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四节 长乐
宇文化及一路败逃,可终于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或许从江都回转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早已注定。傀儡的命运当然是任人摆布,等到摆布的那个人累了,目的达到了,傀儡的命运就可以结束了。
宇文化及想到这里的时候,斜睨着裴矩,对于眼前的大军,反倒不放在心上。他一直觉得裴矩有问题,这个疑心随着他的穷途末路,益发高涨。杨广死的时候,裴矩在场,杨杲死的时候,裴矩亦是在场!如果黑衣女子是裴矩派来,行刺杨广,进而
死杨广,那他当然也可以派刺客杀死杨杲。
无论这世上如何看待他宇文化及,但宇文化及自己知道,自己没做的事情,就是没做过!
可人活在世上,除了白痴和疯子,做任何事都会有点目的,裴矩如果有阴谋,目的何在呢?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宇文化及最近一直想着这个问题,想的脑瓜子都有些发疼,他实在智商有限,想不明白这种复杂的问题。更何况杨广比他聪明、来护儿比他聪明,这些人也没有想明白,都是糊里糊涂的死去,他呢,有什么本事抗衡裴矩,不知道死之前,能不能想的明白?
他怀疑裴矩,可他却无法斥责裴矩。开始他是害怕裴矩杀了他,可后来他发现没有理由斥责裴矩。裴矩的阴险不是他的
,而是他的忠!裴矩一直表现的忠心耿耿,忠心的让人感动的涕泪横
,杨广感激他,杨杲感激他,江都百官感激他,就算他宇文化及,在老爹死了后,被裴矩救命,得以又活了一段时间。当时也对他感激涕零。
于是乎,在所有的感激下,大隋倒塌了,江都军一步步走到了今
的地步,自己的一生看起来也要到了尽头。
宇文化及悲哀的想,傀儡没有了价值。就连当傀儡地资格都没有了…
一个人被人利用是种悲哀,可更悲哀的是,一个人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
宇文化及思前想后,面对大军围堵,居然毫不慌张,江都百官若非早对他知
知底,肯定会大喜若狂。可眼下的他们,内心只有深深的悲哀,他们知道。宇文化及是在等死。
投降或逃亡。这是个难题!
裴矩双眉紧锁。一言不发。这个时候。却没有任何人怪他。所有地人都认为。江都军中若还有个人竭尽心力地话。那无疑就是裴矩。可裴矩毕竟不是神。大势已去。他又如何能挽回败局?
宇文化及目光一扫。突然放声长笑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可他十分想笑。长笑未歇。他已经摘下了马鞍上地长
。厉声喝道:“想活命地。跟我冲出去!”
他不想再做傀儡。只想自己选择一次!
可等到他选择地时候。已经没有人选择他。马蹄单调地踏着青草前行。一人孤单地冲向了千军万马!凄美而又惨烈。孤单而又悲凉!
宇文化及头一次不想哭。不想埋怨。他握紧了长
。只是望着苏定方!杀了苏定方。证明他宇文化及不是孬种。宇文化及一辈子糊涂。如今死到临头。要死地明明白白!
距离急剧的缩近,苏定方不动,甚至没有下令。千军万马只是望着那个赴死之人,宛若望见扑火的飞蛾,眼中带着不解、怜悯和同情…
宇文化及不需要这种同情。他长
刺出。前所未有地坚定。长
刺出那一刻,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十分奇怪,奇怪为何河北军没有放箭,奇怪为何苏定方动也不动…
长
堪堪刺到苏定方
口之前,马儿突然一声悲嘶,向地上摔去。宇文化及一惊,不等反应过来,就觉得
间重重挨了一下,腾云驾雾的飞了起来。
飞起来地时候他才发现,马儿中了一箭,自己是被苏定方一
杆击飞了出去。
咕咚两声大响,宇文化及和马儿先后摔倒在地。硬硬的泥土,摔的让人五脏
裂,宇文化及眼前金星
冒,才要挣扎站起,就被兵士死死的按在地上,绑成了个粽子。
脸孔向着地面,沙砾磨着脸颊,宇文化及头一次咬着牙,没有痛哭,没有哀求,可周身却被绳索和悲哀
绕,他只求死的悲壮些、男人一些,可没有人给他这个机会。
苏定方不再理会粽子,策马前行,沉声道:“长乐王有令,降者不杀。”
群臣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望向裴矩。
裴矩沉
片刻,却是望向了宇文智及道:“左仆
,依你所见呢?”
宇文智及见到大哥被擒,早就六神无主,大声道:“苏将军,吾等愿降,还请你饶我等一命。”
他当下下马,弃了兵刃上前几步跪倒在地,苏定方一挥手,已有兵士上前,将宇文智及五花大绑。裴矩见状,仰天长叹道:“事到如今,我等无力回天!”
“是呀…是呀…”群臣随声附和道:“裴侍郎,我等已经竭尽心力,无奈天不佑我。此时此刻,再不归降,等待何时?”
裴矩落泪道:“今时今
,若因为我等忠心,再负隅顽抗,陷数千江都军于死地,我等于心何忍?大势已去,徒之奈何?”说完翻身下马,上前走了几步,裴矩深施一礼道:“对面可是长乐王帐前赫赫有名的苏定方将军吗?”
苏定方马上施礼“前方想必就是裴侍郎了。”
裴矩沉声道:“江都军不过是思乡心切,又被东都所阻,无意冒犯贵地。若有过错,裴某人斗胆请求一肩担当,只求苏将军饶了江都儿郎的性命。”
苏定方翻身下马道:“裴侍郎言重了,长乐王来此,只因听说宇文化及弑君,这才兴兵为先帝复仇。他与江都儿郎无怨无仇,怎会坏他们的性命?这次长乐王大兵前来魏县,其实只想
隋帝前往乐寿。还不知隋帝此刻何在?”
宇文化及远远听到。大笑起来“又来个假仁假义地正义之师,窦建德要打我,就攻打好了,偏偏这多借口。我告诉你,杨广被我杀了。杨杲也被我杀了,现在的隋帝被你们捆着呢,还不快来松绑?”
苏定方脸色微变“裴侍郎,隋帝真的去了?”杨杲才死,他奉命埋伏在此拦截江都军,对魏县发生之事并不知情。
裴矩双眸含泪道:“大将军…他多半是一时糊涂,唉…”
群臣七嘴八舌道:“苏将军,宇文化及弑君和我等无关。还请你向长乐王说明。”
宇文智及虽被绑着,一张嘴却不闲着,慌忙道:“苏将军。宇文化及弑君一事…和我无干。”
宇文化及只是笑,却不再发一言,当初的预言完全应验,他心中反倒没有了愤怒,只有深切的悲哀。苏定方望了宇文智及一眼,心中鄙夷,暗想这全世界所有人都可以这么说,就是宇文智及不能说,此人人品之差。实属罕见。
懒得理会宇文兄弟,苏定方沉声道:“既然如此,还请各位莫要反抗,和我暂且回转魏县去见长乐王,一切还请长乐王定夺。”
众人一惊,失声道:“长乐王到了魏县吗?”
苏定方微笑道:“长乐王为示
接隋帝的诚心,如今已到魏县。”
众人心中忐忑,却只能道:“那是最好,长乐王果然仁义忠厚。”
群臣下马。列成一排,江都军见状,只能弃械投降。苏定方兵不血刃的解除江都军地武装,却不自傲,只命众人回转,态度和善。刘黑闼早命后军变前军,折回魏县。两路大军
着江都军,缓缓的回转魏县。
群臣本来心中惴惴,可见苏定方、刘黑闼均是以礼相待。心中稍安。宇文智及见到被绑地只有自己和大哥。其余的人都是安好无恙,不由心中惴惴。问身边的兵士道:“这位大哥…方才苏将军说过。降者不杀吧?可为什么我被绑着呢?”
兵卫大哥寒着脸道:“只说不杀,没说不绑。要不…我给你去问问宇文智及点头哈
道:“那当然最好。”
没想到兵士只是冷哼一声,继续前行,宇文智及越想越不对劲,忍不住大汗涔涔而下。宇文化及离他不远,见状冷笑道:“这帮人打着正义之师的旗号,只要带着宇文两个字地人,一定会杀的,这就是所谓的正义!”
宇文智及一颗心沉了下去…
众人回转魏县,只见到动
已平,四处均是河北军的旗号,江都军最后两万兵力,如今已完美的划上败亡地句号,因为他们回转后,就从未胜过一场!
苏定方带领群臣,来到城中地一个大府邸。这府邸本来是宇文化及所住,没想到宇文化及再次来到的时候,已经成为阶下之囚。
群臣唏嘘之际,见到河北军兵强马壮,纪律严明,均是心下凛然。
本来两军
战,最苦地就是城中百姓,可河北军前来,魏县城中百姓反倒安乐了很多。河北军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多加安抚,群臣见了,都是面面相觑,暗想这个土包子窦建德倒有几分本事。
众人进了府邸,先在庭院中静候,没等多久,窦建德就宣他们去后花园相见。群臣心中忐忑,依次前往。后花园颇大,众人进入,却无丝毫拥挤之意。只见到园中杨柳依依,尽头站在一人,背对众人。
那人前方,却是放着一口棺材,鲜花铺道,幽香暗传。
风吹柳青,白花飞扬,可加上了棺材,让整个后花园有了分凄凉地诡异。
谁都不知道棺材里是谁,可谁都不希望自己被装入那个棺材,宇文化及比群臣多一样的待遇,被五花大绑推进来的时候,感觉那口棺材应该属于自己。
所有地繁华胜境都已离他而去,到如今,回首望去,才知道不过是镜花水月。
自己死后,还能有口棺材。也算不差。宇文化及想到这里,嘴角浮出了微笑。他一步步的降低着自己的要求,从伊始想踩萧布衣,到后来不想被萧布衣踩,从后来的想要活命,到如今的只想要一口棺材。他已经想开了。想明白了,左右不过个死,死…看起来并非那么可怕,可怕的是要活着遭受无穷无尽地痛苦!
群臣有的见到宇文化及的微笑,都认为他疯了,吓傻了,却没有谁真正关心他地内心。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树下那人吸引。
那人当然就应该是长乐王!
可谁见到他的背影,又觉得他不是长乐王,因为这个长乐王和想象中地大不相同。长乐王的背影看起来很忧郁、还有些落寞。唯独缺少傲视天下的霸气。群臣大多数人都是先在西京、后跟随杨广去了东都、江都,虽然经常听过窦建德的这个名字,可实际上。窦建德一直在河北山东转战,见到他的人寥寥无几!
在他们眼中,窦建德和李密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个盗匪头子而已,可见到他背影的那一刻,他们却诧异地觉得,这个感觉并不正确。
窦建德是个很复杂的人!
这是他们的第一感觉,窦建德称霸河北,如今和西京李渊、东都萧布衣分庭抗礼。可以说是天下三大势力之人,这样地人,当然称得上霸主,这样的人,当然应该华丽庄严,可这么个庄严的人,穿着地青衣上,却打着两块补丁!
那人衣袖已经磨的残破,洗的发白。可他就是随随便便地穿在身上,不以为意。他虽是穿着带补丁地衣服,可谁见到他第一眼,注意的都不是他衣服地补丁,而是他背影的孤单。
长乐王…看起来并不快乐!
听到脚步声传来,长乐王缓缓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众人这才见到他的脸,长乐王约莫四十岁上下,他地眉很重。他的嘴
稍厚。他的鼻梁很
,他的一双眼却很多情。
多情并非男女之间的那种多情。而是说他眼中极富感情,谁见到他的一双眼,都能感受到,这个人,很睿智,谁看到这双眼,都能觉得,很多话,不用多说。
“本王此行,本为接隋帝前往乐寿,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窦建德轻叹声,回首望向棺椁,脸上有了难过之意。
他的声音低沉,隐有磁
,他的声调不大,可他说话的时候,所有地人都在认真的听。
真正有权利的人,不用凭声调高昂来博取注意,只有泼妇骂街,才会竭斯底里。长乐王说了一句后,众人肃然。长乐王默然良久,似是沉思,又像是伤感,可花园中,除了鸟语风声,再无其余动静!
宇文化及心道,又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在他看来,窦建德要接杨杲前往乐寿不难理解,毕竟唐王、西梁王眼下都是挟天子以令天下,他们眼下都在榨干隋朝的最后一分力量,窦建德显然也想效仿,这才来接杨杲。可他失算了,所以难免难过。
窦建德伤心绝不是因为杨杲的死,而是因为没有捞到便宜,宇文化及如是想着。
想明白这点后,宇文化及突然有些奇怪,暗想自己都想明白的事情,裴矩没有道理不明白,可为何裴矩谁都考虑去投靠,却是唯独排除了窦建德?
难道不过是因为窦建德是贫民出身,他们这些贵族从心底瞧不起?
“你们辛苦了。”窦建德终于再次开口“隋帝是谁杀的?”
群臣一致望向了宇文化及,苏定方上前道:“启禀长乐王,方才宇文化及说,是他所杀!”窦建德双眸一凝,已经望在宇文化及身上,淡然问“宇文化及,苏将军说的可是真地?”
宇文化及见到窦建德地淡定,一股怒火却是冒了出来,他现在最恨这种淡静,因为他从来没有这种淡静,见到窦建德,他突然想起了萧布衣。
窦建德和萧布衣截然不同。可宇文化及却一下子就看出,他们有几处很相同。那就是他们都有一种沉稳,一种处事不惊的态度,一种将万物掌控手中地讥诮。而他,最恨的就是这种态度!
“是我杀的又如何?”宇文化及咬牙道:“杨广是我杀的,杨杲也是我杀的。老子想杀哪个,就杀哪个!现在老子是皇帝,你想要报仇,找我好了。”
群臣默然,窦建德并不恼怒,脸上只有忧伤,轻叹声“很好。”
“很好?”宇文化及怔住,一时间不知道窦建德是何意思。
“坐。”窦建德一挥手。早就兵士搬过椅子过来,群臣怔住,可这时候不要说坐。就算窦建德让他们下油锅,他们都得跳下去。讪讪地坐下来,都不明白窦建德到底算的什么帐。群臣中,唯有宇文兄弟没有椅子,宇文化及已经知道不妙,怒声道:“窦建德,要杀就杀,何必多言?”
“该杀的会杀,该死的会死。你也不必急于一时。”窦建德淡漠道。
宇文智及却是咕咚跪下来,哀求道:“长乐王,所有的一切和我并没有任何关系,求你不要杀我!”
宇文化及厉声喝道:“智及,起来!不要再丢宇文家的脸!”他一辈子从来没有如此硬气地时候,实在是那一刻从窦建德眼中看出,他已经必死无疑!他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唐王、西梁王、长乐王都是一样,抓住他。必杀无疑!天下之大,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虽然他是冤枉,虽然他觉得不公,但是他已不准备辩解,辩解无用!窦建德说的不错,该死的会死,可该死如何界定,只能说是弱
强食,这世上。本来就是谁的拳头硬。屠刀就在谁手上!
窦建德不理宇文智及,只是轻声道:“我本以为。尔等会投靠东都,所以并不理会。可没想到…你们终究还是来到了我这里。知道隋帝在此,我马不停蹄的赶来,却还是迟了一步。本王本是隋臣,后遭人陷害,无奈揭竿而起。先帝倒行逆施,三征辽东,又逢灾年,河北、山东两地民不聊生,十室九空,本王痛心疾首,无奈只能自保,也管不了许多。吾为隋之百姓数十年,隋为吾君二代矣。今宇文化及弑君,大逆无道,此吾仇矣,此隋臣仇矣,天下大
,大道不公,本王既然还在河北,宇文化及送上门来,本王当为诸公讨之。”
群臣面面相觑,从未想到窦建德会说出这番话来。
谁都认为窦建德是盗匪,谁都认为窦建德和大隋势不两立,可谁能想到,为杨广报仇的竟然是窦建德。可更多的人只是想,窦建德亦是和萧布衣相同,无非是博得名声而已。
窦建德不管群臣所想,只是一挥手,手下推着个盖着白绸地车上来。车子咯咯,似乎载物极重,群臣凛然,暗想这不知道是什么杀人利器。不承想苏定方掀开白绸,有银光闪烁,车上装的竟是满满的银锭。
窦建德轻声道:“本王只想保一方平安,无意和尔等为敌。尔等既然来了,想留地可以留下,本王不会亏待,想走的请便,这里就是诸位盘
。本王知道诸公或不在乎这点财物,只是聊表存心。去西京也好、去东都也罢、就算去草原义成公主处、本王均会派兵护送你们过河北。到底何去何从,还请诸公自己定夺。”
群臣诧然,从未想到竟是这种结局,众人有迟疑、有怀疑、有感谢,一时间无法做出抉择。窦建德的目光却是落在棺椁上,隐有悲痛“江都军皆可离去,可宇文化及与国连姻,父子兄弟受恩隋代,身居不疑之地,而行弑逆之祸,若不诛之,本王亦是无法向天下
代。定方…”
“属下在。”苏定方快步上前道。
“宇文化及弑君,当诛九族,将宇文兄弟,子侄尽数绑了,明
午时斩于市集,以儆效尤!”窦建德轻声道。
宇文智及听了,有如五雷轰顶,径直晕了过去,宇文化及怒道:“窦建德,你好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原来他还有两个儿子,也在江都军中,窦建德此举,无疑将宇文家斩草除
。
窦建德转过身去,淡然道:“宇文化及,本王无愧于心,何惧鬼神?死到临头,不知道你还有何话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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