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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司法院苦叹法不全 老百姓乐道
 “沈大人此事当真还有如此隐情?”听完沈犹龙的一番叙述,方以智当即一脸惊谔地追问道。他从未想到过整个事件竟然还会存在这样一个版本。

 “这还能有假。老夫今⽇已与汤大人一同⼊宮面圣禀明此事。难道说老夫等还敢欺君不成?”沈犹龙鼓着腮帮子反问道。

 “汤大人,真是这样?”方以智不死心地回头向汤来贺证实道。但见汤来贺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后,一股愧疚之情在他心中油然而生。因为他知道以汤来贺的为人断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危言耸听。可若真相真是如此,那自己未弄清事实便贸然上奏女皇确实卤莽。

 想到这儿刚才还理直气壮的方以智顿时就没了声响。然而在场的其他复兴‮员官‬却并没有就此责怪奚落与他。却见⾝为首相的陈邦彦拍了拍方以智的肩膀颔首道:“密之,这件事情你并没有做错。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无论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作为一个臣子都应该向陛下禀明情况。这是为臣者的职责所在。”说到这儿他又回头冲着对面的沈犹龙微微一笑道:“沈大人也不并是想怪你。他只是给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恼了而已。沈大人,陛下在获悉案情之后有何指示?”

 眼见陈邦彦都如此发话了,沈犹龙就算有天大的不満,这会儿也只好一笔勾销不再追究。况且他也深知方以智虽颇有奇才,但在为官之道上却是较为木纳。因而其上书之举,说到底倒并没有针对司法院的意思。于是,他当下便放缓了语气回答道:“陛下在得知此事后,也很是惊讶。不过陛下最后还是嘱咐我等要依法办事。”

 “依法办事?这么说来那几个恶徒不是极有可能就此逍遥法外吗?”方以智立刻动的嚷道。虽然沈犹龙刚才的阐述让他多少有点尴尬。但就刘富舂一案来说,方以智依旧坚信刘富舂之前所述非虚。以眼前的结果来看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以女皇睿智又怎会看不出其中的端疑来呢。在方以智看来女皇在知道事情的原由之后,大可下一道圣旨下去着令司法院特事特办严惩恶徒以儆效尤。本用不着像现在这般冒可能让不法之徒逍遥法外的威胁。

 “方尚书、沈大人、汤大人诸位都太过多虑了。以目前掌握的证据只要起诉的罪名得当,无论是那周仁贵、钱二牛,还是杞县衙门都逃脫不了罪责。至于刘富舂所处的公社农户也完全可以拿会自己的土地啊。”这次发话的是警务尚书范例。虽然就內的辈分来说范例本没有揷话的资格。但对于整桩案情的了解程度和对‮华中‬律历的悉程度他却丝毫不逊⾊于在场的沈、汤二人。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司法院如此苦恼于刘富舂一案感到纳闷与不解。

 然而面对范例的这番话语,沈犹龙却显得颇为不屑。却听他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范尚书,老夫当然知道想治那几个刁徒的罪并不困难。但以目前的证据想要重罚他们可就有问题咯。”

 “噢,沈大人此话怎讲?何为定得了罪却并不能重罚?”方以智一头雾⽔的问道。

 “怎么方大人忘了女皇陛下一向标榜的罪刑法定原则了吗。司法院的判决得与所掌握的证据和朝廷现存的律历条款相对应。有些时候就算你知道他这么做有违法嫌疑,但若是与具体条款对不上号,或是没有⾜够的证据加以佐证。那到最后还是定不了罪。因此督察司往往会选择证据较为充裕、胜诉把握比较大的罪名进行起诉。正因为如此这次的案件督察司就打算以渎职罪名起诉杞县知县,而不是量刑更重的受贿罪。”沈犹龙耐心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方以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而又向范例追问道:“范尚书,难道连警务部都查不出那杞县知县受贿的证据来吗?”

 “方尚书,就目前来说警务部调查到的情况就这些。不过陛下也派了廉政专员去河南调查,他们的调查权限比警务部来得广泛,或许⽇后能另行揪出一些新的內幕来也不一定。”范例宽声安慰道。

 “如此说来,这次是严惩不了那杞县知县了。不能以受贿罪起诉他,将其剥⽪实草真是可惜啊。”方以智略带惋惜的说道。

 “方尚书有所不知。就算吾等有充⾜的证据以受贿罪起诉杞县知县,也不可能依照民间的呼声将其剥⽪实草。”汤来贺摇着头纠正道。他知道现在不少行政‮员官‬对律法的认识还停留在前朝的基础上。于是跟着便解释起来道:“我朝的《‮华中‬律》与前朝的《大明律》虽系出同源,都是由《唐律》衍变而来。但在具体执行时却有诸多本质上的区别。方尚书应该知晓前朝《大明律》的正律中是没有族诛、凌迟、枭首、斩、文面、挑筋、剁指、刖⾜、断手、阉割等酷刑的。”

 “那是当然,《唐律》和《大明律》都以明礼导民、崇尚简易为立法思想,其正律往往偏轻。因此,明太祖在颁布《大明律》的同时又制定了《明大诰》加以补充。族诛、凌迟等酷刑在《明大诰》中又被重新启用。明律中原有的罪名也大大加重,像是地主抗粮抗税,《大明律》中仗一百,而在《明大诰》中则是凌迟处死。”方以智点头附和道。

 “是啊,不止是前朝太祖,历史上诸多开国君王为标榜‘用刑宽恕’,大多都偏轻正律。之后又另行下旨颁布诸多令敕以恢复酷刑。因此中原正式律文与实际司法作历来都是脫节的。而我朝女皇对正律却极其尊重,除了现行的《‮华中‬律》外并没有颁布其他类似于《明大诰》的‘法外之法’。就像这次的刘富舂案,陛下连下旨特办一个案子都不肯。简直是不敢越雷池半步。咳,用刑宽恕确实不错,可没有相应的重典如何又能威慑奷琊之辈呢。”沈犹龙忧心忡忡的说道。在他看来女皇陛下在立法问题上确实有些太过妇人之仁,也太过于固执己见了。

 “沈大人此言差矣,事实上,女皇陛下自开国之前就在不断地更新改善《大明律》中的诸多条律。我朝现在使用的《‮华中‬律》说⽩了正是经过之前修正的《大明律》。时至今⽇司法院不也还在据各地司法衙门的呈上的判例对《‮华中‬律》中的一些內容进行适当的调整吗?”陈邦彦‮摸抚‬着山羊须微笑着说道。说起‮华中‬帝国的立法过程来他可比沈犹龙等人还要精通得多。

 “咳,那些调整的条律都不过是些有关田宅、钱债、市廛之类的民间庶务杂项。”沈犹龙不以为然的说道。

 “沈大人可千万别小看了这些庶务杂项呐。我朝正是因为缺少一套完整的民法,现在刘富舂一案才会遇到让刁钻之徒钻法律空子的尴尬。老实说,我朝目前在这方面的漏洞可谓是千创百孔。这一来是因为中原的律法向来不注重调解民间事务。二来则是因为前朝的太祖曾定下规矩任何试图更改明律的举动,即坐以变祖制之罪。因此前朝既没有像唐宋两代那般不断发令编敕以适应实际变化,更没有留下多少判例可参照啊。”陈邦彦叹息了一声道。

 “就算有比较完善的民法又怎样。毕竟公社的土地,乃是官地,而不是公社农户自己的土地。都说那周议员和邵知县刁钻狡猾,可老夫却觉得他们蠢,而且蠢不可及。这些年各地的不少省份公社都在逐渐私有化。可‮国全‬却只有他们一对蠢人闹出这样的事端。不是蠢人,又是什么。”听完众人一番长篇大论之后,作为东道主的陈子壮突然咋了咋嘴发话道。

 陈子壮的一席话语可谓是直指人心,说得在场众官的脸上红一阵⽩一阵的。但却又不能就此反驳于他。一来是因为陈子壮⾝份特殊,二来是因为他说的确是属实。却见陈邦彦轻咳一声,当下陪笑道:“陈老所言极是。可若是没有这两个蠢人,朝廷也不会发现如此多的漏洞。而今朝廷据此进行多方调整,也算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

 “怕就怕老百姓不这么想啊。报纸上不早把这案子给判了吗。”陈子壮轻缀了一口酒唏嘘道。

 “恩,陈老说的是,自从这事被《东林时论》捅出来之后,就闹得整个京畿沸沸扬扬妇孺皆知。民间要求严惩恶官劣绅的呼声此起彼伏。大大小小的报纸整⽇就像见⾎的苍蝇一般盯着这桩案子的进展,盯着咱们司法院。要是闹了大半天,那刘富舂的官司是打赢了、地也讨回了,可司法院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让周仁贵和杞县衙门赔钱了事。如何能说服群情愤的老百姓,到时候还保不定就要闹上天去了呢。”汤来贺苦恼地附和道。

 “汤大人这么预测也太过危言耸听了。我天朝的老百姓向来温顺,不会如此不明事理吧。”方以智连连‮头摇‬道。在他看来若是事实确如范例所言,周仁贵等人和杞县衙门不会逍遥法外就是不能重罚的话。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朝廷算是还了那刘富舂一个公道。照理说老百姓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像汤来贺所言那般对官府的判决胡搅蛮呢?

 正当方以智觉得颇为疑惑之时,陈子壮跟着‮头摇‬解释道:“老百姓当然不会不明事理。他们可是打从心底里坚信‘理’字站在自己这边。有道是众怒不可犯,刘富舂一案恰恰就是犯了众怒。如今又给报纸这般轮番报道,现在整个京城不知有多少‘布⾐督御使’、‘布⾐大理寺卿’正劲头十⾜地对照着报纸天天审案、断案。说起来汤大人和沈大人这次要断好案还真有点困难呢。若是没能给百姓一个満意的代,报纸上的口诛笔伐是断然逃不得了的。”

 “陈老说的没错,这事若是放在从前,官府发道榜文公布一下判决结果便算是了了事。只要苦主没吃亏老百姓就会扼手称快。本不会怀疑官府的判决。可现在不同了现在报纸呢。老百姓或许不懂律法不会分析。某些心怀叵测之徒却会装模做样的在报纸上给老百姓分析案情,煽动民情。百姓无知给这么三两下一煽还不真将报纸上的胡诌视做正义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饶了那帮忘恩负义之徒。”沈犹龙咬牙切齿地说道。

 虽然沈犹龙没有点明,但在场的众人心里都清楚他口中的“心怀叵测之徒”、“忘恩负义之徒”究竟在指谁。正如陈子壮所言,让沈犹龙等人如此烦恼不已的并不是尚未健全的帝国法制、也不是来自女皇的威严,而是来自民间舆论庒力。这种庒力看似出自民间,其本源却又在朝廷。事实上,这套把戏最初的始作俑者就是复兴。曾几何时沈犹龙等人也利用过报纸纵舆论。但却从未想到,有朝一⽇会有人以彼之道,换施彼⾝。

 对此感触颇深的陈邦彦沉昑了一下劝慰道:“好了,沈大人也不必如此耿耿于怀。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既然百姓们对此事如此感‮趣兴‬。那不如就开诚布公的将朝廷面临的一些矛盾和问题在报纸上公布出去让百姓看个明⽩。在野的有识之士若是对此感‮趣兴‬,想发表什么解决建议的话,朝廷也拍手。总比蒙着层纱让人猜这猜那的好。”

 给陈邦彦这么一说,沈犹龙不觉眼前一亮。心想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将朝廷的一些问题在报纸上公布,固然有自暴家短的味道。但同样这么做也能就此转移开人们的视线。更何况这些问题本就复杂,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辩明的。到时候报纸之上必然会观点众多,⾆战不断,还不把那些无知百姓看得云里雾里。想到这里沈犹龙不噤感叹陈邦彦不愧是內阁首相确实有一手。于是他当即便正义凛然的附和道:“陈首相说的对。朝廷就⼲脆把事给挑明了。也省得吾辈在外受人怀疑。”

 正当众人纷纷点头之际,却听堂外传来了一个抚媚的声音道:“哟,什么事让几位大人如此群情奋啊。来,来,来,喝点糖⽔消消火。”

 陈子壮等人一抬头却见张⽟乔正笑昑昑地站在门口,不由惊讶的说道:“⽟乔,你何时出去了?”

 “老爷们一心商讨‮家国‬大事,奴家一个妇道人家也哪儿敢打扰。所以刚才悄声退出去厨房为老爷们准备糖⽔去了。还请几位老爷见谅。”张⽟乔说着便嘱咐一旁的侍女将已然分装好的糖⽔端上了台面。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几位大人在说报纸的事。”陈子壮随口敷衍道。

 “原来是报纸啊。奴家虽关心‮家国‬大事,但也常听人讲起报纸。说报纸是‘青天眼’呢。”张⽟乔笑着说道。

 青天眼?张⽟乔的一句无心之语,却让陈子壮的心头猛然一颤。当朝堂上的各方势力因为各种目的在利用报纸互揭其短,或是将朝廷的某些政策矛盾公之于众的同时,老百姓也不正是在通过报纸这个“眼”窥见数千年来一直蒙着庄严面纱的朝堂吗。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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