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山雨欲来 第五节
李玮的话给了李弘很大的刺
和震撼。说来说去,流民问题是朝廷自己造成的,流民的叛
也是朝廷
出来的,要想解决流民问题,的确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李玮说的对,多少钱都不能解决流民问题,更不要说平息连绵不断的叛
了。
“流民的命运很悲惨,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他们裸行草食,甚至人吃人。在生存都成为奢望的情况下,他们只有信奉太平教,参加⻩巾贼叛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吃
肚子,穿上⾐服。太平教给了他们这个希望,同时也给了他们生存下去的可能,所以他们义无反顾,前赴后继,毫不畏惧官军的镇庒和杀屠。”李玮
动地在大帐內来回走动着,不停地挥动着双手,大声说道“无论是陛下,三公九卿,还是皇甫嵩、卢植等当今大儒,他们明知问题的症结,却不思改良,反而舍本求末,以杀止
,以至于天下大
,流民之疾愈演愈烈,不可收拾。”
“当年太尉陈蕃眼看太平教徒遍布州郡,可能为祸天下,曾上书陛下,建议各地州郡府衙大力整治流民,将他们遣送原籍,耕田种地,以打击太平教势力。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毫无作用的奏章,也被內廷权贵们刻意扣下,束之⾼阁,直到数年之后⻩巾叛
了,才被翻出来放到陛下的案几上。由此可见解决流民问题的阻力之大。”
李玮看看神情沮丧的李弘,突然慷概
昂地说道:“要解决流民问题,不是几个有良知的公卿官僚就可以做到的,也不是陛下点点头颁发几道圣旨就可以解决的,它牵涉到的是家国
本,是大汉律,是赋税和土地。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修修补补无济于事,只有大破,才能重立。”
大帐內的众人骇然变⾊。
李弘急忙站起来,挥手制止道:“仲渊,你又
动了,不要
说。”
李玮瞪着李弘,忿然说道:“大人在场战上一往无前,纵横捭阖,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却瞻前顾后,畏畏缩缩,难道这天下生灵的累累⽩骨都不能
起大人的満腔热⾎?”
李弘看着李玮那张愤怒的脸,感受到了他那流淌在⾎
里的叛逆和忠烈,他蓦然想起了老边,想起了韩遂,想起了张燕和杨凤。如果才华横溢的李玮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自己是不是还有胜算呢?当年皇甫嵩为平定⻩巾军,曾经对陛下提了四个建议,其中一个就是解除
锢,大赦
人。皇甫嵩担心那些士子一旦与叛贼走到一起,叛
者的力量将大大增加,会威胁到大汉社稷的安危。看着眼前的李玮,李弘的心里也涌起了和皇甫嵩一样的担忧,象李玮这样的士子都认为大汉已经病⼊膏肓,无可救药了,那大汉社稷还有希望吗?
李弘走到李玮⾝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李弘在大帐內来回走了几步,看看众人,问道:“既然流民问题积疴已久,无法解决,那有没有可以暂时缓和的办法?有没有解决太行山百万流民的办法?”
“大人,这事我们要好好想想,不能急。”左彦说道“我们是去太原郡平叛,不是去赈济流民,许多事我们即使想出了办法,也不一定能做。”
“大人你是将军,是率军征伐的将军,不是并州刺史,也不是太原郡太守,许多事,尤其解决流民的事,和大人
本没有关系。如果大人到了并州,大包大揽,一个人说了算,后果如何,大人也应该知道。”
“大人体察民心,一心为国,我们深为敬佩。说句实话,我是从⻩巾军投降过来的,我更不愿意打⻩巾军。但大人的做法除了我们,谁能理解?说轻点,你是恃功骄纵,目无法纪,说重点,你飞横跋扈,图谋不轨。”
李弘苦笑,叹道:“俊义兄,谢谢你的忠告,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实情,但我不能不为我们七万人的将来考虑,我不想几年后我们的
命都⽩⽩丢在这种场战上。仗打多了,兄弟们死的差不多了,我也该想想这仗该不该打,能不能打,为什么打了?”
“大家跟着我,不是为了杀人,不是为了流⾎流汗,而是为了功名利禄,为了将来能过上好⽇子。”李弘淡漠地一笑“说得好听一点,是为了大汉国,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但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我们当真是为了大汉国在打仗吗?我们当真是为了陛下在打仗吗?”
众人惊愣。
“子民,你怎么…”鲜于辅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最近怎么了,天天待在大帐里想什么?”
李弘对他摇摇手,说道“羽行兄,我脑子没坏,我只不过想说几句实话而已。我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上官,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象兄们一样和你们坐在一起随意闲聊了。大家都跟着我杀来杀去,彼此信任,没有什么不能说。有些话,我闷在肚子里很久了,我想说说。”
李弘抬头看看帐顶,叹了一口气“我从鲜卑国回来到现在,一直在场战上奔波,从来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想想。”他指着地上的地图说道“这次我坐在这张并州地图上,心是静下来了,却无法集中精力考虑打仗的事。我胡思
想了许久,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为什么在打仗?”
“我为什么在打仗?”
“我想寻找自己失去的记忆吗?我想寻找自己的亲人吗?我想保护兄弟们的
命吗?我想升官发财吗?我想护卫大汉国的江山社稷吗?我到底为什么在打仗?”
李弘面对着部下们疑惑的目光,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你们说,我了解大汉国吗?我知道大汉国多少东西?我真的是大汉国子民吗?”
大帐內一片死寂。
“洛
之行,对我的触动很大。”李弘把披散在
前的长发轻轻地捋到肩后,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说,陛下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吗?朝中的大臣们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吗?如果他们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那为什么他们生活奢侈,而流民却在人吃人?”
“我们打仗,到底是为了让陛下和王侯权贵们继续享乐还是为了让流民们继续人吃人?”
“我们到底在为谁打仗?我们为什么打仗?”
李弘看看大家,苦笑道:“我最近很茫然,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什么,应该不⼲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我想做的事好象都是错的,而我不想做的事却是对的。”
“我很茫然,无所适从。”
大帐內静悄悄的,只有李弘的⾝影在烛光的映
下轻轻摇动。
过了很长时间,鲜于辅小声说道:“大人,你早点休息吧,我们回去了。”
左彦站起来,躬⾝说道:“大人的想法很独特,我们回去也要好好想想。另外,这段时间,我和仲渊、长风、敛之几人专门就太行山流民的事仔细商量商量,到太原后,一定给大人一个解决办法。”
八百里快骑象旋风一般卷进了大营,急骤的马蹄声犹如狂风暴雨,惊心动魄。
转眼之间,从大帐里冲出了十几个传令兵,大家飞马而去,如雷般的马蹄声霎时震碎了黑夜的宁静。
时间不长,各营统领带着侍从如飞而至。
筱岚娇嫰的声音尚未停下,大帐內立即象炸了锅一般叫了起来。
幽州爆发叛
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李弘军中。幽州将领一个个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赶回家乡。
“卢龙塞怎么样?大人,卢龙塞可曾失陷?”胡子神情
动,大声叫着,他指着筱岚手上的文书问道“那上面可说到卢龙塞?”
胡子、燕无畏和一帮马贼兄弟的家眷都在卢龙塞,所以他们非常焦急,担心家人的全安。
李弘望着案几上的幽州地图,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筱岚惊慌地摇头摇“没有,卫大人,这上面没有说到卢龙塞。”
“渔
城呢?可说到渔
城?”鲜于银的⽗⺟兄弟都在渔
城,他急得脸都涨红了。
“伯俊,不要急,尚书台的详细文书还没有到,这只是急报。”鲜于辅拉着鲜于银安慰道,其实,他心里火烧火燎的,比谁都急,他的⽗⺟兄弟,
儿老小都在渔
城,如果渔
城被叛军攻占,家人的命运可想而知。
田重呆坐在李弘⾝边,嘴里不停地嘟嚷着,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石和郑信等人围在一起,焦躁不安。恒祭、
缨彤等一帮外族将领倒没有那么着急,叛
主要集中在幽州东部和中部郡县,目前还没有波及到北部的上⾕等郡。
“大人,立即上书朝廷,我们回幽州平叛,回幽州。”阎柔急切地说道“乌丸人反了,鲜卑人可能会趁虚而⼊,这次幽州危险了,真的危险了。”
“诸位大人不要急,这上面说了,右北平太守刘政大人和渔
郡太守何宜大人正在鲍丘⽔阻击叛军,护乌丸校尉綦稠大人和涿郡太守王濡大人的援军正在赶往蓟城。”李玮尽力安慰道:“蓟城现在有刺史杨淳大人和骑都尉公孙瓒在率部坚守,幽州暂时不会有太大问题。”
“你小子懂个庇。”鲜于银的火爆脾气一上来,文质彬彬的样子顿时
然无存,他指着李玮骂道“你是江东人,哪里知道北疆人的厉害,北疆人拿起刀
就是兵,不要练的都比中原人厉害十倍。十万叛贼打蓟城,谁能守得住?”
“你女人就在怀里,你当然不急,可我们的家小都在北疆,我们怎能不急?”胡子大声叫道“大人,我要回幽州。”
筱岚脸一红,悄悄躲到了李玮⾝后。李玮本来还想回骂两句,但看到胡子等人神情
愤的样子,只好皱皱眉头算了。
李弘虽然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地图,但眼前都是小雨那双哀怨的眼睛。这让他心神不定,无法自持。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随田畴跑到徐无山了?
李弘低下头,叹了口气。
张纯,他怎么也没想到张纯会造反。除了圣⽔河边张纯的那番
烈说辞,李弘实在无法把一个学识渊博,温文尔雅,忧国忧民的老人和叛逆者联系在一起。想起自己在卢奴城的时候和张纯的
往,想起自己给关押在囚车中的张纯送行,李弘感觉就象做梦一样。张纯竟然成了造反者。
他抬头看了一眼鲜于辅。当时,鲜于辅说张纯为人
狠,心计深沉,劝自已和他少接触一点,自己还不満。现在看来,鲜于辅的眼光要比自己⾼明多了。
“羽行,这个张举就是你们渔
城的那个大儒?”李弘问道。
鲜于辅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我鲜于家族的弟子都因为他的大逆不道而蒙羞,这个疯子,竟然敢自称天子。”
“蒙羞?为什么?”
“我鲜于家族的弟子都拜他为师,跟他在小南山书堂读书。”鲜⼲辅叹道“你想想,以后我们鲜于家族的人还怎么在北疆出仕为官,还怎么抬头做人?”
李弘没有做声。老师犯了罪,门下弟子自然难有出头之⽇了,也难怪鲜于辅如此愤怒。
颜良坐在一边,神情落寞。张纯在颜良落魄的时候,不但收留了他,还委他以重任,所以颜良一直把张纯当作自己的恩人和故主,只是没有想到…
“子善,你看张纯自称丞相、弥天将军、定安王。”李弘苦笑道“当⽇⻩巾首领苦酋曾说到什么定安帅,看样子,这定安帅就是张纯了,要不然,他怎么自称定安王呢?他难道过去就是⻩巾军首领?”
颜良就像没有听到一样,还在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李弘等大家情绪平定了,又叫筱岚把天子的圣旨读了一遍。
“陛下命令我们立刻赶到太原郡平定张燕的叛军,所以这回幽州的事陛下肯定不会答应。即使要答应,也要等到我们打败张燕之后。”
李弘站起来,示意诸将坐下,继续说道:“目前,幽州有张举张纯和乌丸人叛
,并州有张燕和杨凤的叛军肆
,冀州有⽩绕和眭固的⻩巾军,河內有于毒的叛军威胁京畿。⻩巾军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再度爆发,战火遍布⻩河以北三个州郡。如果加上西凉叛逆王国和韩遂,那么我大汉国的整个北方四州全部在打仗。这是自中平元年张角的⻩巾叛
以来,局势最危险的一次了。”
李弘看看大家,神情坚决地说道:“应该怎么做,你们心里都清楚,我也不说了。遭受家破人亡的不仅仅是我们,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有。所以急归急,骂归骂,军令还是要遵从。”
胡子恨恨地小声骂了两句。
李弘瞪了他一眼,冲着他说道:“官做大了,脾气也涨了,是不是想私自离开军营啊?”
胡子低头不语。
“如今看起来,鲜卑人的⼊侵帮助了幽州⻩巾军,让他们可以从容起事,而朝廷因为和鲜卑人大战,无论钱财还是军队,都损耗大巨,短期內
本无力北上平叛。这样,幽州⻩巾军可以猖獗很长一段时间,而大燕国也会一直支撑下去。所以只要我们迅速平定了并州,就可以北上回幽州,到时候,该报仇的报仇,该雪恨的雪恨。但现在,我奉劝诸位还是集中精力打好并州的仗。”
“⻩巾军这次筹划周密,各地叛军同时出动,互相声援,声势浩大,要想彻底击败叛军,只能一口一口来,急也没用。”
“明天早上,我们启程往晋
。”
幽州的战况非常糟糕。
右北平太守刘政在潞城大败,全军覆没,刘政战死。
渔
太守何宜在狐奴城被张纯击败,逃回渔
城。张纯随即率军围攻城池,城中內应半夜打开城门,渔
失陷,渔
都尉田楷护着太守何宜突围而逃。
护乌丸校尉綦稠带领援军由居庸关南下到昌平城附近时被叛军包围,全军覆没,綦稠战死。
本月末,叛军围攻蓟城,幽州刺史杨淳,骑都尉公孙瓒率军坚守。乌丸叛军在辽西乌丸大人丘力居的带领下赶到蓟城,参加攻城。将近二十万叛军连攻三天后,蓟城失守,刺史杨淳和骑都尉公孙瓒率领残军逃到了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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