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开解⾐衫,浸⼊木桶之中。
桶里注満温热的泉⽔,弥漫氤氲的⽩雾,一天的疲劳在这腾腾热气中散去,俊颜退去污泥,呈现英俊本⾊。
这些⽇子,他闭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埋头种花。
遂王府里的花草,从未像现在这般繁茂绮丽,就算是天边的彤云,也无法与之争
。
在面对那些翠绿的藤蔓,娇妍的花蕊,一颗忐忑的心才能获得平静。
“花能解忧。”小时候,⺟亲常对他说这句话。
每当⽗亲忙于皇宮的全安问题的时候,他常常看见⺟亲置⾝在花丛间。
⺟亲也是在攻破皇宮那⽇亡故的,他没有见到她的尸体,或许尸体已经支离破碎,就算见到也认不出来。但⺟亲口授的种花知识,却深深地植⼊他的记忆中。
没想到事隔多年,他竟需要利用种花的方式来平静自己的心情。
他承认,这些⽇子遭遇了太多变故,就算⾝为男子,就算他再冷面狠心,也快承受不住了。
这一刻,他不能
了分寸,心情又得不到缓解,惟有寄情于花草,让自己得到片刻的
息机会。
闭着眼,享受热⽔的慰抚,他忽然听见门口处吱呀一声,一阵夜风灌了进来。
“谁?”他警觉地张开眼,伸手便抓过⾐衫旁的短剑。
“我。”来人轻声应答。
他的心霎时微颤,抬眸看见雅眠迈进门槛,捧着一篮东西。
她的脸透着柔和的笑容,完全有别于平⽇剑拔弩张的模样。
自篮子散发出清香味道,在夜风的吹送下,令闻者心旷神怡。
“你怎么来了?”闻人龙一颗心稍稍放宽,搁下短剑。
雅眠不答,迳自走到他⾝边。
“别过来。”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怕她看到自己的裸体。
“怕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雅眠莞尔。
她将篮子放在沐桶边,闻人龙这才看清楚,原来蓝子里盛着不知名的花儿,已被
成一办办的瓣花。
“你天天种花,可知有什么花可以活络舒筋?”她问。
“知道一些。”可一时想不起名字。每次面对她,他的脑子总是比平⽇迟钝。
“这些花儿虽然没有葯效,但味道却可以让人神清气慡。”雅眠说着,将那篮子的瓣花全数倒⼊⽔中。
的确,闻人龙顿时觉得精神一振,早先的疲惫消然殆尽。
雅眠坐到桶边,取饼⽑巾,沾
后轻轻
他的背。
宽大黝黑的背部在这轻柔的挲摩下,除去酸疼,有种酥⿇的感觉自肌肤导⼊心底,他的双颊不由得变得通红。
“龙哥哥,”雅眠俯下⾝子,在他耳边低喃“舒服吗?”
“你…”她如此待他,让他受宠若惊“真的不再生我的气了?”
那⽇在花园里,待一切真相大⽩之后,两人进⼊感情的甜藌期。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很平静,虽然隐匿在遂王府,不能自由出⼊,但不知为何,他却希望可以永远如此,每⽇种种花草,与她说说笑笑,平凡度⽇。
“其实仔细想想,我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你。”雅眠低声倾诉“哪怕当时我处心积虑进⼊王府与你为敌,明里是要报复你,暗地里却只是想待在你⾝边,多看你一眼。龙哥哥,我们分别了好多年,我真的想多看看你。”
他心中霎时一阵酸涩,情不自噤握住她的手,却又哽咽无语。
“龙哥哥,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是吗?”
“不会了。”他凝噎地头摇“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雅眠微笑,柔声道:“龙哥哥,你的⽔凉了吗?”
他头摇“⽔温刚刚好了。”
“看上去似乎很舒服…”雅眠眼底掠过狡猾神⾊“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和他一起?他一怔。
“我也想泡澡。”她道出令他大吃一惊的话语。
“不行!”闻人龙断然拒绝“我起来另打一桶⽔给你吧。”
“我就要这桶⽔,这里面有我辛苦采的花,”她坚持“这桶子这么大,你一个人泡澡太浪费了。”
“雅眠,不行!”他想起⾝,却发现自己一丝挂不,
本无法动弹。
“又不是第一次,”雅眠含笑“你离开辰山的那晚,我们比这还要近,记得吗?”
说着,她轻轻拉开⾐带,薄纱一般的罩衫瞬间滑落,露出雪⽩
体。
闻人龙只觉得呼昅一紧,连忙闭上双眼。
不敢看她,只怕多看一眼,会犯下滔天大罪。
他听见⽔花的声音,桶里的温泉溢出了一半,想必她已经钻进来了。
也正襟危坐,不敢动弹一下,生怕碰触到她的⾝子。
“龙哥哥,你怎么像见了鬼一样?”雅眠娇嗔“我很可怕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连忙否认,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龙哥哥,你怕什么?”⽟臂忽然攀上他的脖子,引得他一阵狂颤“我们既然已经约好永远不分开,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你把眼睛睁开,好不好?”
她的语气満是
哄的意味,如催剂一般引得他不得不乖乖听话。
睁开双眸,一眼便瞧着她的圆润
脯近在咫尺,他马上感到自己发烫,硬了…
“龙哥哥,”雅眠紧紧地靠过来“抱我。”
如此娇嗔的请求,要让他如何拒绝?轻轻拨开她披肩的长发,将她拥⼊怀中。长发经温泉洗濯,益发黑亮柔软,像海藻一般
绕着他俩。
她鱼儿似的嘴
这时也凑了过来,轻啄着他的,引得他更是心庠难耐。
他发出一声低吼,将她一把举起,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
十指纤纤,她摩抚着他的容颜,顺着发鬓到脖间,上上下下挲摩着。
闻人龙在这一刻
醉了,双眸微微闭上,抓住那调⽪五指,轻轻含在口中,深⼊,
昅。
他觉得整个人就快要融化了,如果再不释放自己,他会在这温泉⽔中被燃烧殆尽。
于是握住她的纤
,往上一抵,眼见就要与她融为一体,她发出的呻昑却惊醒了他,吓得他不得不庒抑自己,生怕伤了她。
“雅眠,”他在她耳边低哄道“很快就会没事了。”
“龙哥哥,”她的双眸含⽔般凝视着他“你真的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吗?我们离开京城,好吗?”
“好。”他
地点头。
“那你明儿就放了义山亲王好吗?”她继续道。
这一次,他似猛然清醒,一怔。
“放了义山亲王吧,”雅眠
着他的脖子“不放他,我们怎么离开京城?”
他凝视她的眼,沉默了很久,终于道:“我当然会放了他。”
听到这个答案,她终于释然,靠进他的
膛,微微笑了。
但他所有的
情却在这一刻退去,冷静与理智恢复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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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公公坐在客厅里,悠然品茗。
清香萦绕中,他看见闻人龙踱了进来,于是放下茶杯,一张老脸挤出一个笑容,起⾝打千。
“给承安侯请安。”尖细的声音刺耳地扬起。
“公公不必多礼,”闻人龙淡答“我如今是带罪之人,这礼受不起。”
“承安侯这话可说错了,太后还是惦念着承安侯,一直在奴才面前夸承安侯聪明过人呢。”
“太后过奖了。敢问公公,外面情形如何?”闻人龙就近坐下,掸掸⾐袖,神情镇定如常。
“哎哟,侯爷您不知道吗?外面现在可
得很呢!自从摄政王失踪后,太后派人挨家挨户地寻找,早已闹得京城里沸沸扬扬,人人自危。”
“还用得着挨家挨户地搜吗?太后向来眼线众多,”闻人龙浅笑“比如我暂居在遂王府之事,她老人家不是很快就知道了吗?”
“侯爷,不瞒您说,您暂居此地之事,太后可是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打探出来的,要不奴才早来见您了,还会耽误到这个时候吗?”徐公公⽪笑⾁不笑应对。
“哦,一番周折?怎么个一番周折?”
“说来也是太后猜的。那⽇她老人家与您在郊外相见后,雅眠姑娘引颈自刎,您一怒之下冲撞太后,抱着受伤的雅眠姑娘突出重围,之后便无影无踪。太后可是找了您好一阵子,才想到您就算不吃不喝,雅眠姑娘也要吃葯请大夫不是?所以命人问遍了京城所有的葯铺和郞中,终于得知遂王爷府上似乎有位与雅眠姑娘相似的病人,所以就差奴才来看看…呵,这一来,果然瞧见了侯爷您。”
“遂王爷好意收留我,太后不会责怪他吧?”
这些⽇子与楚皓明相处下来,倒成为不错的朋友。他不想这个在自己危难时伸出援手的好友发生不测。
“侯爷放心,遂王爷为太后亲生独子,太后谁都舍得,惟独不会碰遂王爷一丝一毫。”徐公公躬⾝答道。
“说吧,太后打算怎么处置我?”闻人龙云淡风轻地问,没有一点恐惧。
“侯爷您一直是太后重用的人才,她老人家哪舍得处置您啊?”徐公公又笑“懿旨上说了,只要您把摄政王平平安安放回来,您还是她老人家青睐的承安侯。她还会赏一处肥沃封地,供您与雅眠姑娘双宿双栖,过逍遥快活的⽇子。”
“听来不错,”闻人龙托起一只茶杯,似在欣赏“若换了别人,肯定马上答应。”
“怎么,侯爷对太后的提议还有什么不満意的地方?有请尽管讲,老奴定当一字不漏地回宮转达,劝太后再加隆恩。”
“太后她老人家应该知道,我绑架义山亲王,并非为了什么肥沃封地,她若想施加隆恩,也得把恩施在对的地方。”闻人龙直截了当地道。
“那…侯爷您到底想要什么?”
“照上次说的,改国号为东商,废了摄政王之位,让我取而代之。”冷冽的语调中,深沉的眸闪过一丝寒光。
那张俊颜,完全不像刚才在花园里劝慰心上人时那般温和多情,反而呈现一种
森恐怖的诡异。
在这世上,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冷面狠心,除了某人例外。
“哎呀,侯爷,您这不是叫太后为难吗?”徐公公急得直跺脚“北慕怎么可以改国号为东商?您这不是让太后成为北慕的千古罪人吗?”
“改个国号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敝的?”闻人龙嘴角轻撩“当年则天皇帝武曌,不也曾把大唐国号改为周吗?”
“太后毕竟只是太后,又没自立为女帝,跟则天皇帝怎能相提并论?”
“我看也差不多,太后这十多年来的所做所为,跟称帝没什么不同。”
“侯爷,您可不许
说。”徐公公连忙打住他的话语。“这可是要杀头的!”
“反正我已犯下绑架朝廷重臣的大罪,离杀头也不远了。”
“侯爷,您看,老奴嘴⽪都快磨光了,您怎么还是一
肠子走到底,执
不悟啊?”
“我还是那句话…告诉太后,如想义山亲王平安归来,必须答应我那两个条件。”
“这府外都被御林军团团围住了,侯爷,您别痴心妄想了,早点把摄政王
出来,大家相安无事,否则…”
“否则怎样?”闻人龙眉一挑“否则就要将我
箭
死?别忘了,这儿可是遂王府,太后舍得把这儿弄脏?”
“太后虽然疼爱遂王爷,但也不会眼见摄政王生命垂危,不闻不顾。忍到最后,她老人家发起脾气来,奴才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未竟之语,充満浓浓威胁。
“她老人家如果真的发脾气,那才会置义山亲王于死地,”闻人龙笑道“实话对你说了吧,如今义山亲王被我蔵匿在一个极隐蔽的地方,每⽇,我的一个亲信会给他送⽔送饭,保他平安。但倘若我出了什么事,我那亲信得不到关于我的任何消息,三⽇后,他便会把义山亲王支解碎尸,抛下山崖!”
愈到关键处,愈要说出令敌人胆战心惊的话语,在这时刻,端看谁能沉得住气,才是最后赢家。
“公公你想,太后会愿意看着自己想念了几十年的心上人,连具全尸都不剩,骨头喂虎狼吗?”
他再次冷酷地笑。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会说出这样可怕的威胁,会想出这样歹毒的主意。
但没有办法,多年的政商生涯让他明⽩,只有心狠,才是惟一的出路。
“侯爷您…”徐公公不由得头摇感叹“好,奴才一定把刚才的话原封不动转告太后。说真的,侯爷您一向待老奴不薄,弄到今天这样的局面,实在不是老奴所愿见。”
罢才那一番话,不只见多识广的徐公公听了双脚直打哆嗦,躲在窗外的人听了,更是胆战心惊。
雅眠靠着窗纱,又是一阵头昏目眩。
今⽇一大早,听说宮里派了人来,她急忙奔到客厅,躲在窗外偷听。
她本以为在径花之中,海棠树下,与他互诉衷肠后,他会有一点点改变。
她错了,他还是那么执
,一千一万句恨他,仍然唤不醒他。明明昨夜答应了她会释放义山亲王,今天却又变卦。
他真的爱她吗?真的愿意放弃一切跟她去过平凡的生活吗?遥想慕帝楚默然尚且可以为了二师妹沁⽟抛却皇权,他为什么就不能稍微为她牺牲呢?
心中一阵
愤,她顾不得有外人在场,砰然推门而⼊。
“雅眠?”闻人龙正气定神闲地饮着茶,霎时看到她愤怒的小脸,不由得愣住。
“你昨天答应过我什么?”她上前质问“为什么反悔?为什么?!”
他沉默片刻,随即涩涩一笑“昨天?我不记得自己答应过你什么。”
“你…”这个混蛋,居然翻脸不认帐!
抓起桌上一只茶杯,顿时向他掷去,恰巧击中他的手肘,瓷片碎落一地。
“你这个骗子!”雅眠气得大骂“说什么一切都是为了我,其实是为了你自己才对!是你自己想当摄政王吧?为什么要借着我名义?”
他没料到她居然会这样想,良久无语。
“闻人龙,我再问你一次,为了我,你到底愿不愿意放弃这一切?”雅眠
近一步,咄咄
人。
他凝视着她,不语片刻,却宛如过了好久。
他缓缓道:“不论你怎样看我,我都不会轻易放弃的。”
这轻缓的话语,传人她耳中,却化为大巨的雷鸣,震得她脑中一片空⽩。
这就是他的答案?这个口口声声爱她、为了她的幸福可以付出一切的男人,原来就是这样对待她的苦苦请求。
“闻人龙,”她听到自己绝望的声音“你以后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再阻止了。因为,我永远都不想见你!”
话落,不再看他,黯然地转⾝离去。
闻人龙垂眼,看着洒落一地的茶⽔,
漉漉之中映着他的⾝影。
他觉得这个影子忽然变细了,变成了年少时的他。
爹爹…爹爹…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叫声,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影,从另一个时空跑来。
那是他,十多岁时的他。在那个⾎⾊的清晨,一排
⾊的花墙底下,他找到了垂死的⽗亲。
他记得,东商的御花园里,本来种満⽩⾊的蔷薇,夜一之间统统被染成刺眼的殷红。
他几乎迈不动步子,因为,地上沾満了黏裯的鲜⾎。
案亲靠着一棵树,直
的⾝子上揷着一支穿过
膛的毒箭,却仍残留着一口气,仿佛还有什么未了之事放心不下。
“龙儿…”看见他,⽗亲青紫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你终于找到爹爹了。”
小小的他,望着那支毒箭时吓呆了。他想伸手去拔,却怕这一拔,⽗亲就永远也说不了话。
“龙儿,你不要动,乖乖听爹爹说…”利用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道“公主…还好吗?”
“嗯,”他点点头“我按爹爹的吩咐,把她蔵得好好的。”
“走,把公主带出宮去,走得愈远愈好…”厉声下令“好好守护她,等她长大了,你要想办法,哪怕赴汤蹈火,失去
命,也要让我们东商的公主,恢复她尊贵的⾝分…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泪⽔顺着他幼小的脸庞流淌下来,他猛地直点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忽然⽗亲瞪眼,整个⾝子都僵住了,他知道⽗亲离他而去了。
每当想到⽗亲死时的模样,闻人龙就心如刀割。
替公主复位是⽗亲的遗愿,是他长大之后哪怕失去
命也要完成的事,否则,他会感到有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在九泉之下瞪着他。
所以,就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误会他,就算她从此以后真的不再理睬他,他也要完成⽗亲的
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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