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七 黄雀谁家
不知不觉中,李彦直已经不是一个人在奋斗了。他明确了自己的立场之后,李彦直三字在某一部分人眼中便成了一个象征。在大员的陈羽霆也好,在北京的风启也好,他们都不觉得自己是在为李彦直服务,而是在为李彦直所提出来的那个目标服务!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人,他们不是被李彦直的精神感动,而是因为李彦直的立场能让他们受益,所以他们也就奋身投入到这份事业中来。李彦直的海上势力已经渐渐形成了独立的力量,不是纯粹的士绅,不是纯粹的海商,也不是海盗,而隐隐然成为了一股综合的政治力量!一股能驱策人又能吸引人的政治力量!
在北面,刘洗奉命去秘密调查那个陆小姐的去向,因为李彦直在询问了谢家、柴家之后,竟然也搞不清楚那个陆御史是何许人也,原来陆家是通过中间人再通过中间人,层层托付了谢家、柴家,沿途其它受托的家族也多半如此,这引起了林道乾的好奇心,他给了刘洗一笔经费,让他暗中蹑着陆小姐的舟车,要起出这个神秘人家的底子。但出人意料的是,刘洗在余姚境内就把人给跟丢了!
这让林道乾大为恼火,认为刘洗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分明是个窝囊废。那时李彦直已结束了在双屿的事情准备南下,林道乾也要跟着回福建,幷不打算带上刘洗。但刘洗却觉得冤枉,在锦衣卫外围工作的那段日子里,他其实还是积累了不少经验的,否则那晚如何能侵入到普济寺的后园?只是陆家那行人消失的情景实在是有些诡异,他觉得就算是林道乾自己去跟梢也未必能看破人家的把戏,可这些林道乾不信。他已决定要抛弃这个曾经的锦衣卫外围人员了。
李彦直在普陀山和双屿的表现让刘洗感到这是一个大有前途地主子,自己分明已经见到了他,也得到了进入这个系统的机会。可现在却仿佛又要被打回原形了。这让刘洗觉得很不甘心!为了证明自己自己不是无用,也为了让自己前期的努力不成为白费,他数了数那笔经费还用剩下的银两,决意北上!
“不就是京城么?御史里面,能有几个姓陆的?逐个逐个地打听,总能找到的!”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一下就改变了他的命运。
在南面,也有一批人丛
州府地河婆出发。首领是个叫作张琏地年轻人。本是一个库吏,这一年他在族内受为委屈,一怒之下杀死族长,带了一帮后生落草。山贼郑八来招他,张琏对众后生道:“郑八在大埔。虽地方近。和我们又有老
情,可没什么前途!我听说福建李孝廉在澎湖立了乡里,建有申明亭,行事公正,根基又厚,闽南、粤东之豪杰闻风景从。我们不如去投他,多半能谋个出路。”众
州后生都道:“愿听张大哥的!”
张琏年纪虽轻,干的却是宋江那样的侠义之事!为人亦颇有胆识。林尾、沈门等都听过他地名头。听说他来,不敢怠慢。便劝陈羽霆亲自出
,两人见面,几句话一谈,张琏心道:“那李孝廉手下竟有这等人才!看来我这次来对了!”陈羽霆亦喜他英迈非凡,便留下了他,又荐他去见李彦直。
张琏到了月港见李彦直时,刘洗已经一脚踏进北京城。这时已经是北风萧瑟的天气,这座屹立了数百年,又注定了还将继续屹笼百年地皇城已满是秋意!
进城地时候,刘洗的盘
已经花光了,作为一个混混,他是深通钻门路之道!竟然就直接跑到福建会馆去了,打着李彦直的招牌说是李家派来京城办事的人,来到这里盘
刚好用光了,希望能得到些帮助。
福建会馆的人听了很奇怪:“你是尤溪那个孝廉的人?那怎么来这里?直接去二条胡同口转左打听一下,李家在那里有家香料铺呢!”
李彦直在京城虽没什么根基,却不是没用过心,早在数年前他就已经派门人北上幵了家香料铺,作为在这里活动的据点,风启北上后就接掌了,这
正在忙碌,忽然听说南面来了个叫刘洗的,他将人叫来一问,刘洗就将普陀山地事情说了,又道林道乾派他来公干,却将来北京是自己地意思隐瞒了,风启又问了一些李彦直在普陀山的近况,听他说得丝丝入扣,毫无破绽,又检验了林道乾给刘洗地手令,便相信了,道:“既然都是北京的事,从今天起你便归我管吧。一边打听那陆小姐的事情,一边帮我跑
刘洗大乐,就此在京城站住了脚,却大喇喇地问风启这边形势如何,风启这时尚不能完全信任他,哪里就能和他谈细节?只道:“我是来到京师才知道,我们在海上闹得那么厉害,但经过层层过滤,传到京城来却只是一些若有若无的风声。我们认为很严重的那些事情,这边的舆论幷不太当回事儿。”不过,风启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一年是嘉靖二十四年,被皇帝冷落了一段时间的夏言重新入阁执掌朝政,这个天下第一孤臣真是名不虚传,一入阁,就连严嵩这老狐狸也马上给
了一头,夏言在内阁横冲直撞,票拟批答都自己说了算,问也不问严嵩,严嵩竟不敢吱声,夏言又将严嵩的门人
徒赶走的赶走,贬官的贬官,严嵩竟也不敢出手相救!
老严在士林舆论中名声不佳,所以夏言对他穷追猛打竟博得了满朝喝彩!严嵩却如乌
一般,缩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夏言得势张权,便轰轰烈烈地办起政务来,从中央到地方,从选举到司法,从西北到东南,改革的触角延伸到大明帝国的无数领域、无数角落,似乎要将这个昏昏沉沉的天下重新整理一遍似的。
夏言的眼光,和孙泰和的眼光显然是不同的,他关心的不只是自己的官爵,他放眼的是整个天下!夏言所关心的事,和徐阶显然也不同,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权力,而徐阶却还将大部分的心思放在如何往上爬。夏言的
襟,也与李彦直截然不同!这时候李彦直根本就还没进入夏首辅的视野之内,而夏首辅也还不是李彦直急着要应付的人。首辅大人已经掌控了这片大陆,他接下来要干的就是怎么运用到手了的权力去进行他心目中的改革,而孝廉老爷却将目光投向了南海,那里是中国的后院,也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踏脚石之一!
“我觉得你在大员的话,太屈才了。”看着刚刚来投的张琏,李彦直说:“那个地方现在正在拓荒,需要的是像羽霆这样埋头苦干的人,但我觉你不应该放在这里。你应该去做更有挑战
的事。”
“比如说,哪里呢?”听李彦直的语气,张琏觉得自己是被看重了,而对孝廉老爷的提议他也很有兴趣。
“那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情。”李彦直说:“本来我想自己去办的,但假如你能帮詹毅办成的话,或许我就不用去了,我可以有多一点时间留在月港读书。”
对于李彦直要读书考科举,张琏觉得他迂腐了!
他到过大员之后,马上觉得那个地方简直就是一个远超出他预料之外的乐土!虽然那里的生活仍然很艰苦,虽然大规模的农田幵发还正在进行中,但和大部分短视的私商、海盗不同,张琏已经看到了那里的潜力!有这样一个地方,作个土司内附也好,直接称王称霸也好,总之都是极逍遥的事情,张琏按照自己的个性是想不通李彦直干嘛还要去考科举自讨苦吃的。
“这位李孝廉大概是个官
。”他想。当然,这话他没说出来,他只是对李彦直说:“艰苦我不怕!先苦后甜的道理,我懂!”
“那么危险呢?”
“危险?”张琏笑了起来:“我要是个胆小之辈,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而是呆在饶平每
家对着仇人忍气
声了!孝廉老爷,不要讲废话了,你到底要我去做什么,就说吧!”
李彦直偏了偏头,望向东南,但他望的不是大员的方向,而是在遥想一个比大员更远的地方!
“你知道吕宋吗?”
“知道!”“嗯,我希望你去的,就是那个地方!”
夏言在北京坐北朝南,将手向四面八方伸去,李彦直在月港也是坐北朝南,也是将一只手向四面八方伸去。
夏言要镇住整个大陆,而李彦直则在挑动东海,南海。这时候李彦直还不知道夏言的其中一只手已经伸到了他背后,而夏言也不知道东南沿海有一个野心
的青年正在将触角伸到他也从没想过要去触及的地方,夏言触及东南沿海,只因为这里是整片大陆中的一部分,而且最近出了“点”问题!
双方还不是直接较量的关系,但他们所散发的力量却注定了要搅在一起!
“吕宋…”张琏喃喃自语着,他没想到李彦直的胃口比他更大,他更不知道自己已成整个大棋局中的一颗小小棋子。
自然界的干旱尚未结束,政坛的暴风雨却已将到来!
在萨摩,破山正得意洋洋地收取着他预料中的成果。
而在北京城内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个江西老头眯着老眼,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独眼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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