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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律余睹生长北边,未必知道什么两厢安排下五百刀斧号一起杀出之类的中原戏文经典桥段,然而这明晃晃的利刃当头,随便哪一柄都能置自己于死地,这一节还是看的明白的。

 帐中的烛火照在斧刃上,又反到他脸上,映得他一张脸死人一样的苍白,惨然一笑道:“我本可西走夏,东走女真,北入鞑靼,所以南来奔宋者,皆以为与相公有旧,两国又务盟好,相公殷殷以燕云之事相托,必不负我。当贵属上援手,接应我南来之时,我尚深庆得计,不想一见相公之面,竟是这般相待!”

 这个这个,误会啊…高强有点汗,他备下二十名刀斧手,原是为了防止耶律余睹行死间,或是对自己的安排有所不满的时候可以控制住他,天地良心,他可还没下作到把远道前来投奔的人一刀砍了脑袋的程度。这牛皋,唱的是哪一出!

 狠狠瞪了牛皋一眼,高强连叫停手停手,不得造次,待众牙兵将兵刃收起之后,方向耶律余睹拱手道:“都统休怪,近来边事频有警号,军中各处戒备森严,我这牙兵都头便时常伏下兵在我左右卫护,却不是有意加害都统。牛皋,还不去向都统谢罪?”

 牛皋也知自己闯了祸,不过他生憨直,又素来以死力报效高强,因而也不以为意,当即上前向耶律余睹拜了三拜。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耶律余睹就算是一肚子气,也不好拿来撒在高强的心腹将领头上,只得故作大方作罢了。

 纷扰已毕,高强看看四周,好好一个后帐已经被割地支离破碎,酒席也被牛皋掀了,这酒看来是得换地方喝了。当下换了一处营帐,这回什么刀斧手是不用了。那样的话耶律余睹还能说话么?额外叫了曹正起来。和牛皋二人一同站在高强身后护持。陪席的仍旧是刘晏…这刘晏倒真是好城府,从牛皋掀桌子到现在再排桌子,由始至终他连眉头都不动一下,到这刻仍旧是向耶律余睹殷勤劝酒。

 他能劝,耶律余睹可喝不下去了,看了看高强身后的两个门神,把酒杯放下。叹了口气,向高强道:“相公,此番某家南来,已是将举族性命一千余口尽数到你手中,相公如何相待,此时便请明言,若果南朝不能相容时,某家任凭相公处置。惟请放了某家骨军帐一条生路。”

 高强闻言。亦是皱紧了眉头道:“都统,你南来投我,自是信我不疑。我亦当有以相报,奈何北地势,我虽知晓上京之变,却不知备细,都统究竟为何南来?”

 耶律余睹见问,点头道:“相公谋国之臣,当有此问,适才某原要相告,此际恰好相公问起,便好说明。”原来他和张琳二人回到上京之后,还没等向天祚汇报此行经过,就看见天祚身旁多了一个老人,便是当辽国御营兵败护步答冈之后,被逐出上京,去作了西南面招讨使的萧奉先。

 此人素来与耶律余睹这一派不睦,偏偏天祚又对他甚是信重,显然是趁着余睹出使之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向天祚又进谗言,哄得天祚高兴,才把他调回上京。当时余睹见了此人在旁,已知不妙,便留了个心眼,当张琳说起南朝要求还燕云之事时,他便一言不发,好似与他全无干系一般。果然天祚闻言大怒,又有萧奉先从旁推波助澜,当下将张琳夺一切官职,勒令致仕。余睹因是副使,又知机避责,只是被天祚骂了一顿,依旧为官。

 之后叶梦得就很倒霉了,天祚帝虽然发怒,也知道不能轻率从事,便不许他上朝宣读国书,只命他一行在上京馆驿中暂住,两旁用军士团团围住,不许内外联系。

 余睹情知南朝这次是要动真格的,见天祚迟迟难定,心忧如焚,几番有心加以劝谏时,又被萧奉先从旁作梗,仗着天祚对他亦是颇为信任,方得无事,然而亦渐为疏远。这已是难言,更有外路来人,说起自张琳罢官之后,汉兵军心瓦解,都道契丹皇帝不以礼待汉儿,何必为他效死?加上军中粮草不继,南朝付的岁币和军粮亦是远水解不得近渴,领兵将校亦是不得其人,几样加起来,忽一夕军中哗变,好容易征调来的二十万以汉兵为主地大军,呼啦拉散去大半,连许多契丹本族人亦乘机逃散。

 这一支兵乃是契丹赖以反击女真地资本,余睹闻讯当即上殿向天祚进谏,却被萧奉先说什么汉儿本不足信,如今契丹兵各处击贼,频频告捷,如饶州渤海摩哩、易水马贼董庞儿、东京高永昌等悉数被歼,足见契丹国势尚在,只须将诸路胜兵调集,亦足以击破女真,澄清妖氛。

 天祚日常只好游猎,国事一无关心,听萧奉先说地头头是道,他的羽亦从一旁摇旗呐喊,竟是不辨真伪,将余睹呵斥了一番,便打发他下去了。眼见国事已不可为,余睹深恨萧奉先,当夜便点起本部兵马来,要去杀了这厮一,再兵天祚帝,以夺取大权。

 哪知其事不密,被萧奉先预先察觉,此人乖觉异常,当即飞奔到天祚御营之中,说耶律余睹要谋反,杀死天祚,拥立晋王为帝。天祚闻言本已大怒,加上这番话也未必全然是假,当即命御营加以反击,这一夜杀的糊里糊涂,契丹人死了无数,半个上京都化为火海。

 战至天明时,余睹见事已不可为,只得率领残兵南逃。那萧奉先回家一看,自家亲弟萧嗣先已是身首异处,一时痛断肝肠,哭请天祚追捕耶律余睹为自己弟弟报仇,于是这么一路追追打打。亏得众契丹将领也晓得余睹和萧奉先孰忠孰,有意纵放,才容他逃到南边来。

 一番说罢,余睹长吁短叹,垂头不语。高强在那里也是为难,听上去倒是可怜一个人,报国无门被外逃,可是收留了他对自己有什么好处?首先政治上。此人是不折不扣的叛臣。没法拿来号召契丹人。反而会让辽国指责自己败盟在先;其次军事上,耶律余睹通晓契丹兵事虚实,这算一条优势,可是自家地战略目标并不是要一举打倒辽国,是以并无大用。

 收留他好处不大,可是要是遣返他呢?却又不妥,目下收复燕云在即。如何处置降人是一大焦点,这耶律余睹在契丹国中也是一个名人,若是却之不受,消息传扬出去,其余人多半以为大宋仍旧重视盟约,不纳降人,于是纵然对契丹失去了信心,亦不会再来投奔南朝。只怕都要去投女真了。这岂不是自缚手脚。而坐看女真壮大?至于砍了他的脑袋取悦契丹,就更加不妥了,自古杀降不祥。

 去人气大跌,手下武将忠诚度和民心降二十点还是少游戏玩多了,咳咳。

 越想越恼,看面前这个相貌堂堂地耶律余睹时,高强就觉得此人浑身上下开始冒热气,竟是一个偌大的烫手山芋!只得拱手道:“都统休慌,此事我已飞骑禀报朝廷,请官家定夺,都统且请在此少住,待朝堂圣旨到后,再作计较。”

 耶律余睹见说,亦是无法,只得将残酒吃了且去歇息。高强送出帐外,命人牢牢看住,不可生了意外,又捉着刘晏,问明这耶律余睹所部俱已在易州城下安置妥帖,外人不得切近,方才稍稍心安。

 时已夜深,高强心里有这件为难事,亦无心安歇,转身走了两步,忽觉身后脚步声响,回头看时,却见刘晏跟在后面,言又止,省起此人亦算得是降人,恐怕有话要说,便问道:“刘兄可有以教我?不妨直言,言者无罪。”

 刘晏见问,忙告了罪,趋近道:“相公,这耶律余睹此来,相公杀亦不得,放亦不得,想是为难,下官却有一计,相公不妨遣使知会北朝,言及此事,只说忽有辽国都统南奔,不知国中生何变,恐害了两国盟好,请他天祚帝示以国书。”

 “嗯?”这倒是高强之前没有想到的办法,一时还没想透个中奥妙,把眼睛只望刘晏。

 刘晏不慌不忙,续道:“方今我朝大兵境,遣使索取燕云,两国间战云密布,那辽主天祚虽然不忿,惟其东有女真,南有大宋,国中又是空虚,断不敢轻易开战。如今相公将此事知会北朝,乃是借此他表明态度,教他不能推搪拖延,这厢又可命余睹放言,说那天祚本已答允还南朝,奈何萧奉先谗言惑主,又遣兵与他相攻,得他只得南奔。如此将余睹南奔之事与我朝索讨燕云之事夹杂起来,其国中不知虚实,民心定必大,我朝趁机便可进兵收复燕云。至于耶律都统,一旦燕云事了,我朝向契丹示好,即可将耶律都统放归,那时契丹若想与本朝修好,势必要优待耶律都统,而耶律都统方引我大宋以自固,于是我大宋便在契丹朝廷上有了一个不二之臣;倘若契丹一意兴兵来攻,决意死战时,亦可将耶律余睹起用为将,命他招降契丹臣民,以削弱彼军,于我大宋亦是上佳。”

 “…”很是花了一点时间,高强才消化了刘晏的这番话,不住叫绝。在棋道当中,有一种战术叫做试应手,也就是当局面混沌,不知如何取舍的时候,不妨下一着闲棋,使对方作出选择,而后随机应变即可。刘晏此计就大有试应手地味道,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又和索讨燕云联系起来,得辽国先作出选择,自己便可相机而动,后中得先。

 月下来回踱步,越想越妙,不由得喜上眉梢,拍拍刘晏地肩膀道:“刘兄真乃大才,方今用人之际,我帐中正须才智之士,刘兄可有意助我?”刘晏自然是顺杆爬,连说固所愿也,不敢请尔,高强便委他为宣抚司参谋,军前听用,其八百骑子弟兵亦作为敢勇效用,隶属宣抚司麾下。

 事不宜迟,高强便即将耶律余睹又请了回来,将适才刘晏所献之计与他说了一遍,叫他这般依计而行。耶律余睹听说要造谣生事,初时还有些疑虑,高强便劝他,说道一不作二不休,如今天祚帝被臣谗惑,契丹国势危殆,他若能引来宋兵相助,存续大辽国祚,亦算是名标青史地功臣。“都统一心为国,眼前地区区声名却顾不得许多,待他御宇澄清,都统为大辽佐命之臣时,自然处处分明。此所谓曲线救国之道也!”

 还别说,能听进去“宁与友邦,莫与家奴”这等话地人,确实具备了汉思维,当耶律余睹听到“曲线救国”这四个字的时候,眉宇间愁云顿时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精神奕奕,向高强慨然道:“相公可谓知我!但得存我大辽国祚时,我余睹区区一身又算得什么?相公放心,但有何驱使处,余睹任尔东西,必当尽心相助。”

 于是次一早,高强便将耶律余睹发付出紫荆关去,将他骨军帐千余人亦皆放还,只留了其正一人,嫡子二人,送往河间府安置,权作人质。耶律余睹到了紫荆关外蔚州之地,便即大肆宣扬国中臣当道,天祚为人胁持,把自己说成是辽国无比的忠贞之士,其政治主张自然是要和南朝大宋结好,还燕云汉地,两国永为兄弟之邦。

 这边高强便用宣抚司地名义致书契丹,言明此事。书到耶律大石手中,他虽然大骂不休,却也不敢怠慢,便命人快马加鞭,送往上京,途中听说天祚帝已经到了中京道凉河一带,指挥防秋事宜,于是使节又转往行在。

 南北消息传递需时,高强在每的呈奏札子里写明此事,送往朝廷后,便即不理,依旧紧锣密鼓地预备进军燕云。每里燕云两地地消息水价传来,今天说是顺州有饥民抢粮,契丹护粮官军大肆杀戮,血成河;明又说燕京武清县有数百大户受了大宋粮食援助,以答允一旦王师进军至此,必竭力佐军;边境上逃亡南来的百姓络绎不绝,契丹官军士气低落,很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凡此种种,无不显示出燕地民心涣散,将士无斗心,高强这边则是此消彼长,官军士气高昂,只待“的”的到来,便即挥兵北上,收复这片沉沦北国二百年的汉人疆土。

 十二月二十,有天祚使节,驸马萧特末自天祚行在赶来州,说道是奉了天祚旨意,来与南朝讲论还燕云之事。此时耶律余睹亦在州军中,闻听是此人为使,不喜上眉梢,忙即求见高强,说道此人与他自来是一,当只因起事仓促,萧特末领兵在外,不曾知会他参与其事。如今天祚既知耶律余睹在南,复遣此人前来讲论还燕云之事,必是天祚迫于形势,只得应允南朝之议,两国可不烦刀兵,割燕云。

 “有这样的好事?”尽管对此结果抱着极大期待,高强还是半信半疑,不管天祚帝原先是作何想法,自打余睹兵败南奔之后,朝中势必是萧奉先一占了上风,怎会任由天祚帝作出这样的选择?

 不管怎样,辽使在最后时限到来前南来答复,总是一个较为友好的姿态,比一言不发死抗到底要强。当下高强便命宣抚司上下整饬一新,文官换新装,武将俱披带,大开辕门,延请辽国使节萧特末。(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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