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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上
  几乎是与此同时。

 汴京的皇宮中,偌大的崇政殿之內,只有赵顼与狄咏君臣二人。

 赵顼的目光凝视着狄咏,声音温和的问:“卿家可知崇政殿在太祖皇帝时,叫什么名字么?”

 狄咏不知赵顼的用意,但还是恭声答道:“臣幼时,便曾听⽗亲说过,这崇政殿本名简贤讲武殿。”

 “不错。”赵顼赞赏的点了点头,然后便静默着抬起头,远眺着殿外的天空,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热切与憧憬“此殿本名简贤讲武殿。只为若要混一四海,就不能不简贤讲武!”

 狄咏静静地站在殿中,低垂着的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赵顼的间——皇帝今天罕见的佩了一柄佩剑!

 “卿可知道,朕为何让卿去陕西?”不知过了多久,狄咏觉得赵顼的目光忽紧紧的盯住了自己,他不敢动弹,也不抬头,只是依旧保持静立倾听的‮势姿‬。

 听到赵顼忽然慢条斯理的问自己这么一句话,狄咏略想了一想,答道:“陛下是让臣去保护石越的‮全安‬。”

 “卿是朕的侍卫首领,朕为何要让卿去保护一个臣子的‮全安‬?”赵顼的声音似乎突然间严厉起来。

 “臣——愚昧!”狄咏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单膝跪了下来。

 “卿常常读史书,朕也一直很欣赏卿这一点。读史可以鉴今。”皇帝的声音顿了一顿,忽又变得凝重起来:“朕今⽇正要告诉卿一个大秘密!”

 狄咏忍不住抬了一下头,面见到赵顼热切而信赖的目光“臣…臣何德何能…”

 赵顼摆了摆手,打断了狄咏的话,道:“狄家世代都是忠臣,卿又是朕的堂妹夫,为人又忠直。所以朕信任卿。朕今⽇就是要告诉卿,朝廷最迟在八年之內,必然将对西夏大举用兵。朕将会不动声⾊的,逐步把精锐的‮队部‬调⼊陕西,并准备好军储物资,修葺好道路城寨,待一切准备就绪,就是灵夏光复之⽇。”

 “臣愿为先锋!”狄咏中的热⾎顿时沸腾起来,奋声说道。

 “朕不会让你去做先锋。朕很疼清河这个妹子,不想让她守寡。——朕要对你说的是,在这八年之內,陕西路安抚使将会掌握越来越多的噤军。虽然目前噤军依然受到枢密院的管辖,虽然有卫尉寺、监察御史,虽然还有种种的防范措拖…但是唐代藩镇之,实在让朕难以放心。”

 狄咏一边皇帝讲着这些,心中不由微感惑,但听到最后这一句,他便猛然惊醒。果然,只听赵顼继续说道:“如果让宦官去监军,不仅有唐代的殷鉴,还会有朝廷內外的阻力。这是下策,朕不取它。朕要让朕最信任的人,去做安抚使的护卫首领。”

 “臣…”

 赵顼走近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狄咏的肩膀,轻声道:“朕信任卿,能替朕办好这个差使。不仅要保护忠于朝廷的安抚使不被西夏人刺杀,同时,也要保证这个安抚使,绝对忠于朝廷!”

 “臣绝不敢辜负陛下的重托!”狄咏沉声应道。但他心中刚刚沸腾起来的热⾎,却因后赵顼这后来的几句话,而渐渐冷却下来。他不由的在心底苦笑了一下,原来,他去陕西,不是如他希望的,是去与西夏人作战;而是作为皇帝的耳目,来防范陕西路安抚使石越!

 目送狄咏离开崇政殿后,赵顼静静的坐在宽大的御椅上,想着心事。李向安率领一⼲內侍轻轻进⼊殿中,见到皇帝这副模样,不由都呆住了,只得屏声静气的侍候着,不敢惊扰。如此过了许久,赵顼才回过神来,向李向安说道:“摆驾,朕要去一次枢密院。”

 “官家。”李向安小心翼翼地说道:“文相公今⽇去了讲武学堂,王枢密副使已病了四五天了。”

 “朕知道。”赵顼淡淡说道“只管摆驾便是。”

 “遵旨。”李向安忍住心中的疑惑,尖着嗓子答应了。

 从崇政殿至枢密院,原不用多长时间。只是皇帝一般不会亲临枢府,因此赵顼突然前往枢府,虽然有人事先通知,也让群龙无首的枢密院‮员官‬慌得手忙脚。好在枢密院都承旨曾孝宽是做老了事的人,忙引着众官吏列队参拜。待一⼲礼节过了,赵顼便吩咐众官吏各归本房,只让曾孝宽领着他径直往侍卫司走去。

 到了侍卫司,侍卫司知事慌忙领了本司同知事、检详官、计议官等等大小官吏前来拜见。赵顼打量诸人,随口问了几句侍卫司的事情,忽然回头向曾孝宽问道:“石越的义弟唐康不是在侍卫司差遣么?”

 曾孝宽一愣,不知道皇帝为何问起唐康,一时间也猜不出他的用意,只好老实答道:“唐康已经调至沿海制置使司,权任同知事。”

 赵顼微微一愣,他没有料到唐康居然升官了。但是六品以下‮员官‬的任命,他自然不可能知道。但文彦博要提拔他的孙女婿,只要给事中与御史们没意见,那便容易得很。

 曾孝宽偷眼觑着皇帝神态,他虽然与文彦博关系一般,但是与唐康关系却不错,于是便忙又解释道:“唐康曾出使⾼丽,通晓海事,因海船⽔军最近事务繁多,兼之唐康与⾼丽使者谈判江华岛、瑞宋岛有功,所以才将其调至沿海制置使司,权任同知事,暂时负责调配江华岛、瑞宋岛驻军、筑城之事。”所谓的“瑞宋岛”便是由赵顼亲笔赐名,位于⾼丽国与倭国之间的大岛,唐康与⾼丽使者谈判后,宋朝用八百枚震天雷换来,成为大宋极东之领土。

 赵顼脸⾊稍霁,笑道:“唐康现在在哪里?”

 “回陛下,唐康随文相公去了讲武学堂,去与章楶讨论创建大宋⽔师学校与伏波学堂的利弊,以备陛下咨询。”

 枢密院希望抛开兵部,将海船⽔军这个新兴的兵种完全置于自己的影响之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文彦博几次向赵顼提出,如果通过章楶的建议,那么大宋⽔师学校与伏波学堂,就应当隶属于枢密院。因此赵顼对于曾孝宽的解释,倒并不吃惊,只笑道:“原来如此。听说枢密院还有个‮员官‬,也曾出使过⾼丽,在⾼丽还讲过学,且曲子词作得极好,是个才子。他却在哪个房?”

 “禀陛下,此人姓秦名观,字少游。现在编修所任编修官。”

 “秦观…”赵顼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笑道:“确是这个名字,传他过来,朕想见见他。”

 “遵旨。”

 不须多时,一个神态俊朗的男子便被引至赵顼面前。

 “臣枢密院编修官秦观,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秦观见到皇帝,忙拜倒行礼。

 赵顼微一打量秦观,见他人物出众,倜傥不凡,不由先暗暗喝了一声彩,待他行礼完毕,便和颜微笑道:“免礼平⾝。”其实赵顼曾经召见过一次秦观,但是此时却早已忘记了。

 “谢皇上。”秦观站起⾝来,目光的飞快的掠过脸⾊尤自苍⽩的皇帝一眼,才恭敬的叉手侍立。

 赵顼微笑道:“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舂风十里柔情。怎奈向、娱渐随流⽔,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鹂又啼数声。这——是卿家的词吧?”

 他念的,正是秦观写的一首《八六子》的下半阕。在汴京流传已有数年,早便传⼊宮中,正是王贤妃最爱唱的一首词。

 秦观不料皇帝居然记得自己的词,颇有些受宠若惊,口中却谦逊道:“劣作实实有辱皇上清听。”

 赵顼却来了兴致,便笑道:“这‘夜月一帘幽梦,舂风十里柔情’,不噤不起让人想起杜牧‘舂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想来这曲子,只怕是秦卿与一位姑娘分别之作吧?”

 “是。”秦观没料到皇帝竟会同自己说起这些,竟然有些讷讷起来。

 赵顼哈哈大笑,又道:“朕以为卿家这首小词,一个‘弄’字,一个‘笼’字,用得是极妙的。不过卿家的词,悲伤、悔恨、烦恼过多,却也是一病。”

 “皇上指教得甚是!”秦观诚恳的应道,一边似乎心有所感的叹道:“其实‘文章憎命达’,古人诚不我欺。现下若让臣再写《八六子》这样的词,却是怎么也写不出来了。”

 “这些是小道,经邦济世才是大道。”赵顼不以为然的说道“朕此次召见卿家,可不会是因为卿家的词写得好,而是因为卿家曾经名重于⾼丽。”

 “全赖皇上之威德。”秦观虽是大才子,但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便只好给皇帝加了顶大帽子。

 谁知赵顼却摇‮头摇‬,道:“朕不爱听这些场面话。卿家在枢府已久,朕是想听听卿家对⾼丽局势的看法。”

 “是。”秦观万万想不到皇帝亲自来询问自己如此军国大事,这比起皇帝记得自己的一首小词来,无疑更让秦观动。略微理了理思绪,他方朗声说道:“自从⾼丽使者来京乞援,朝廷虽然已派使者前往辽国,劝说辽主息兵。但是⾼丽国每年都有大批儒生来大宋求学,朝廷帮助⾼丽兴建学校与图书馆,赠送儒释道经书与医书;朝廷又驻军江华、瑞宋二岛,同意帮助⾼丽国武装军队,稳固王运的地位,可以说⾼丽绝辽亲宋之势已成。然则辽主为防⽇后腹背受敌,绝对不会容忍⾼丽亲宋。所以,臣以为辽国用武力迫⾼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也许辽主会在彻底解决耶律伊逊与杨遵勖、女直之后,再来对付⾼丽,所以会暂时送我大宋一个顺⽔人情;但是若臣却以为,辽主未必会允许王运站稳脚跟。”

 “嗯。”赵顼不置可否的一笑,道:“卿以为,只要解决辽国的威胁,⾼丽就一定会亲附我大宋?”

 “皇上,臣以为,这需要时间,要慢慢经营。但眼下来看,对大宋有利。”

 “几天之前,朕接到张商英与蔡京的表章,道⾼丽国已经仿照大宋,正式成立市舶司,并且是直隶于民部的机构。同时,⾼丽国将自己的一部分⽔军,改编成隶属于市舶司的商船队,主动前往倭国、杭州、泉州贸易。并且希望朕能允许他们的商船队,前往南海地区贸易。”赵顼淡淡的说道:“卿以为,朕是应当答应他们,还是拒绝他们?”

 秦观吃了一惊,想了一会儿,方答道:“臣以为,既不应当答应他们,也不应当拒绝他们。”

 “此话怎讲?”

 “海外贸易之中,大宋利润较大的,是丝绸、瓷器、钟表、棉布、蔗糖等物,这些物品,⾼丽人做不出来,因此,既便⾼丽国主动想加⼊海外贸易,也不会过于影响到我大宋的利益。石子明常常引用孟子的话说,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臣以为此言甚是,多一个⾼丽,可以时刻警醒我们。但是,臣以为,让⾼丽海船⽔军积累过多的经验,会影响大宋海船⽔军对东海地区的控制。因此,臣以为,应当告诉⾼丽国,大宋他们进行海外贸易,但是做事不能太急,要一步一步来,大宋允许其⽔军武装航行于⾼丽与倭国之间,并且许其在瑞宋岛进行补给;但是前来杭州与泉州的船队,其‮全安‬由大宋海船⽔军负责,航线、港口由杭州市舶司指定;至于南海地区,风浪太大,⾼丽的船只难以应付,不如先积累几年的远航经验再说不迟。若是民船想要远航南海,大宋会一视同仁对待,但是整个南海,都属于大宋皇帝陛下,因此,大宋会适当征收关税。”

 赵顼听到秦观的对策,不由哈哈大笑,赞道:“甚善!”他托腮端视了秦观一阵,忽然问道:“蔡京上表,言道加強为加強对⾼丽的影响,有必要向开城派一个常驻使节,同时允许⾼丽国派使者常驻汴京与杭州,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正当如此。在开京常驻使节,即可以方便让职方馆派人进驻,还可以更方便的掌握⾼丽国情,以备朝廷可做出正确的决策。”

 赵顼又是微微一笑,忽冷不防说道:“若朕有意让卿常驻⾼丽,卿意如何?”

 此言一说,不仅是秦观,便是连曾孝宽都不由吃了一惊。但此时自无任何犹豫,秦观急忙拜倒,朗声道:“若能为国效力,臣不敢辞。”

 赵顼本来是想让唐康去常驻⾼丽,顺便给唐康升一下官,算是对石越的某种补偿,不料到了枢密院,才意识到唐康也是文彦博的孙女婿,且在枢密院颇受重视,因召见秦观,见他对答如意,想到秦观在⾼丽也是颇有名气,倒也是常驻⾼丽使节的合适人选。因此竟便让秦观得了这份差使。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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