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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谁知快意举世无(一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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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瞻、刘延庆在说动刘法、任刚中同意出兵之后,七月十七的当天,四人便制定了一个作战计划:在几个当地向导的带领下,由任刚中率所部前去联络何灌;刘延庆率领一个指挥的武骑军与刘法的渭州蕃骑一道,沿着滹沱河南岸,大张旗鼓,直趋束鹿的北面;而王瞻则统率其余的武骑军,接掌滹沱河诸渡口的防卫,并在任刚中联络上何灌后,派出数百名骑兵,不断往来鼓城与何灌部之间,制造大举出兵的假象。与此同时,由王瞻派出使者,急报慕容谦,请求增援。

 兵贵神速,四人真的行动起来,倒都不含糊。刘法十七的晚上便即出兵,与刘延庆约定在滹沱河南岸西距鼓城二十里的一座村庄会合。王瞻心里并不愿意刘延庆以身犯险,但刘延庆深知他若不亲至前线,武骑军一兵不派,刘法与任刚中心中必有其他想法,因此竭力劝说,王瞻只得勉强同意。他对刘延庆倒算是真心结,挑了麾下最得力的一个指挥,又将李琨派给刘延庆,一来李琨熟悉当地环境,二来便于刘延庆弹那些不太听话的武骑军将士。

 刘延庆生怕刘法那儿有变,回到鼓城山后,也不敢多呆,催促着点齐人马,星夜下山,前去与刘法会合。

 数之内,由直如丧家之犬的败军之将,又再度领兵出战,刘延庆心里面亦不由感慨万千。他原本不过就是个马军指挥使,如今虽然已经是翊麾校尉,守深州时打到最后,名义上也是个营将,但所统之兵,其实也就是几百人马,因此这时统率三百骑人马,心里面不免泛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恍惚来,那种熟悉的亲切感,还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切实感,两者夹杂在一起,让他有一种做梦般的感觉。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他在心里面感慨着,他一点儿也不想再打仗,那种厌弃的感觉此时还萦绕着他心头,但他却已经一身戎装,再度奔赴战场。他身上披挂是一件王瞻送给他的铁甲,下骑的是一匹完全不熟悉的枣红马,甚至间佩的马刀也不甚趁手,惟一让他感觉舒服一点的是,只有王瞻送给他的那张大弓,但比起他原来的大弓,却也总让他觉得不甚如意。好在他试着**几箭之后,发现自己的准头倒并没有因此而退步。

 不过,最让刘延庆觉得不习惯的,还是他麾下这三百骑武骑军。与这三百人马夜间行军才跑了十来里,刘延庆便已经彻底理解了王瞻为什么这么不愿意与辽人战。这些武骑军,仿佛全然没受过夜间行军的训练,尽管都打着火矩,但才跑了十来里路,就有三四个人因为马失前蹄,从坐骑上摔了下来,未战先伤。刘延庆不得不下令他们下马步行,但不管他如何三令五申,这些人全无行军纪律可言,不仅走不出队列,连闭嘴都做不到,自李琨与那个指挥使以下,包括军法官,个个都是一边行军一边闲聊,甚至嘻笑打闹,还有人高声唱着小曲!

 这在拱圣军全是不可思议之事,若是让姚兕见着,只怕他会当场砍掉几个人的脑袋!

 但刘延庆治军才能原本就远远不及姚兕,况且他只是个客将,此时也不是整顿军纪的时候,他屡不止,最后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让他不知道是应该感觉到脸面好过一些,还是该更加担心一些的,则是在他抵达与刘法约定会合的小村庄之时,远远便听到的自村庄中传来的声笑语。

 率先抵达村子的刘法,占据了村子的土地庙,那些渭州蕃兵,此时并没有如刘延庆所想的那样已经安静的睡觉,而是围聚在一堆堆的篝火旁,饮酒吃,载歌载舞。

 “到底只是蛮夷,难堪大任。”刘延庆不觉在心里起了鄙夷之心,在拱圣军的经历,实是在他身上刻下了很深的铬印,尽管他自己不是一个愿意对自己要求严厉的人,可是在不知不觉中,他也已经很难接受姚兕以外的治军方法。

 但他是惯会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的,他并没有表出自己心里的轻视,亦没有板着脸故作清高,反而很随和的加入到其中,倒仿佛他生来便是这渭州蕃兵的一份子一般。这样的本事,让他很快便赢得渭州蕃骑自刘法以下将士的好感,虽然这渭州蕃骑中,只有大约一半左右的人会讲带着浓重陕西口音的官话,却也足以将刘延庆的守深州时的英雄事迹宣扬开来了。

 只用了一夜的功夫,刘延庆俨然便成了渭州蕃骑中最受与尊敬的将领。但是那些武骑军将士,以前也并不知道刘延庆的事迹,经此一晚,看待刘延庆的眼神,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尽管拱圣军遭遇的是全军覆没的惨败,可是众人扪心自问,却也没有人敢因此而嘲笑他们,尤其是刘延庆,有着坠城血战的英勇,天子下诏褒奖的荣耀,纵然拱圣军最终覆亡,却怎么样也不可能是他的责任。谁也无法再苛求他,在渭州蕃兵那儿,他是受人尊重的敢战士;而在武骑军那儿,他几乎便是一个传奇。

 可惜的是,这样轻松的夜晚往往并不长久。第二天一早,两支宋军便得离开这个村庄,朝着束鹿前进。按着事先的约定,他们刻意的不隐瞒行迹,反倒是大张旗鼓,沿着滹沱河东下。

 不出意料,如此张扬的行军,很快便引起了辽军的注意。

 午时左右,当刘延庆与刘法将要行进到束鹿城的北方之时,遭遇到了他们所遇到的第一支辽军。

 这支辽军大约有千骑左右,人马虽然少于宋军,却似乎是有备而来。辽军最先碰上的,是在前头带路的刘延庆的武骑军与渭州蕃骑的一个百人队。刘延庆的武骑军大都没有经历过战阵,远远瞧见辽军兵多,便有后退之意,心里都想着退回去与刘法的大军会合。但刘延庆明知道刘法的大军就在身后,此战并无危险,哪里肯丢这个脸?立时拔出马刀,大声呦喝督战,这些武骑军此刻对刘延庆好歹都有了些信任与敬畏,勉强张弓搭箭,在刘延庆的命令下,不断地与辽军互箭矢。

 其时宋朝将领,对于辽军的认识,便是有识之士,亦只注重御帐亲军与宫卫骑军,因为这是直属于大辽皇帝的精锐军事力量,是宋军最大威胁与假想敌。除此以外,对于汉军与渤海军,便所知所限,至于大辽四十九部部族军,还有那些七八糟的属国军,就算是职方馆也未必分得清楚,绝大多数的将领,更是直接将部族军与属国军混为一谈,不加分辨——其实便是辽人,有时候口头习惯上,也将之统称为“部族军”殊不知,这部族军与属国军并不相同,部族军中固然有与契丹同异梦者,却也同样有亲如骨血者。

 刘延庆在守深州之时,与辽军多次手,他心知辽军的战斗力,往往相差悬殊,宫卫骑军极不好惹,而部族军——他心中的“部族军”自是包括所有的部族、属国军在内——则没那厉害,打起仗来并不卖力,多有敷衍了事,保存实力为上者。眼前这只辽军,自旗号、服饰来看,明明便不是宫卫骑军的样子。他有心要在刘法与渭州蕃骑面前挣个面子,又希望打个胜仗,既给这些武骑军一些信心,亦可巩固自己的威信。

 因此他在阵中左突右驰,卖力的组织起这几百人马轮冲锋箭,又咬紧牙关,让李琨与那一百骑渭州蕃骑悄悄移动到辽军的右翼,只听他吹响三长三短号角,便从右边突击辽军大阵。

 但是与辽军打得一阵,刘延庆却发觉这支辽军并没有如想象中的好对付。这支辽军不仅兵力三倍于己,而且并不怕死,甚至可称勇猛。刘延庆观察形势,却见那辽军将领打的主意与自己竟不谋而合,他也是张开两翼,试图自两面包抄过来,将自己这三百余骑人马,一举歼灭。

 他哪里知道,这支辽军,乃是突吕不部详稳娑固率领的契丹兵。虽是部族军,却是与大辽亲如骨血者。娑固因为让韩宝突围成功,被辽主下诏狠狠训斥了一顿,攻破深州之功,各军各部皆有分沾,独他突吕不部功不抵过,因此自娑固以下,众将士都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娑固素有勇猛之名,此番南下,想的是要建功立业,后封公封王,他因不能随韩宝大军南下,攻略冀州、永静军,与宋军主力决战,反被打发到束鹿与耶律薛禅监视真定、祁州宋军,心中十分怨愤。却不曾想到世事难料,突然之间局势峰回路转,宋军慕容谦部居然大举东下,这却是正趁了娑固的意。

 前几天,耶律薛禅的室韦军数度与宋军前锋小股骑兵锋,不料宋军竟十分善战,耶律薛禅只见着西边到处是旌旗营寨,小股的宋军骑兵更是有恃无恐的到处游,他是老成稳重的老将,心中虽然疑惑为何宋军不急速进攻束鹿,却也不愿意挑衅生事,只道是宋军主力未至,目前正是蓄势待发。因此不断上报韩宝,让韩宝决断到底是退回深州,还是另有安排。昨耶律薛禅终于等韩宝的明确命令,韩宝决定亲率主力前来,击破慕容谦,然后直接从束鹿南下,经赵州、过堂镇,绕开宋军在衡水的防线,走萧阿鲁带的路线,攻进冀州。韩宝的大军明便至,因此责令耶律薛禅在他大军抵达之前,要摸清宋军虚实。

 耶律薛禅不敢怠慢,这才分兵四出,试探的攻击宋军。娑固一大早便听到拦子马回报,道是有一支宋军,人马数千,浩浩沿着滹沱河而来,他便主动请缨,率军前来看个究竟。

 不料在这儿遇着的,却是宋军的先锋。

 娑固瞅见宋军不过三四骑人马,虽然明明知宋军主力便在后面不远,但他立功心切,一心想要给宋军一个下马威,打定主意,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这支宋军,也好让韩宝知道,他娑固并非无能之辈。

 他意在速战速决,因此虽然一面与宋军互相箭,一面却摆了个包抄的阵形,步步近,缓缓合拢。

 刘延庆一时料敌失误,此时心里真是叫苦不迭。

 两军互一阵,武骑军已有二十余人伤亡,辽军尚未有任何慌乱之,他的三百武骑军在辽军的迫之下,便已经有点慌张的迹象了。他深知这些武骑军骑兵绝无马上搏斗之能,更是一步也不能后退,若是后退,这些武骑军说不定立时便会形成溃败之势,因此他必须竭力用箭雨阻止辽军靠近。但是不同的部队对于伤亡的承受能力是完全不同的,若是拱圣军在此,二十余人的伤亡,没有人会眨一下眼睛,但是他现下所指挥的这支武骑军,却已有些军心不稳的迹象。总是有几个人开始偷偷摸摸的四下张望,眼中出惧意。

 这让刘延庆在这战场之上,竟突然怀念起荆岳与田宗铠来。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他刘延庆居然也要身先士卒为人表率了?不是应该由荆岳与田宗铠在前面搏,他在后面突施冷箭的么?

 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自嘲的苦笑一下,然后摘下大弓,张弓搭箭,**下坐骑,冲到队伍的最前列,不断的杀着辽军。

 这是他能想到的鼓舞士气的办法。

 此时,他能记起来的,便是姚兕在拱圣军最常说的一句话——“想要部下不怕死,你就得不怕比部下先死!”

 拱圣军维持战斗力的办法,就是武官的伤亡比远远要高过普通的节级士兵。

 刘延庆不姚兕,他绝对害怕比部下先死,但是他更加明白溃败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他只能一面在心里反复叨念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面硬着头皮冲到前面,希望这一招能有点效果。

 这个法子还的确有效。

 既使是武骑军的士兵,当他们看着一个堂堂的翊麾校尉居然冲在最前面,冒着辽军的箭雨与辽人苦战之时,他们还是会有血脉贲张的时候。

 虽然只是个七品官,而且只是个从七品,但在当时绝大多数普通的士兵眼里,那就是一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大官,对许多普通士兵来说,翊麾校尉与骠骑大将军的区别是模糊的,总之都是大官,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他们的命是“贵”的,而他们自己的命则是“”的,这些“贵人”都不怕死,他们就更加没什么好怕的。

 而即便从战斗的直接效果来看,刘延庆直接加入战斗,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

 刘延庆谈不上是个神手,但他的箭法,比起那些武骑军士兵来,实在是要好得太多。此前三百人马**半天,虽然的确将辽军抵挡住没能靠近,但是辽军的死伤只怕都没有超过十人。

 但刘延庆加入战斗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死在他箭下的辽军,至少便已经有三人。

 当两军列阵互之时,一方阵容里有几个箭法奇准的人,那是很要命的。

 数人中箭而亡,很快让辽军惊慌了一小会,辽军不敢再如之前那样得紧,而是稍稍退却了几步。

 刘延庆方稍稍松了口气,却又立即发现,两翼张开的辽军,已经包抄过来。不待他吹起号角,往辽军右翼移动的李琨与那一百骑渭州蕃骑没能跑到辽军侧翼,反倒头撞上了辽军包抄过来的右翼部队,双方也管不了许多,立时厮杀在一处。

 一时之间,刘延庆几乎忘了身处险境,随时有兵败丧命之忧,只觉哭笑不得,心里想着若是他指挥的是拱圣军,绝不至于陷入如此尴尬境地。在这箭矢满天飞的战场上,刘延庆一面下意识的箭,心里竟突然想到以前读《孙武子兵法》时一件事,孙武子好象说过:不知己不知彼,百战百殆。他以前从来不明白:不知彼倒也罢了,如何还会有将领不知己。但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

 “直娘贼的百战百殆!”刘延庆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此时他知道若是刘法不来,他败局已定,到了这个时候,什么要在刘法跟前挣面子,什么姚兕的训导,他早已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刘延庆既然不曾死在深州城,那便说什么也不会再死在这个鬼地方!”他在心里面发着狠,西边的辽军越来越近,他若不立即设法突围,只怕就要悔之晚矣。

 刘延庆一箭倒一个想要冲近前来的辽军,一面开始眼观六路,寻找后撤的路线与机会。当他的目光移向西边之时,突然之间,他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他一个出神,愣了一下,忽然忍不住骂出声来:“直娘贼的!”

 西边竟然什么都没有!

 没有扬的灰尘,没有特别的声音,也看不见人影…

 刘延庆心里面一阵发凉。

 刘法明明在他后面不远!他们相距没那么远,按理说,打了这么久,就算刘法没到,但至少该看到大队骑兵行进时扬起的灰尘!

 他被那杂种给算计了!

 他知道刘法鸷可怕,但却想不到,这厮连自己部下一百人马的性命都不顾了。

 不能再迟疑了。刘延庆举起手来,正要下令撤退,忽然,从南边——他没有听错,的确是南边,辽军的背后,传出呜呜的号角之声!

 响彻云霄!

 随之而来的,是数千战马踩踏大地冲锋的巨响,还有各种听不懂的喊叫之声。

 刘延庆方目瞪口呆,却见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辽军,突然间都掉转了马头,阵形顷刻大。很快,刘延庆看见一支额头、臂膊上扎着白布的骑兵,如同一群饿狼般,冲进辽军阵中,与辽军厮杀在一起。他抬起头来,正看见一面斗大的“刘”字将旗!

 “西蕃杂种!”刘延庆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其实刘法身上只怕没有半点西蕃的血,但这自不是刘延庆在乎的,尽管关键时刻刘法还是出现了,但这毫无疑问是刘法处心积虑的算计!被别人当棋子的滋味可不太好受。

 但此时刘延庆也只好权且忍下这口气来,他唰地一声,拔出佩刀,恶声吼道:“杀!”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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