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紧锣密鼓
眼中战国成争鹿,海內人才孰卧龙?
…
林广宇要找的人就是自⽇本留学归国,现任宪政编查馆提调、候补四品道的杨度,杨皙子。杨度虽然官位并不显赫,但由于五大臣出国考察宪政后的几篇政治报告都是由他所写(包括梁启超写的《东西各国宪政之比较》亦挂了杨度的名头),一时间大名轰动京华,由袁世凯安排在颐和园向皇族亲贵演说立宪精义,俨然是国內鼓吹君主立宪的旗手。
此次召见是王商秘密前去安排的。上午由于与梁敦彦的争执,王商曾经吓得魂不附体,认为既得罪了办事大臣亦阻隔了皇帝处理政事的空间,连连请罪,唯恐有
命之忧。但是林广宇轻飘飘的话语就打发了他的顾虑:“梁敦彦求见,是他做大臣、理政事的本分,并无过错;你拦着不让见,是你做內宦、服侍主子的考虑,也无过失。所计较者,无非时机场合。人人都有为难的时候,人人也有自己的职责范围,尽责即可,不必过虑。朕对梁敦彦并非不満,对你亦无埋怨,何必庸人自扰?你要相信梁大人,他看在你一心为主、恪尽职守的份上是决计不会计较的。倒是哪些见了你唯唯诺诺,奉承不断的大臣倒要警惕,不可坏了自己的名声…否则,即便是朕也保你不得。”
但出宮后的王商找杨度却是费了好一番力气,经过多方打听、四处探访,才得知他去了袁府吊唁。以王商的⾝份贸贸然直接去袁府是不妥的,只能等啊等,直到天黑过后许久,才看见杨度颀长的⾝影从远处慢悠悠晃回来。
杨度向来不喜坐轿,也不喜
摆出达官显贵的架势找一帮人前呼后拥,通常都是独自出行。袁府和他的寓所离得不远,故而选择步行回家。
在袁府吊唁时,杨度对袁世凯的死因大感蹊跷,与袁克定一起,和袁世凯的一帮亲信幕僚探讨真正的原因。不过尸体已经大殓了,贸然开棺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众人蹊跷归蹊跷,也不敢打开来看个究竟。虽然即便打开来看也瞧不出什么问题,但众人內心终不免疑神疑鬼、会将主意打到皇帝的⾝上,言辞间也颇有过
。皇帝的神迹论虽然尚未有文字诏书下达,但已在京城各大消息灵通人士间流传开来。杨度打心底不相信这是真的,但又无法解释离奇的冬雷闪电和宮噤大火,只能费心费力地加以分析比较,这一路走来让他脑袋想得生疼。有一点让他非常失望的是,在袁克定⾝上他
本看不出原先袁世凯那种指挥若定、大开大合的风范,只有不断的唠唠叨叨或者间歇
的歇斯底里,和他老子差得远去了。
杨度沉思其间,并未看见前面有人等着他,却是王商看了个真切,立即
上去。
“圣谕至,杨度接旨…”
“啊?”杨度被吓了一大跳,当场就愣住了。
“圣谕至,杨度接旨…”
这回倒是听明⽩了,可眼前这位不认识啊?
“敢问公公⾼姓大名?”
“不必问我。”王商没功夫跟他废话,掏出了內务府的
牌“你看看这个就明⽩了。”
內务府的
牌分好几种等级,可以出⼊不同的地方,杨度对此有所耳闻,接过来一看却是最⾼等级的
牌,可以随时出⼊宮噤,唬得他连忙跪下。
“臣杨度恭请圣安。”
“圣躬安。皇上口谕,着宪政编查馆提调杨度立即进宮面圣。”
“臣遵旨。”杨度虽然一头雾⽔,但还是跟着走了。
皇帝确实有些急了,老早就将王商出派去了,眼看夜已深沉,还不见王商前来
差,急得他来回踱步,焦虑不安,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宪政编查馆提调杨度觐见。”终于听到了等待已久的声音。
“快宣!”
杨度走了进去,屋子正中间端坐的不正是皇上么?看上去面⾊红润,精力充沛,确实不像以往病恹恹的模样,让杨度在脑海中翻江倒海了好一阵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一时间居然忘记行叩拜大礼。看他如此失态,⾝后的王商再也忍不住了,提起脚在他膝盖处踢了一脚,杨度才如梦方醒般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臣杨度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卿平⾝,赐座。”林广宇微笑着注视着他,用好奇的眼神研究着他,用深邃的目光打量着他,却是不急于说话。
皇帝不开口,杨度自然也不便首先开口,就这么默默端坐了几秒钟,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一般。
“知道星夜召你进宮用意为何?”
“臣委实不知。”杨度虽然很快想到了下午那封加急电报,但在没有摸清皇帝的意思前,还不便将这个情况透露出来。
“听说卿一直以帝王之学为标榜,何以教朕啊?”
“臣惶恐,臣不敢。”
“所以你就敢欺瞒朕,敢欺瞒朕的大臣…”
听得皇帝发怒,杨度愣了,自己什么时候欺瞒过皇帝?什么时候欺瞒过大臣?心里想着,嘴上自然辩解道:“决无此事!请皇上明察。”
“看你如此強项,不知者还以为朕冤枉好人。”林广宇板着脸孔,将几页纸扔在了地上“你看后再说。”
杨度将信将疑地捡起来一看,却分明是那篇梁启超写的、挂着杨度名头的《东西各国宪政之比较》,这如何是好?
“怎么,还要辩解不成?”林广宇咄咄
人“梁卓如的文字朕难道认不出来?満朝文武,上至太后,下至闲官你只瞒得了他人,却骗不了朕!”
“皇上…”杨度坐不住了,跪下连连磕头。
“你当朕真的不知晓?所谓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汇报成果,分明是你和熊希龄设计,由你和梁卓如分头撰写文字,挂羊头卖狗⾁而已…那五大臣分明是只晓得走马观花、斗
走狗、浮光掠影的庸才,晓得什么宪政,何曾有所建树?你替他们遮掩,不怕天下人聇笑么?”
虽然寒气
人,但杨度感觉自己后背上的汗都流淌了下了,皇帝字字句句都击中了要害,可皇帝并没有随行啊,怎么说出来的话却似在现场见证一般,莫非真有神人襄助?面对目光炯炯,双目如炬的林广宇,杨度怎么也不敢对视,只能垂下头去。
“如何,朕所言非虚否?”对于杨度这样心⾼气傲而又与袁世凯走得极近的人物,林广宇想着不敲打一番是不行的,他手中当然还握着更大的把柄。
“宪政考察也就罢了,总算是勤于王事,为国为民。朕再问你,你结
⾰命
又是何居心?”
“臣不敢,臣…”杨度大气都不敢出。
“还要狡辩?⾰命
的魁首,⻩轸,⻩克強难道不是你介绍给孙文的?…‘先生号召民族⾰命,先生成,度当尽弃其主张,以助先生’的原话莫非不是你所说?”
迭遭重击之下,杨度仿佛六月天兜头被浇了一盆雪⽔,全⾝冰凉,差点瘫倒在地上…皇帝真神人啊,怎么知晓如此隐秘的事情?
“你无异志,但有异心尔!”林广宇指着杨度的鼻子痛骂。所谓无异志,指杨度一贯以君主立宪为标榜,坚持不改初衷;所谓有异心,无非是说杨度对效忠皇帝并不积极,谁能实现君主立宪,他就拥护谁,管他是袁世凯还是其他人…典型的功利主义、实用主义!
闻言,杨度以首顿地,声泪俱下:“臣糊涂,糊涂啊!”“你不糊涂,你一直以帝王之学,经世济用为标榜,心中却从未将朕放在眼里,你以为朕形同傀儡毫无权力,不是你效忠的对象;你以为朕见识不明,唯唯诺诺,不是你理想中的皇上,所以就如此胆大包天,宁可选择袁世凯也不愿选择朕。朕实话告诉你,朕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只是隐忍不发而已,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臣死罪,死罪啊!”眼看火候差不多,林广宇开始转向了:“卿之才华,朕实为欣赏,亦非常钦佩。朕今天只问你一句,愿改弦易辙,匡扶朕完成不朽功业否?若是,朕可倚你为心腹,以国士待之;若否,朕必视你为寇仇,以国贼待之,何去何从,任你选择…”
杨度见事情有所转机,敏锐地抓住机会:“臣见识不明,是非不分,臣极愿效忠皇上…皇上啊。”
“起来吧!今⽇这番话,只有天知地知,朕知你知,不会落于他人之耳。朕从今往后亦绝口不提此事,只以国士待你。”
“臣叩谢天恩。”杨度大汗淋漓,感觉像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有一件事必须由卿落实,电告康梁火速回国,朕有大用…”
“臣已发急电,告知京中大事。”
林广宇倒是没想到这层,愣了一下后笑道:“很好,告诉他们千万小心,朕实有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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