前行礼质问道:“这位大人为何深夜在此挡住我家老爷的去路?”
而那官吏似乎并不在意姚府管家语气不善的质问。却见他跟着跨前一步向着对方做了个揖道:“下官松江府文教局主事李贤奎求见姚大人。烦请老丈代为通报。”
官家听他这么一说。当下心里就开始嘀咕起来。心想你要见我家老爷直接到驿馆送拜帖就行了。⼲嘛半夜三更的守在这里挡马车。这万一真的磕着碰着了那可怪谁去。不过管家心里虽然牢
満腹,可对方好歹也是个通判。而且态度又那么谦和。于是他也只得客气的应了一声随即便跑回去向主人通报去了。
同管家一样姚启圣当听到了对方的⾝份时也先怔了一下。不过他随即就恢复了常态。然后让管家去将对方请上马车来。不一会儿那位不请自来的李通判便坐在了姚启圣的对面。而对方似乎也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一上来便歉然的向姚启圣自报家门道:“下官松江府文教局主事李贤奎见过姚大人。深夜如此卤莽的造访还请大人见谅。”
“李大人真是客气了。大人以这种方式来见本官恐怕是有什么要事吧?”一边在脑中搜索着与对方有关的信息。姚启圣一边以开门见山的语调开口道。他相信一个在深夜里拦马车的人绝对不会想在无意义的寒暄中浪费时间的。
果然给姚启圣这么一问,对方立刻神⾊一凛回答道:“不瞒大人您说。下官确实有要紧的情况要像大人您禀明。”
此时的姚启圣已然想起了对方的⾝份。李贤奎前朝隆武二年的进士,去年年初升任为松江文教局主事。在政绩主并无突出的表现。却也没有过任何的过错。总之从任何一方面来看李贤奎都是属于那种默默无闻按部就班的地方官僚。只不过他在仕途上的运气显然没有他的同窗同任松江知府应廷吉来得顺畅。而此刻看来此人似乎也不甘心于文教局主事这样的职位。不过这样一个人深夜跑来自己这里又会有什么样的要事相告呢?想到这里姚启圣不由好奇的向对方鼓励道:“李大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李贤奎确实不甘心于自己目前的职位。亦或是说他若是一个五、六十岁行将就木的老人,那他将十分乐意在文教局主事的位置上一直⼲到告老还乡。毕竟这个职位在府一级的地方上仅次于知府,而文教局又是一个颇有权威又不失清闲的衙门。然则李贤奎现在才四十五岁,对于官场来说还是属于青壮一系。可目前的他却似乎看不到自己往后有任何升迁的可能。一想到自己最多也不过是在之后的十多年里一直在文教局⼲到退休,李贤奎心头就忍不住泛起了一股难言的苦涩。因此当发现姚启圣对自己的话语感趣兴时。他立刻就把一心一横,庒低了声音凑上前道:“大人,据下官所知。松江府下的嘉定县目前正有人在以香江商会的名义进行集资。据悉该家名为大兴号的商号乃是由一名叫韩泽孝的商贾出面开办的。此人手中掌握着香江商会在南美殖民地的开发计划书,并声称自己是受商会委托特意在民间筹资发股。因此上至当地的乡绅显贵下至寻常的市井小民无不对其趋之苦骛。下官以为此事多有可疑之处。恳请大人对其严加调查。”
当“香江商会”四个字从李贤奎口中吐露出来时,姚启圣不由自主的就在心里打了个颤。当然这一颤并非是出于害怕。而是源于其內心的一种莫名奋兴。不过在表面上姚启圣还是同刚才在晚宴上的表现一样,不置可否的反问道:“本官此次只是奉命前来观察《股例》在地方上的试行情况。并非是来调查问案的。”
可谁知对方却意味颇深的微笑道:“大人当年在鹿鸣宴上敢直视当今圣上对答。而今难道只是想拍拍虫蝇,不打老虎吗?更何况那只老虎还极可能只是一只纸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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