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哲夫成城 第10节
帐中众人的目光刷刷地集中到主动请缨的狄咏⾝上,每个人的表情都各不相同。有些人把震惊与不可思议写在脸上,有些人却深蔵于心中,不形于⾊。
“狄将军!”种谊忍不住略带责怪的唤道:“以将军的⾝份,不适合去做这种事情。”
⾼遵裕也眯着眼睛,不住的打量着狄咏。
狄咏是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这个官阶,按大宋的新官制的规定,是可以担任军都指挥使这样的要职的⾼级指挥官的——虽然到目前为止,大宋整编各军的军都指挥使,大都由五品武官兼任,但这只是迫于形势的需要,因为这些人大都还兼管一个防区的防务。何况,大宋有五品以上的资历,又能带兵的武官,并不是很多。所以,即便在平夏宋营之中,昭武校尉也有几个,资历比狄咏⾼的也不是没有,但是狄咏亦毫无疑问,是此帐中少数的阶级很⾼的军官之一。
更何况,狄咏还有特殊的⾝份!
郡马的⾝份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武经阁侍读”虽然荣耀,但也可以置之不理,但是“兵部职方司员外郞兼陕西房知事兼权陕西安抚使司护卫都指挥使”的职衔,其份量却是不思自明的!
狄咏⾝负如此重要的职务,不呆在京兆府,却冲到了平夏城这样的前线,而石越竟然也毫不挽留——这件事本⾝就显得十分地吊诡。⾼遵裕常常会有莫名其妙的担心:皇帝会不会把狄咏不能呆在京兆府的账,算到自己头上?
而此时,这位狄郡马,竟然还要请缨去送战书!
⾼遵裕不是很能理解狄咏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这种事情,他有义务制止。
“狄将军。”⾼遵裕缓慢而又坚定地举起了右手,做了一个果断的手势,沉声道:“杀
焉用宰牛刀?若让将军去送战书,岂非是让梁乙埋笑我大宋无人?”
“不错!”一个武官大步出列,⾼声道:“⾼帅,送战书这种小事,
给末将便可,何必劳动狄将军虎驾?”
⾼遵裕见又有人请缨,不由大喜,循声望去,认得这个武官是翊麾副尉韩处。他赞许的点了一下头,问道:“韩将军果然愿往?”
“军中岂有虚言?!”韩处慨然应道。
“好!”⾼遵裕一拍虎案,抓起一支令箭,正要下令,却听狄咏欠⾝说道:“⾼帅请慢下令!”
⾼遵裕斜睨狄咏,问道:“狄将军还有何事?”
狄咏站起⾝来,大步走到大帐中间,朝⾼遵裕与种谊抱拳一礼,方转过⾝来,指着大帐之外一百五十步远的一棵枣树,向韩处问道:“韩将军能
此树之枝么?”
韩处度量了一下,道:“愿勉力一试。”
⾼遵裕与种谊对视一眼,笑道:“弓箭侍候!”
中军官忙取了一张弓与一筒箭,送⼊帐中。
韩处接过弓来,大步走到大帐门口,踩了个箭步,张弓搭箭,瞄准枣树之枝“嗖”地一箭
出,只见树枝一阵晃动,那枝箭却不知去向了。韩处知道这是箭擦枝而过,功亏一篑,不由红了脸,摇头摇。
狄咏走到韩处⾝边,微微一笑,接过韩处手中弓箭,搭箭上弦,拉弓如月,亦不怎么瞄准“嗖嗖”三箭连发,只听帐外士兵齐声喝采,便见那三枝箭,排成整齐的一列,正好钉在那枣树的枝条之上!
韩处呆呆望着那枣树上面的三枝羽箭,半晌,方叹了口气,道:“将军神
,末将不如也!”
狄咏朝韩处温和的笑了笑,转⾝走⼊帐中,向⾼遵裕抱拳道:“⾼帅!两军
战,互递战书,送战书之人武艺如何,关系两军士气。末将非是敢争功,亦并非是不知自重。而是相信若由末将前往,必可
怒西贼,挫其士气,亦能全⾝而退!”
⾼遵裕听狄咏说得在理,不由犹豫了一下。
狄咏又道:“末将知梁乙埋虽然昏庸无能,但是却多疑。若不能当其三军之面
怒之、折辱之,其不必来。若非如此,⾼帅又何必要遣武将前往?送书之事,一小兵或一文吏⾜矣!既是事关重大,苟为家国社稷,末将又岂敢以⾝份避嫌?”
⾼遵裕自然也知道能不能促使梁乙埋准时决战,事关重大。虽然有许多因素,使梁乙埋也会急于决战,但是世事多变,人心难测,谁又敢说他一定会来?这种事情,自然是多一些把握更好。若狄咏不是⾝份特殊,自然是最好的人选。但是…
他沉昑了一会,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便下了决断,道:“便以翊麾副尉韩处率十名挚旗前往西夏军前下战书!狄将军可乔装成韩处之副,一同前往!”
“遵命!”狄咏与韩处连忙欠⾝,⾼声接令。
西夏没烟峡之前奔驰着一队骑兵。这些骑兵全都⾝着深绿⾊的背心,背心上绣着长箭
⽇图,从背心所不能遮蔽的地方,可以看出这些骑兵们在里面都披了黑⾊的轻铠,有些铠甲上面,还透着⾎⾊的黑光,显示着这些人,都是⾝经百战的勇士。他们所骑的马,都是清一⾊的黑马,一时间加鞭飞奔,一时间缓驰,马蹄声落在没烟峡前的山道上,宛如一阵冰雹经过。
这队骑兵中,奔驰在最前面的,便是大宋朝侍卫步军司所辖神锐军第二军的翊麾副尉韩处,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剑眉星目的美男子,那便是宋朝的郡马狄咏。他们⾝后的十名骑士,都是军中的“挚旗”这些人不仅仅全是军中的骁勇之士,而且都是陕西本地人,对当地的地形非常的
悉。这一行十二人,此时正受命前往西夏人控制的没烟峡,向西夏军统帅梁乙埋下战书,约期决战。
“狄将军、韩将军!”在一条羊肠小路的岔股地方,一名锐士⾼声喊道:“再有五里路左右,就到没烟峡了。”
“停止前进!”狄咏与韩处都勒马停了下来。后面的骑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听到上官命令,也连忙勒马停住。
狄咏与韩处下了马,方向众骑兵说道:“都下马休息,让马歇息一会。”
众骑兵这才知道是为了要宽养马力,连忙纷纷下马,倚马歇息。
狄咏与韩处却没有闲着,二人牵马到⾼处,了望四周形势,却见四处只有荒凉的群山,并无半点人烟,甚至看不见西夏军斥侯的踪迹。
“韩将军,你看…”狄咏执鞭指了指四周,笑道:“梁乙埋真是自大狂妄,我们一路前来,至没烟峡仅有五路,居然没有发现一个斥侯,他真的不怕我军偷袭么?”
韩处笑道:“梁乙埋自恃有没烟峡天险,又料定我军不敢出战,平时自然不会派斥侯警戒。但是五里之內,我料他胆子再大,亦不可能不派斥侯。所以呆会,我们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至没烟峡前。不给他们斥侯报信的时间。这样,在气势上,我们便庒倒了西贼一筹。”
“正是。”狄咏深以为然,道:“这样的话,我们全⾝而退的机会,就大了许多。我们至没烟峡越是突然,梁乙埋就越少机会出派人马来断我们回去的道路。”
韩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二人都知道此行危险重重,梁乙埋并非大度之人,二人还肩负使命,要对西夏人进行挑衅,真想要全安回到宋营,绝非容易之事。但是对于韩处而言,倒是非常想得开:狄咏这样的皇亲贵戚尚且悍不畏死,他韩处黔刺出⾝,又有何惧?
众人休息了小半个时辰,韩处算算时间,向狄咏移目示意。狄咏点点头,笑道:“是时候了。”二人纵⾝上马,韩处⾼声说道:“儿郞们!从此处前往没烟峡,马不许停蹄,一路之上,若遇西贼,听我号令,不可莽撞了!”
“我等理会得!”众骑兵早已上马,一齐应道。
“好!”韩处纵声大笑,⾼声道:“今⽇便看尔等扬威没烟峡,叫西贼胆寒!”
狄咏与韩处率领的这队骑兵,如同一道深绿⾊的闪电,穿行在没烟峡前的山道上“得得”地蹄声,飞扬的灰尘,惊破了没烟峡的宁静。
很快就有西夏的斥侯发现了这只骑兵的存在。但是他们往往还没得及看清楚,就被飞来的羽箭刺穿了⾝体。只有少数的斥侯,才得及点燃狼烟。
没烟峡的西夏军队几乎是刚刚看到南方升起的狼烟,手忙脚
地的关上没烟峡的寨门。狄咏与韩处率领的骑兵小队便已到了寨前。
西夏的将士们惊疑不定的望着穆然肃立在寨前的十二名宋军骑兵。
宋军在玩什么花样?所有的人心里都同时转过这个念头,不自觉的把目光投向更远方。
远方的天空,蔚蓝澄静。
十二人来攻寨?
没有人会相信,既便是用“送死”也不能形容这种行为的荒谬。
宋军一定有什么
谋…
双方默默对峙着,一时间,西夏没烟寨前,竟然是出奇的寂静。
“大宋朝翊麾副尉韩处,奉大宋朝定远将军、武经阁侍讲、渭州经略使⾼遵裕大人之令,前来下书,请夏国梁相国答话!”韩处洪亮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无礼。*?
“区区一翊麾副尉,岂能见梁相国?尔既是下书,何不进寨?”没烟峡守将没蔵阿庞站在城墙上,⾼声回话。听到韩处是来下书的,他总算是心神稍定。但是这些人強行穿过沿途的巡逻队部与斥侯组成的警戒圈,直抵寨前,如此下书,已是充満了挑衅的味道。而且自古以来,兵不厌诈,谁知道他们是真下书,还是假下书?
“尔是何人?敢来答话。”韩处轻蔑的问道。
“本将乃没烟峡守将!韩处,你休要无礼,既要下书,书信何在?”没蔵阿庞朝属下悄悄打了个手势,开始准备调兵,不管宋军有没有
谋,若是让十几个人吓得闭关不出,西夏军颜面何存?
“原来是没蔵阿庞!”和韩处的声音一样,在整个没烟峡中皆清晰可闻的,是他声音中的轻蔑与不屑。“人人皆说,梁相国畏我大宋军,如鼠见猫,果然如此。我率十人来没烟峡,梁相国却无胆一见!尔即要书,书信便在此处!”
韩处的话音刚落,狄咏便已纵马驱前,弯弓搭箭,一箭
出。没蔵阿庞眼见一枝羽箭朝自己飞来,顿时大惊失⾊,正要
避,便听到“啪”地一声,那枝羽箭已经钉⼊自己⾝边的一
木柱之上,箭⾝之上,还绑着一封书信。
没蔵阿庞
本没有勇气去取那枝羽箭,他只是估算着自己与狄咏之间的距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骑兵手中明明拿的是弓而不是弩,但是他居然能
出超过三百步的距离!而且劲道如此霸道!
的如此准确!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冒上背心。
如果他是想
自己?
没蔵阿庞还在后怕当中,便听韩处哈哈笑道:“阿庞,你可去禀报梁乙埋,我们⾼帅约他在四⽇后决战,他若有胆,届时便可以率军前来。我大宋军让尔等渡河再战!他若无胆,不如早⽇回去靠裙带做个太平宰相。不要像只鼠辈一样,只会
扰,不敢打仗!”
没蔵阿庞听到这等侮辱之词,正要设辞相讥,却见之前
箭的那个宋军骑士回转马头,⾼声笑道:“告诉梁乙埋,没本事不要学好男儿出来打仗!回家攀好裙带要紧!”说罢,一弯
,手一抬,便见一枝羽箭如同闪电一般,飞了过来。
没蔵阿庞几乎是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脖子,却见那只羽箭不是朝自己飞来,立时偷偷松了一口气。但这也只是一瞬间,只听见寨前宋军骑兵齐齐喝了一声彩,没蔵阿庞立时朝羽箭飞去的方向望去,脸立时就⽩了——一面绣有斗大“梁”字的将旗,正好被那只羽箭
断了绳子,一个筋斗摔下城墙。
那个宋军骑士哈哈大笑,勒了马头,加鞭驱马,扬长而去。韩处与其他的宋军骑兵,也纷纷驱马跟上。
没蔵阿庞呆呆的望着宋军骑兵扬起的灰尘越来越远,半晌,方才如梦初醒,大声喝道:“快,追!”`
“蠢物!”梁乙埋手里紧紧捏着⾼遵裕写给他的战书,终于按捺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没蔵阿庞搭着脑袋,不敢出声。“居然让十几个人出⼊没烟峡,如⼊无人之境!阿庞,你这个守将,是怎么当的?”
“末将该死!”阿庞“扑通”一声,慌忙跪了下来。但是回想起追赶那十几个宋军的情形,阿庞却宁愿在这里挨梁乙埋训斥。宋军前来的十几个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自己派了数百骑一路追杀,结果敌人没追着,反折损了几十人。特别是那个“神
手”实在是太枭悍了,当真是箭无虚发,阿庞
本无法想象,宋军中也有如此箭术惊人者,左
、右
、回
,弓弦响过,西夏军必有一人落马,阿庞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去面对这样的敌人。不过,阿庞在隐隐的恐慎中,也略略觉得奇怪:宋军中有这样的人物,如何会不知名,反而位在一个籍籍无名的韩处之下?
“你该死又有何用?!”梁乙埋恨恨地瞪了阿庞一眼,真恨不能杀了他怈愤。但是他知道这个没蔵阿庞是不可以随便处死的。没蔵氏在西夏的实力人所共知,夏景宗元昊的宠妃、夏毅宗谅祚的生⺟没蔵氏曾经专擅国政,他的姐姐,当今梁太后便曾经是谅祚的⺟舅没蔵讹庞的媳妇。虽然梁氏因与谅祚私通,诬告没蔵讹庞谋反,助谅祚铲平没蔵氏的势力,方才得立为后,可以说梁氏的荣耀与权力,是用没蔵氏的尸体累就;但是西夏国氏族势力毕竟
深蒂固,没蔵氏依然是西夏大部族,梁乙埋也并不愿意轻易
怒他们。在西夏国中,自从秉常年岁渐长,与梁氏一族关系向来不洽,分领右厢兵马的仁多族便想方设法靠近秉常,此外众多部族首领都不満于梁氏的专权,不过惮于梁太后一贯的威严与长久以来养成的上下阶级之间的习俗尊严,不得己而屈从。所以梁乙埋非常重视对军队的掌握、控制。但是西夏的军队,大部分也是归于部族所有的。如果梁乙埋擅杀没蔵阿庞,只怕这没烟峡中,对梁氏向来不平的没蔵氏的军队立时就会哗变。
想到这些,梁乙埋只能強忍住怒气,喝斥道:“还不快滚出去!”
“是。”没蔵阿庞倒也不敢放肆,他对于梁氏虽无效忠之心,却也没有替没蔵讹庞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同族报仇之意,见梁乙埋不再责怪,连忙如蒙大赦一般,退出梁府。
梁乙埋望着没蔵阿庞的背影,又恨恨骂了一声:“废物!”
“爹爹!”梁乙逋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在乎没蔵阿庞是不是废物,只是皱眉道:“⾼遵裕为何突然胆子大起来了?难道宋军来了援军?”
“大军调动,我们不可能不知道。”梁乙埋断然否定。
“宋军因为整编军队,调动频繁,被他们瞒过,也不奇怪。”梁乙逋还有话没说出来:当初宋军纠集大军直扑平夏城,西夏军还不是后知后觉?
“总有消息的。”梁乙埋不以为意,又道:“纵有援军,亦不⾜为惧。”
“⾼遵裕想
我军渡河,半渡而击之?”梁乙埋沉昑了一会,点点头,道:“这也有可能。但是⾼遵裕声明事先不许一兵一将出寨,料他也骗不过我。”
“那⾼遵裕为何要如此相让,迫不及待的想来决战?他没有必胜之把握,反而让出如此多的有利条件?”梁乙逋心中总是隐隐感觉不安“⾼遵裕是胆小之人,并非狂妄之辈。”
“许是宋廷內斗使然。”梁乙埋冷笑道:“⾼遵裕迫于无奈,只得出战。他以为两军结阵相抗,未必输于我军,又或许,其中另有手段…但是这些并不重要,他⾼遵裕既然敢开出如此条件,我岂能不敢应战?他纵有千条妙计,我独不能将计就计?”
“这倒是。”梁乙逋口里虽然如此说,可到底还是不能放心,然而却又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而且梁乙里今⽇被宋人如此侮辱,若⻳缩不出,到时候梁乙埋只怕会被军中所轻。更何况,梁乙逋也知道,西夏之利,也在速战速决。若是那什么“平夏城”真的建成,再想攻下,只怕就是千难万难了。
“来!”梁乙埋却没有注意梁乙逋的担心,他只觉不论⾼遵裕玩什么花样,自己都可以将计就计,大败宋军,最起码也可以全⾝而退…如此想去,竟是越想越奋兴,笑逐颜开地拍了拍梁乙逋的肩膀,向一面地图屏风走去,一面还心情悦愉地笑道:“且来看看四天后如何破宋!”
四⽇后。
辰时。
太
刚刚从东山露出脸不久,強烈的金光洒満了石门⽔的两岸。蔚蓝⾊的天空中,不见一丝云彩。一个静谧的早晨。
平夏城的宋军,一大早就起
埋锅做饭,士兵们难得的
餐了一顿羊⾁,然后披挂整齐,在营寨中安静的等待着战争的到来。特别是西大营中,早已聚集了平夏城宋军最精锐的队部。人人都翘首向北,等待着西夏人的出现。大战之前的平静,最让人心焦。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遵裕竟然真如所约,撤走了石门⽔南所有的队部。只有少量的斥侯在西大营与没烟峡之中巡逡着。
“梁乙埋究竟会不会来?”站在箭楼上观望的⾼遵裕,心中不断地翻滚着同样的念头,但每次他把目光投向站在⾝后的“月明真人”时,对方那笃定的眼神,总是轻易地将他将要到口的疑问庒在嘴
之內。
“只有相信他了。”⾼遵裕在心里无可奈何地对自己说道。无论如何,既便梁乙埋不来,他也不会损失什么。⾼遵裕又抬头望了望天空,患得患失地在心中感叹:“若是梁乙埋不来,真可惜了今天这样的好天气。”
但是,放出了如此
人的
饵,梁乙埋连看都不来看一下,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吧?⾼遵裕无意识的绞动着手指,继续胡思
想着。
等待是最磨折人的事情。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石门⽔以北的原野上,依然毫无动静。
石门⽔北岸十余里。
旌旗密布。
“怎么样?宋军可有动静?”一⾝金丝绵袍的梁乙埋骑在一匹⾼大的⽩马上,向探子问询道。
“禀相爷,宋军西营聚集了众多的兵马,但是自大营至石门⽔岸,原有的人马已经被全部撤走。东营侦骑四出,难以靠近,不知虚实如何。”
探子的回报,让梁乙埋十分的満意。他拈着长须,点了点头,笑道:“不料⾼遵裕真是信人。难道他想学宋襄公不成?还是自信过度了?”
“相国何必管他许多,只要能过河,让他们背城结阵又如何,谅宋人也当不起铁鹞子的一阵冲锋!”梁乙埋⾝边的将领忙凑趣说道。
梁乙埋沉昑着点了点头,举起手来,⾼声命令道:“传令!全军前进至石门⽔北岸结阵!”
“是!”已经没有必要再隐蔵大军的动向,西夏的近十万军队,一齐吹起了震彻长天的号角,在数以千计的旌旗的指引下,战马与骆驼掀起了漫天的灰尘,远远望去,便如同一片⻩尘的海洋,排山倒海般移向石门⽔,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阵阵如雷鸣般的声音。
“终于来了!”
本无须任何斥侯的禀报,大宋平夏城西大营的将士们,都能感觉到战争的临近。
⾼遵裕奋兴的握紧了拳头,⾼兴地望了“月明真人”一眼。
“我⾼遵裕名垂青史的时刻来了!”⾼遵裕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经全是汗⽔。他抿紧嘴
,眺望远方天空中的灰尘海洋。那⻩⾊的海洋越来越近,慢慢地,地平线上露出了黑庒庒的人马,还有
风飞扬的五⾊战旗,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漫涌向石门⽔的北岸。
“⾼帅!”站立在一旁的顾灵甫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要不要准备一下?待西贼半渡之时,一举击溃之。”
“半渡而击之?”⾼遵裕笑了笑,摇头摇,道:“梁乙埋不会上当。”
“由不得他不上当,他的人马渡过一半,未成阵列之时,要战要守,权在大帅。”顾灵甫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我料他必然搭好浮桥,从容渡河。”⾼遵裕抿着嘴说道,目光有意无意地看了“月明真人”一眼。
顾灵甫正要继续劝说,忽听到一个行军参军⾼喊道:“快看,西贼果然开始搭浮桥了。”他抬头眺望,果然,有数千西夏士兵,开始泅过石门⽔,准备搭设浮桥了。
顾灵甫心里一惊,微睨⾼遵裕一眼,却见⾼遵裕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笑昑昑地说道:“今天的天气,还真是热啊。”
顾灵甫这才感觉,太
越升越⾼,
光渐渐炎热,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自己的铠甲之下,也已经被汗⽔浸
了。
西夏人的渡河,一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梁乙埋每渡过一只队部,便命令先行结阵,盯紧宋军西大营的动静。而最先渡河的,照例是西夏的精锐骑兵,铁鹞子队部。一直等到这支骑兵结阵完成,西夏的其他队部,才敢依次渡河。
但是整个宋营,却一直是巍然不动,没有半点风吹草动。⾼遵裕⾝边劝他准备出击的将领谋士越来越多,但是⾼遵裕竟是毫不理会,最后竟然好整以暇的喝起茶来。还命令给所有的士兵准备了一泡茶⽔。
谁也不知道⾼遵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有那个“月明真人”似乎知道其中的原由,虽然天气越来越热,但是他的表情却显得越来越轻松。
西夏人的队部渡河的越来越多,石门⽔两岸尽是马嘶人喊之声,数以万计的队部,从数百座浮桥上通过,到达南岸,背⽔列阵——这却是迫不得已,石门⽔至平夏城西大营之间的距离,只能够让西夏人如此布阵。
但是梁乙埋显然并不以意。
的确,如果你确信自己的军队能占到上风,又何必害怕背⽔列阵?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顾灵甫只感觉自己因为心情过份的紧张或者说
动,全⾝几乎是泡在了汗⽔当中。他大口喝了一碗茶,继续瞪大眼睛注视着越来越多的西夏兵,时不时又回头望望⾼遵裕。
⾼遵裕的表情也越来越放松。
终于,整支西夏队部,都渡过了石门⽔,在石门⽔南岸,结成了森严的阵容。只有少量队部,留在北岸,保护浮桥。
“该出战了吧?!”宋营中,几乎所有的将士,都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但是主帅⾼遵裕似乎忘记了有战争这回事。
宋军依然紧闭寨门,张弩待发,并不出战。
“⾼遵裕玩的什么花样?既然约我们来决战,放我军渡河,他却一直闭寨不出…”西夏的将领也
惑起来。
梁乙埋眯着眼睛沉昑了一会,笑道:“让人去叫战!”
“是!”不多久,数百名西夏骑兵纵马到了西大营前,⾼声呼骂起来:“⾼遵裕,尔约我家相爷前来决战,今我家相爷已如期前来,尔为何畏缩不出?莫非尔是想学八王不成?”
“⾼遵裕听着,尔若是有种,便即出战。若是无种,让出大营,我家相爷说了,放你一条生路!”
“⾼遵裕鼠辈…”
但是任凭这些人在营前骂了将近半个时辰,宋军西大营却始终紧闭寨门,若是这些骑兵进⼊
程之內,便用弓弩一顿
了事。
西夏军中军之中,梁乙埋眯着眼睛,微笑注视着这一切。本来⾼遵裕如此慡快的放他过河,他心中还有疑惧,但是此时,一切都已不言自明!
他取出一块丝绢,抹了一下额上的汗⽔。到时候,梁乙埋已经相信自己知道了⾼遵裕的计策——疲兵之计!
拖延不出,用炎热的天气来消耗西夏军人马的体力,然后再以逸待劳,一举击溃已成疲兵的西夏军!
“嘿嘿,⾼遵裕,你打你的如意算盘,本相却没有这么容易上当!”梁乙埋在心里不住的冷笑。他看了一眼脸上都淌着汗⽔的将士,举起手来,命令道:“传令!各军轮流休息。”
“是!”中军官领令后,迟疑了一下,
了
发⼲的嘴
,说道:“相爷,天气太热,是不是可以让人马轮流去河边饮⽔?”
梁乙埋看了一眼麾下,摇了头摇,道:“恐
了阵脚,且迟一会。”
“是。”中军官略带失望地退了下去。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
太
越来越⾼,终于到达了它的顶点。正午的
光,烧烤着空气与大地。
石门⽔南岸,骂阵的西夏士兵换了一拨又一拨,每一拨都骂得口⼲⾆燥,声嘶力竭,却毫无作用。⾼遵裕只是派人给梁乙埋
来一封书信,书信中写了四行大字:“国相之来,何其太早?午后决战,不为失信!”
然后,宋军竟然当着西夏军的面,轮流换哨,吃起午餐来。
梁乙埋哪里料得到⾼遵裕这种无赖的招数?強攻硬寨,自然是得不偿失,而且腾折了一上午,整个西夏军中,也有点人乏马困了。饥尚可忍,各人带了⼲粮,但是渴不可耐,人人都眼巴巴地盯着⾝后那条石门⽔,恨不得立时扑过去,把那条河的⽔都喝⼲了才解渴。
“国相,是不是该让人马去喝点⽔了?”终于,连梁乙埋⾝边的将领,都有点忍耐不住了。这该死的太
!
梁乙埋看了看手中⾼遵裕的书信,又看了看⾝边的将士,终于点了点头,但立即又叮嘱道:“各军人马,轮流饮⽔,切不可
了阵脚!”
他的话音刚落,以军纪严整而闻名的西夏军中,都忍不住发出一声
呼之声。
立时,石门⽔畔,再次传来人马嘶鸣的声音。
一拨拨的人马,离开本阵,前往河边饮⽔。铁鹞子队部虽然没有前往河边,却也有人从河边取来清⽔,给士兵和战马解渴。
石门⽔的清⽔,果然清凉解渴,在这炎然的天气中,对于西夏将士来说,实是人间至美的甘露。
但是梁乙埋却看不到,此时此刻,便在对面的宋军西大营中,⾼遵裕与月明真人,脸上都露出了微笑。
一直在喝茶的⾼遵裕“呯”地一声,将手中定窑所产的精美瓷杯摔在地上,站起⾝来,厉声喝道:“传令三军,准备出战1
被西夏人的骂阵憋了一肚子气的宋军将士,在摩拳擦掌许久之后,终于有了一个解气的机会。随着⾼遵裕的命令一层层传下,宋营之中,号角长鸣,战鼓擂动,旌旗举起,西大营的营门,终于打开!数以万计的精锐噤军,如嘲⽔一般从营门中涌出,长
在前,弓弩在后,步兵居中,骑兵在两翼,背靠大营,结成了一个大巨的方阵。
大战终于开始。
这是宋夏之间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战斗。
西夏军投了八万余人的军队,宋军也有六万余人的队部。
近十五万的军队,在一片狭长的地带布阵决战,若从远方的⾼处眺望,会感觉这块地方,密密⿇⿇布満了全副武装的人类。
横行西北的铁鹞子们望着如同小山一样移来的步兵方阵,眼睛开始充⾎,他们“刷”地子套了战刀,⾼⾼举起,正想用他们无坚不摧的冲锋撕破宋军的方阵,但是战刀尚未举过头顶,就感觉到⾝子一阵发软。紧接着,只听到战马一声声的悲鸣,训练有素的良种战马竟然不堪重负一般,马腿一屈,全部软了下来。⾝披重甲的铁鹞子们,如同一个个铁铊,重重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西夏人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
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
继铁鹞子之后,不断传来的战马的悲鸣声,一匹匹战马与骆驼,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倒下;一个个的战士,突然发现自己手脚发软,四肢无力,别说战斗,连张弓的力气都没有!歪歪书屋坛论
“中计了!”每个人的心中,都闪过同样的念头。
在这一瞬间,梁乙埋只觉得脑海中一阵空⽩。他尚未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宋军的箭雨,便已经到了眼前。
“快撤!”梁乙埋在一阵慌
之后,下意识地做出一个相对正确的决定。
任何一个有理智的将领,这时候,都已经知道战争的胜负已定。现在唯一要紧的,是利用自己的机动力,赶紧逃走。
但是逃跑有时候亦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宋军两翼的骑兵,在一阵战鼓的催促下,抛开方阵,速加冲杀过来,切⼊西夏军阵中,杀屠着几乎毫无抵抗力的西夏军。与此同时,西夏人赫然发现,在石门⽔对岸,又有一支宋军队部不知从何处冒出,开始攻击守卫浮桥的后卫队部。⾼举将旗上,赫然绣着一个斗大“狄”字
“⽔!河⽔!”在回望北岸的一瞬间,梁乙埋突然明⽩过来——⾼遵裕拖住自己的目的,不是为了疲兵,而是想让自己的人马,去喝石门⽔的⽔。而毫无疑问,此时在石门⽔的上游,一定有一只宋军队部,在那里不断的往⽔中投毒!
仿佛是为了印证梁乙埋的猜测,梁乙埋果然发现,尚能一战的队部,正好是没有来得及喝⽔的队部!而与此同时,从石门⽔的上游,又漂下来几只烈焰冲天的火船!
梁乙埋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听到一阵“轰隆隆”地巨响,一股刺鼻的硝烟味在场战上弥漫开来。他知道,这是宋军使用了霹雳投弹。他回头望去,便见自己的士兵,一部分拥挤着渡河,一部分⼲脆开始四散逃跑。场战上传来宋军震耳
聋的喊叫声:“活捉梁乙埋!”“莫叫梁乙埋跑了!”
“大事去矣!”梁乙埋在心里哀叹了一声,刷地一声,子套宝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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