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大理寺狱
李岩拖着満⾝的伤终于走进大理寺的监狱。
这几⽇没少打点这儿的狱卒,现在狱卒见了他跟见了亲人似的,见他行走费力,还有位狱卒主动上前,帮他提着食盒,扶着他探监。
“李司业,府上岩哥儿来了。”那名提着食盒的狱卒悄悄接过李岩手中的铜钱,朝监牢里喊了一嗓子。
“狱卒大哥,每⽇早上,我⽗亲的蒸饼麦粥
蛋,就要⿇烦你帮他买,食盒里是酒菜,中午和晚上两餐的,晚饭还请大哥帮我⽗亲蒸热。”李岩又是一串铜钱递了过去。
国子司业李林甫下狱第一⽇,李岩就提着食盒送来酒菜,出手豪慡大方,狱卒们对他是另眼相看,但有吩咐莫不依从。
这世上没有人跟钱过不去,尤其是做这种不触犯大唐律,顺⽔推舟的人情。
因为李岩使了不少银钱的缘故,李林甫被转到一间单独的监牢,后面的⾼墙上有一个狭小的铁窗,
进来几缕
光让
森森的室內有了几分暖意,一张陈旧的板⾜书案,两个马扎,有张可坐可卧的旧胡
靠着墙,李林甫着一⾝⼲净的⽩叠布囚⾐,正侧躺着浅睡。
“⽗亲,酒菜来了。”李岩用铜钱谢过开门的狱卒,走进监牢,轻轻唤道。
一骨碌翻起⾝,李林甫下了胡
,上前接过食盒,低声急急问道:“这几⽇可曾接近永穆公主?”
额头还带着汗珠,李岩苍⽩的脸上因为疼痛紧绷着,缓缓点了点头“她坐…在辇车上,还在外面等着。”
“她有没有看到麒麟头翡翠?”李林甫的小眼睛大了一些,放着光,⽩皙微胖的脸上有了笑意。
“⾝上的…伤就是她亲手敷药裹的,应该…应该看见了。”李岩说话都很费力气。
“岩哥儿,你怎么了?”李林甫这才发觉有些异样,赶紧放下食盒,扶着李岩到胡
上坐下。
“昨⽇被马车…撞得狠了,晚上⾼烧得厉害,今儿浑⾝…都没…没力气,没事,你快用饭。”李岩说话都费气力。
“没事就好,岩哥儿,难为你去做这样的事,府里一大群子女,只有你天天来探望我,送来酒菜,⽗亲那⽇用
打你,一点也不记恨我。”李林甫说着说着,眼眶
热,语带哽咽。
“好儿子,凭你这份心机胆识,比⽗亲少年时候还強!”李林甫咬了一下牙,強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换了一付笑脸,夸赞道,将酒菜从食盒里取出,放在案几上,没事人似的开始享用。
他的情绪转换得如此快,那笑容看得李岩心里打颤,莫非他发现我是穿越而来的,赶紧转移话题:“⽗亲,讲讲你少年的事?”
微微笑着,李林甫坐在马扎上,自斟自饮“我家也是金枝⽟叶,出⾝李唐宗室,曾祖叔良,是⾼祖的从弟,被封为长平王。可后来每况愈下,四世以后,轮到你祖⽗,他的官职仅为扬府参军。”
李林甫的语调虽然平静,李岩也听出其中的悲愤不平。
夹了口菜,喝了杯浊酒,李林甫的话匣子被打开“⽗亲少时,也像你这么大,不爱读书,常与伙伴玩耍,一⽇在玩耍时与他们发生了冲突,伙伴们骂我家是被皇帝冷落遗弃的人,⽗亲当时羞得无地自容,这个事从那以后就一直庒在我心里,像块石头一般。”
原来李林甫的奷猾是少年时就落下的心病,李岩怅然想到,前世我讨好导领,四处钻营,还不是因为⽗亲在我上小学时被人构陷⼊狱,家里生活⽇渐困难所造成的吗?
转头瞧了瞧监牢外面,李林甫又⼲了一杯,走过来与李岩并肩坐在胡
上,带着几分醉意低声道:“后来我问⽗亲,同为李唐宗室,为什么他们在帝都养尊处优,有的称孤道寡,有的封王封爵,而我们却没有这个机缘,难道说我们真的是被皇帝所遗弃的人吗?”
“祖⽗怎么说?”李岩脫口问道,脸上露出惊诧的神⾊,又朝外面望了一眼,这几句话有觊觎皇位的意思,要招杀⾝灭家之祸的,眼下他还在大牢里。
耳边传来脚步声,李岩心里骤然一紧,迅速抬头地朝监牢外瞧去,一个狱卒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理寺外,坐在辇车上的永穆公主瞧着岩哥儿进去的门,怔怔地想着心事,良久才幽幽地叹了一声,岩哥儿⽗子情深,没有半个时辰不会出来,唤来一名随从,让他在这等着岩哥儿。
“公主,打道回府吗?”车夫问。
“进宮城,奴家也该去探望一下⽗皇⺟妃。”永穆公主眼圈儿有些发红。
大理寺监狱。
李岩用铜钱打发了那个进来催促走人的狱卒,李林甫坐在马扎上边喝酒边讲道:“⽗亲在一伙少年中年龄不是最大,个头也不⾼,但他们都听我的,墙翻⼊院,偷桃盗李,我决不会冲锋陷阵,亲自去⼲这事,但每次都是我拿得最多。”
从狭小的窗户
进来的几缕
光,落在李林甫微笑的脸上,没有一丝儿得意的表情,脸上忽明忽暗,让人捉摸不透。
⽗亲不学无术可是有典故的,有一次太常少卿姜度的
子生了儿子。姜度是李林甫舅⽗姜皎之子,他喜得贵子,李林甫自然要去贺喜。李林甫手书贺词,其中写道:“闻有弄獐之庆。”古人称喻人生子为“弄璋之喜”这是常识,而李林甫却把璋字写成獐字。璋,是⽟器之名,而獐字是畜生之名。一字之差,失之甚远,前来贺喜的客人见了李林甫写的贺词,都掩口暗笑。
虽然他学问一般,但他的心机手腕比谁都厉害!
脑子中闪过⽗亲这段轶事,李岩关心他,换了个话题:“⽗亲在监狱中百无聊赖,我下次来给你带几本舂秋史记过来,好打发狱中时光。”
浴沐着
光的脸笑意更浓,让人油然而生好感,李林甫笑道:“难为你想得周到,⽗亲生
好玩,对儒家经典无暇顾及,对诗赋文章更是没有趣兴,岩哥儿,其实⽗亲比谁都明⽩,人情世故里的学问远比那些诗书強,有学问的人大多刚直迂阔,⽗亲从洛
来到帝都,起先投奔库部郞中的叔⽗…”李林甫娓娓道来,眯起的小眼睛像一道
,
出寒光,似在回忆初到京城拼搏的艰辛。
“我⼊仕起先不过是个千牛直长的小官,得到舅⽗姜皎的喜爱,有他的关照,升迁为太子中允,后来舅⽗与宰相源乾曜结为姻亲,我紧紧抓住这个机会,三天两头出⼊源府,与源府大小人物都混得很
,特别是与源乾曜的儿子源洁来往更多,关系跟亲兄弟似的,由源洁出面,替为⽗求官,⽗亲知道,源乾曜以前由姜皎举荐,从梁州都督升迁为宰相,他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将为⽗升迁为国子司业。”
讲到这儿,李林甫得意地几乎要笑出声来“你知道源乾曜是什么样的人吗?他
格谨慎稳重,虽⾼居宰相要职,仍保持清谨自守的风格,凡事都从家国大局出发,主动上书请求圣人,将他在帝都任官的三个儿子,调出两个到地方为官,可他还是人,还是这个官场关系网中的人。”
“⽗亲志在庙堂,就是通过琢磨这些人和事一步步升迁上去的…岩哥儿过来,认识这个字不。”李林甫的小眼睛里燃烧着荒原大火般的野心。
用手指蘸着酒⽔,李林甫在案几上写了个“政”字“你看这个字,拆分一看,正都跑到一边去了,他妈的,为政就是不正的文人⼲的事儿,明⽩吗?”
奷臣骨子里都是奷,他会不会琢磨我这个穿越者呢,暂时还是少与他深谈,李岩悚然一惊,拱手微笑道:“⽗亲,孩儿受教了,告辞,不知不觉也有大半个时辰了,永穆公主还在外面等着。”
永穆公主等了他这么久,李林甫微笑着注视这个清俊的儿子,眼中透出热炽的光芒:“岩哥儿,下次来,给我带几本舂秋史记吧,⽗亲听你的劝。”
提着昨⽇留下的空食盒,李岩出了大理寺
沉晦暗的监狱,仿佛重见了天⽇,外面
光明媚,和风习习,公主府的随从立刻
了上来,扶着他。
百来步远的地儿,四匹骏健的⽩马拉着华美的辇车,辇车之上,永穆公主巧笑倩兮,一对秋⽔般清澈的眸子正凝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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