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论剑之道
第十章论剑之道古治老侠喜爱“咬文咀字”的嗜好人皆尽知,今
得此良机,面对数十名剑道高手,他
如何会错过?说了一阵子,兴致大起,言辞越发玄奥生涩,比喻入理,起伏跌宕,滔滔不绝。
场上诸般剑客除慕容捕这样少数几个儒侠之外,多半是斗大的字识不得几个的人,只听得烦
心难耐,却苦于古治德高望重,不知如何打断。
忽听得一个声音遥遥传至:“古治,你的武功虽然还算高明,却未必就懂剑!不懂剑者
却在数十剑客面前口若悬河,真是可笑!”
初闻此声时,尚在数十丈开外,待话音落定时,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已站在场内傲然伫
立。
白发飞扬,白衣飘飘。
此人赫然是天才剑客幽求!
没有亲眼见过幽求的人很多,但不知眼前之人就是幽求的人却没有一个!
白发、白衣、无指,加上他那目中无人、凌然万物的气势…除了十七岁时便扫平洛
剑会的幽求外,还会是谁?
幽求终于出现在洛
剑会上!
这本是诸人意料中事。
但当幽求真的出现时,仍是给人一种极大的震慑。
幽求不可能不知道中原数十名剑客是挟仇而来的,他让中原剑道蒙
数十年,今
就是
中原剑道一血前
的日子,但他仍是如期而至,这不能不让人惊叹。
起风了!
也许,风本就存在的,只是在幽求出现之前,没有人留意到这一点而已。
而现在,众剑客不但感觉到风的存在,更感觉到了风所带来的凉意。
夕阳是何时落至远处的山边的?
天空中是何时开始变得一片血红的?
虚空中,是何时开始回
着一股肃杀与不安气息的?
众人的身子,是何时开始不知不觉地
直如剑的?
没有人去想这一切。
古治依旧坐着,他的双眼却微微眯起。当今武林,除幽求之外,不会有人会直呼古治之
名,他的身分之高,已使许多人将之当成神一般崇拜。
幽求也许是惟一的例外。
在幽求的眼中,只有强者与弱者的区别,只有剑客与非剑客的区别。
古治当然不会因此而愤怒,他缓声道:“你终于来了。”
幽求道:“我若不来,天下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而失望。”
顿了顿,又道:“同样,如果今
我的生命不在这儿结束。亦不知有多少人会失望。”
“你总算有自知之明。”古治道。
“幽某在杀人或被杀之前,倒想听一听不用剑的人是如何论剑的。”幽求傲然道。
古治目光一沉,道:“莫以为天下惟有你与剑相匹配,老夫论剑,只是因为老夫今
为
洛
剑会的公证人!”神色间顿添无限威仪,绝世高手之风范立时展
无遗。
他缓缓站起身来,目光正视牧野栖,道:“五
门门主剑思敏捷,先声夺人。”说完目
光移至金剑门门主扈不可身上,接道:“扈门主在琴音剑意最盛时出手,胜在‘勇’。”
古治的目光依次落于几人身上,娓娓道来:“姬公子契而不舍,终有所成,胜在‘韧’;
李夫人借夫之心力,胜在‘巧’,羊老弟与习姑娘选择剑意最弱时,胜在‘稳’。”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范离憎身上,道:“至于这位少侠…实不相瞒,老夫只能看出他
胜在‘奇’却又说不清奇在何处。”
幽求蓦然大笑道:“不愧为我幽某的弟子,惟有你一人难住了他!”
幽求进入场中后,范离憎一眼就认出了他,只是未出声而已。而幽求初时注意力集中在
古治一人身上,倒未留意范离憎的存在,直到古治提及范离憎时,才发现他的存在。
自范离憎离开“试剑林”后,幽求是第一次与范离憎相见,他对范离憎一直寄予极大的
期望,
将之培养成绝世剑客,故范离谱的出走对他而言打击甚大,他也一直在寻找范离憎
的下落。只是因为种种原因,终未能找到范离憎。
此刻意外相见,幽求只觉惊喜
加。
幽求一语甫出,顿如一石
起千层
,形形
的目光一齐投向了范离憎,使之觉得如
芒在背。
古治一直感到范离憎有些面
,听得此言,心念一闪,顿时明白过来,正视范离憎,甚
为惊愕地道:“你…是来自试剑林的范离憎?”
范高憎恭声道:“晚辈正是范离憎。”略略一顿,又道:“范书之子范离憎!”
众皆哗然!
一时间场中纷
不堪,众人或窃窃私语,或蹙眉沉思,范离憎顿时再度成为众目之焦点。
牧野栖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范离憎,随即恢复了平静,专心致志地看着面前的精致酒杯,
像是被它所深深吸引了。
七星楼楼主感慨地低声自语:“一个是范书之子,一个是牧野静风之子,还有一个则是
剑傲天下的幽求…今
的剑会,注定不同寻常!”
忽有人沉声道:“幽求乃剑中之魔,他的弟子绝无资格角逐剑魁!”
循声望去,说话者乃太极剑派新任掌门不久的罗琵琶。
中原诸剑派对幽求恨之入骨,此言一出,自然立即有人附和。
范离憎站起身来,抱拳四向一揖,朗声道:“在下赶赴洛
剑会,只代表思过寨,诸位
若是信得过思过寨,在下就没有退出剑会的理由。何况,幽先生对范某只有指教之实,而无
教诲之恩,在下还算不得是幽先生的弟子。至于角逐剑魁一事,有诸多前辈高手,少年英雄,
在下又岂敢有太多奢望?”
思过寨乃十大名门之一,有谁会与思过寨过不去?既然信得过思过寨,就没有理由让思
过寨派出的人退出剑会…范离憎的一番话看似谦让,其实已是义正辞严,掷地有声。
罗琵琶不依不饶地道:“如此说来,范朋友要否认幽求对你有传剑授业之恩了?”
包括幽求在内,所有人全都静候范离憎的回答。
江湖中人虽可以豪放不羁,但却绝不能叛师逆尊。虽说有“弃暗投明”之说,其实那只
是限于口头的一种冠冕堂皇的说法,纵是背叛一个已入魔道的师父,此人亦会承受极大的
力。
论及虚伪,武林中人未必比常人相差多少。
范离憎缓声道:“世上有一种鸟,名为鹦鹉,常有人在它幼时便将之擒获,再将它的舌
尖剪去一截,据说如此一来,鹦鹉就可以模仿人的声音了。世人常以此为乐,可又有谁知道
鹦鹉自身喜爱的究竟是与生俱来的鸣叫,还是被强加于它身上的本不属于它的声音?它是该
为舌尖被剪去而记恨,还是该因被赋予人的声音而感激?”
场上一时鸦雀无声。
谁也不曾料到范离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但事实上也惟有用这种方式,方能自罗琵琶的质问中
身而出。在武林中有一种人,他
们的武功并不十分高明,但却极擅于说一些大而无当的道理,若要与之周旋,只恐是百口奖
辩。
阑蝶不由多看了范离憎几眼。
她忽然发现范离憎的确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并非因为他是范书之子,而是因为他的言行
总是超出常人的想象。先前饮酒论剑时,她已领略了他的别具一格,此时复又领教了。
幽求如何不知范离憎一直未将他视作真正的师父?而他亦觉得自己只求能塑造出绝世剑
客,让自己悟剑一生所得不会烟消云散,至于范离憎是否会因此而感激他尊重他,他不会在
意。只是没有料到此刻范离憎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表白了心中所思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
想象中那么超脱。
他的脸色略略有些苍白了。
范离憎正视着幽求,神情显得出奇地平静,只听得他缓声道:“幽先生,我姨娘是被你
所杀,五年前我就说过必会为她报仇,所以你我终有一战、不过,我的剑法的确由幽先生所
授,相信如果我能击败你,也算达到了你的初衷!”
幽求听得此言,一扫方才的失落,纵声长笑道:“很好!若是你能以手中之剑击败老夫,
那么无论是你,还是老夫,都毫无所憾了!”顿了顿又接道:“只是,数月之前,你的剑法
尚远不及我,又如何能胜我?”
范离憎沉声道:“你放心,相信我比你更希望能取胜你!”
幽求笑了。
笑,对于幽求而言,是一个极为罕见的表情。所以,当他脸上有了欣慰的笑容时,场中
每一个人都甚为惊讶。
幽求之所以会笑,是因为他从范离憎的眼中看到了自信。
金剑门门主扈不可沉声道:“无论你们两人之间有何恩怨,幽求今
都必须死!在这笑
菊苑中,一百多名中原剑客的亡魂已郁积了四十余年,今
是该血债血偿之时了!”
扈不可的话立时挑起了众人同仇敌忾之心,幽求顿成众矢之的!
幽求道:“老夫早已准备在今
将此事做个了结,诸位要取老夫性命,尽管用剑来取就
是!虽说四十五年前老夫杀的人的确太多,但以他们一百余人尚且不能自保,亦只能怨他们
学艺不
!江湖本就是一个凭借实力说话的地方,当年若是有几位真正的剑道高手在场,我
幽求又岂能活到今
?”
幽求提及这一点,他人一时倒无以反驳,按理洛
剑会应已云集了中原剑道高手,最终
却被幽求一剑所灭。无论怎么说,都不甚光荣。幽求虽然过于嗜杀,但他的为恶,却可谓是
光明正大的为恶。
忽听得一人道:“在下虽非武林中人,却亦想斗胆说几句。”说话者正是南宗。只听他
接着道:“以在下之见,当年洛
剑会必有阴谋。众所周知,当年逍遥门门主太叔岱宗为最
后一位剑魁,其剑法必定十分高明,为何在那次剑会前夕凑巧遭到不幸?同样凑巧的是,当
年洛
剑会前,曾盛传纵横山庄的武帅秦傲将角逐剑魁、当时秦傲秦大侠的武功已极高,世
人猜测新一任剑魁应非他莫属,但最终秦大侠并未出现在当年的洛
剑会上。可以说,若是
有太叔岱宗与秦傲两位前辈高手在场,幽求绝不可能胜过他们的联手攻击!在下觉得。此事
多半有些蹊跷,倒好像有人早已料到幽求会出现在洛
剑会大肆杀戮,故早早地为他扫清了
道路。”
说到这儿,南宗略作停顿,补充道:“这只是南某人的浅薄之见。”
幽求并未怒形于
,反而问道:“你何以对此事知晓这么多?”事实上,他对自己当年
何以能一口气杀绝百余名剑客一直有些困惑,此时听南宗提起。就想闻其究竟。
南宗肃然道:“四十五年前,阁下大开杀戒,最后只放过一个不?治溲е?耍?巳司褪
我们南家的人。”
南家一直在资助着洛
剑会,在剑会中出现南家的人自在情理之中。
幽求沉声道:“你怀疑这一切是我所为?”
南宗摇头道:“在下不懂武功,却也知道阁下当时绝对不可能同时完成数件事情。”
幽求长
了一口气,道:“不错,如果胜利是以诡计得来的,那样的胜利不是荣耀,而
是
辱!”
他的声音略略提高:“老夫知道诸位
除我而后快,但我想奉劝诸位还是待到逐出剑魁
后再动手不迟,否则洛
剑会又将有中断的可能!”
“好狂妄!分明是不将中原剑道群雄放在眼里!”金剑门门主扈不可冷冷地道。
“我只是在述说一个事实而己。”幽求道,他之所以不愿此刻与众人
手,那是因为他
心中希望范离憎能成为今
的剑魁。
他当然不会亲自夺取剑魁,一旦他出手,必会使竟争变为生死搏杀。何况,在他看来,
场中还没有人配做他的对手…范离憎的剑法是他所传;牧野栖曾经败于他手中。至于其他
剑客,虽比范离憎、牧野栖两人成名较早,幽求却不屑一顾。
扈不可还待再说什么,却听得古治道:“也好,幽求,我等就答应你。以侠道评断,你
是一个魔者;以武道评断,你还算是一个真正的武者。相信你不至于出尔反尔!”
他倏然长身而起,犹如一只鹰隼,掠空而过,以快不可言的速度飘
至最末一席,大声
道:“幽求,五年前你我曾有一战,却未能尽兴,今
再聚,且在此饮上几杯,待到决出剑
魁后,你我再战如何?”
幽求哈哈一笑,道:“你肯出手,今
一战,总算有些意思!”他的神色从容,与古治
隔席而坐。
古治的决定,他人自然不便反对。
阑媒向身边的婢女道:“你们去伺待古老前辈吧。”
“是。”两名婢女应了一声走下长廊,自席间穿过,走至古治这边。
绝世剑客幽求近在咫尺,她们竟无惊惧不安之
…是因为有古治的存在,还是因为她
们不谙武学,不知“幽求”二字意味着什么?
或是出于别的原因?
范离憎默然无言。
牧野栖亦是沉默不语,但他的神色比范离憎悠闲从容。
是否因为他
有成竹?
阑蝶樱口轻启,道:“羊前辈、姬公子、慕容夫人、扈大使、习姑娘、范公子、牧野公
子,想必七位己留意到这千余盆花菊吧。”
姬泉道:“难道角逐剑魁,与花菊有什么关系?”
阑蝶道:“不错,在这一千一百盆花菊中,有两盆花菊的
茎其实是昙花,是嫁接而成
的。不如就将这两盆花称为昙菊。昙花虽美,却只能花开一瞬,这两盆昙菊亦是如此。小女
子略通花事,知道两盆昙菊将在一个时辰内盛开。昙菊与昙花一样,也是甫开便谢。七位若
是有人能在昙花盛开的那一刻,将花以剑采摘,就属今
的剑魁!”
居右忍不住道:“阑姑娘,恕老未直言,姑娘又是奏乐又是折花,固然显得文雅,却终
是有些不妥。难道以这种方式,就可以看出谁的剑法更为高明?”
阑蝶微微一笑,道:“历次剑会中,均分几个阶段,未到最后阶段,多是尽量避免作生
死搏杀,只是方式各不相同。小女子以琴音剑意相试,虽不能说全无偏颇,但总是有些用处
的。当然,也许还有高人不喜此法,却又身怀绝世身手,那么他自可挑战上届剑魁,只要能
在五十招不败,亦可参与最后角逐!”
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以剑折花,决定剑魁’看似近乎儿戏,其实昙菊仅有两束,
又是稍开便谢,要得一束昙菊,着实不易。”
居右道:“姑娘所言,亦不无道理。只是,洛
剑会已中断数十年,又何来上届剑魁?”
闸蝶环视众人,道:“小女子有个建议,既然太叔大侠已经作古,那么就由他的后人代
其先人之责,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听得此言,众人先是一愕,很快纷纷赞同。
事实上,与其说他们赞同阑蝶的建议,倒不如说这是因为众人急于想知道太叔岱宗是否
真有后人在世。
阑蝶最后征求了古治的意见,古治微微颔首。
阑蝶这才道:“阿楚,你可将‘纵横剑’
与古老前辈了。”
众人皆是一怔,不明其意。
却见自暗雪楼闪出一名少女,年约十四五岁,竟是身着女子极少穿的黑色衣衫。
黑色衣衫把她的肌肤衬得更显雪白。
目睹此少女,众人心头皆是一震。
极美…极冷!
眼前的少女就是由这两种极富冲击力的印象融合而成,让人纵是惊鸿一瞥,也必今生难
忘。
她的冷,与阑蝶的优雅、恬淡正好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
同样让人心神大震的还有她捧着的那柄剑。
剑未出鞘,但凭剑鞘,众人就可一眼认出她手中的剑正是“纵横剑”!
惟有“纵横剑”的剑鞘才是方形的…剑鞘的方正亦在暗喻着剑会的公正。
“纵横剑”在销声匿迹十余年后终于又重现世人面前。
而自四十五年前那场变故后,世人本以为逍遥门已永远消失,没想到事实却并非如此。
难道,这位净如千年玄冰的少女是逍遥门的后人?
一直从容平静的牧野栖在乍见黑衣少女的那一刹那,神色突然剧变。
因为他赫然发现了黑衣少女竟是鄂赏花的弟子断楚!而鄂赏花则杀了他的祖母楚清!
“断楚此时已经出现,那鄂赏花会不会就在左近?”牧野栖心中转念着。
断楚手捧“纵横剑”目不旁视,径直来到古治席前,奉上“纵横剑”道:“请古老
前辈过目。”
古治接过剑,无须拔出,就已感觉到此剑的不凡之气,他颔首道;“正是‘纵横剑’!”
断楚这才向众人道:“家祖己仙逝多年,今
我太叔断楚愿代祖父向诸位讨教!”她的
声音极为独特,很清脆,却无法让人感到一丝温暖气息,只觉犹如玄冰破碎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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