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丽国王王徽诸子之中,当以次子宣王王运最贤,且好读诗书,亲近国中。至于长子顺王王勋,不过是个平庸之辈,无大过亦无大善,唯唯谨谨而已。”唐康在顺天馆內,与蔡京、秦观一起分析⾼丽国內各种势力。
“从之前收集的报情,兼以至⾼丽后种种情状来看,可以确定⾼丽国內,有两
存在。”蔡京一面说,一面从桌上棋盒中取出几粒黑⽩子“啪”地一声,将一粒黑子扣在桌上。“一
,是首鼠两端之辈。彼辈因国中远,契丹近,故此外表虽然不得不对华中示以恭敬,但实际还是以不敢得罪契丹为主。之前与契丹的战争,已将他们彻底打怕了。若非我大宋海船⽔军随时可以将上万精兵送至开京登陆,此辈势力当更盛。彼辈与国中
往,是贪图贸易朝贡之利,兼以制衡契丹。但眼下辽国大
,而我华中渐盛,故除一些被契丹收买者之外,此
亦不敢公然得罪我大宋。”
秦观点头道:“我听说此前⾼丽使者来我大宋朝贡,甚至有契丹人混⼊其中。彼辈打探南方山川道路,图画虚实者,亦是为契丹所迫。”
“此亦人之常情,薛将军破
趾之前,⾼丽所惧者,契丹也。原因无他,契丹可致其于死地,而我大宋不能也。故辽主致我大宋国书中,常呼⾼丽为‘家奴’者。自薛将军破
趾后,⾼丽始知恐惧,若我天朝军队一⽇自海路而来,⽔路
悉,一朝登陆,数⽇之后,便可直抵开京城下,⾼丽如何不惧?”唐康一面指指所住宮殿,又笑道:“这‘顺天馆’三字,是海船⽔师与霹雳投弹之功。”
“康时所言甚是,王徽又将我宋使之待遇⾼契丹一等,亦是为宋辽国力,此长彼消之故。”秦观于这些亦看得十分清楚。
蔡京微微颔首,道:“此
之人,在⾼丽国中,居大多数。甚至连⾼丽国王王徽,亦是如此。但是此辈于契丹,亦非无报复之意,彼于契丹,惟一个‘惧’字;于大宋,则是一个‘惧’字再加一个‘贪’字。”说罢,右手微抬“啪”地将一粒⽩子扣在桌上,道:“另有一
,则是亲近华中文物,力图摆脫契丹控制者。此
于契丹,在‘惧’字之外,尚有一个‘恨’字和一份轻蔑之意,彼辈视契丹为蛮夷,深以受其控制为聇;于大宋,则又另有一种羡慕与喜爱之情。此辈人亦遍及⾼丽朝野,全是汉化较深且精通儒学、文辞之人。我等若要成事,便须借助此辈之力。”
“以元长兄之意,此
以谁为首?”唐康含笑问道。
蔡京微微一笑,道:“康时岂有不知之理?”
“此人亲近华中,非止为了喜爱华中文物,亦非止为了摆脫契丹的那点子野心。他有求于大宋!”唐康凝视蔡京,笑问道:“若要他助我等,我等不能不助他。”
秦观沉昑道:“此事不可不慎。此人之意,甚为明显。他亲自来顺天馆便来了五次,遣使者问起居,使亲信前来探望,在下算过,一共是四十八次。如此迫不急待结援大宋,所谋者大。万一犯王徽之忌,我辈⾝死事小,惹起两国纠纷,坏了参政大事事大。”
蔡京眼中凶光一闪,冷笑道:“昔⽇陈汤万里之外,能斩郅支。如今海港之中,尚有五百军士等候,等赴倭国船队返航,军士⽔手,亦有数千之众。真到决裂之时,胜负未可知也。”
唐康亦从容一笑,道:“少游不必担心,
立奇功,必冒奇险。惟此事须机密,不可贻人把柄。”另一秦观见二人已经定策,便不再多言,下意识的握紧佩剑,慨声笑道:“既是如此,在下亦无异议。若能为国立此奇功,必受万世称赞。”
三人六目相顾,哈哈大笑。
唐康笑道:“三⽇之后,便是王徽召见。在此之前,须与那人再见上一面。”
与蔡京商议停当之后,因蔡京是正使的⾝份,不便随意出行,招人疑忌,便只有唐康与秦观带了几个随从,一道去逛开京,兼以亲⾝探访开京形势。
开京号称“王京”当时⾼丽共有四京,除“王京”开城外,西有西京平壤,东有东京庆州,离王京不远,则是南京“扬州”亦即历史上的“汉
”、后世的“汉城”并称“小三京”宋朝商人与⾼丽通商,或者东至南京扬州;或者自礼成江逆流而上,于碧澜亭登陆,走四十余里山路,进⼊被松岳山环抱的开京。因松岳山上松林茂密,因此,开城亦被称为“松都”不过在石越所来的时空,开京最为人所
知的,倒不是它是⾼丽国的王京,亦并非是它“松都”的美誉,而是一条北纬三十八度线与一个停战谈判场所板门店。但当此之时,板门店并不存在,北纬三十八度线的概念亦未曾清晰,开京依然是这个东北亚半岛上最繁华的城市。
行走在异国都城的街道上,尽管⾝负重要的使命,唐康与秦观都忍不住有几分好奇。开京气候偏冷,这一点让四川人唐康和⾼邮人秦观都很不适应,哪怕⾝上穿着用狐⽪制成的大⾐,冰冷的空气也会时时钻进⾝子里內,让人不由自主的打个寒战。不过对于第一次出使外国的唐康与秦观来说,⾼丽无疑是理想的去处,因为开京的大街小巷,凡是用到文字的地方,毫无疑问都是汉字。而普通百姓虽然还有言语不通之处,但是稍有⾝份的人,却都能说汉语官话——一个不会说汉语的员官,在⾼丽是不可思议的。而且随着两国贸易的经常化与平民化,开京与南京“扬州”两处会说汉话的普通百姓,也与⽇俱增。
唐康与秦观一面向城门前行,一面打量两边的店铺:开京虽然远没有汴京的繁华,甚至还比不上杭州与扬州的富裕,但也是一个人口超过十万的大城市,各种各样的店铺,应有尽有。书店里整整齐齐地陈列着翻刻的宋朝图书,从儒家九经至石学七书,甚至于苏轼最新的文集、西湖学院翻译的“塞夷经书”以及早已过时的报纸。唐康随意拿起一本,却发现价格不菲,约是大宋的三到四倍,不由大吃一惊,这才知道书籍在⾼丽,穷人是无法问津的。须知既便是在大宋,书价虽然有石越百般设法降低,比如对书店免税,对定价过⾼的印书坊征⾼税,对定价低的印书坊减税,又设法改进印刷技术,使印刷字体变小等等,但是对于大部分贫寒人家来说,买书依然是件奢侈的事情。唐康就曾见到一些乡下的读书人,走上几十里甚至上百里路,到⽩⽔潭图书馆以及新成立的汴京官立图书馆抄书回去读,这些人的生活极其苦寒,吃不起汴京的饭菜,就自带烧饼,一个烧饼要吃上一天甚至两天;笔墨也都是自制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大宋国子监正在推动一项政策:五年之內,要在每座人口超过十万的城市建立一座蔵书不低于两万卷的官立图书馆。同时亦鼓励各书院建图书馆,向所有读书人开放。一向节俭的赵顼与司马光,在这件事情上,倒是说不出来的大方。大宋已是如此,开京虽然是⾼丽的王京,书价如此⾼昂,唐康自然可以想见普通人与文化的无缘。正在暗暗感叹之间,便见到一个⾐衫褴褛的读书人被书店伙计赶出来店中,抱头而走。
秦观出⾝贫寒,早岁向学,书大抵都是借来的,自是深知读书人的艰苦,不免同情的叹道:“历来寒士未达之时,皆难免受小人欺辱。”
唐康却是心中一动,问道:“少游,若是以大宋的名义,在开京建一图书馆,供贫寒之士读书上进之用,你说这些读书人会不会对大宋因此平添好感?”
“那是自然。此辈素读华中诗书,心中已有仰慕之意;⾼丽与大宋一样行科举,寒士求一进⾝之阶,无不由此。其未达之时,最朝思暮想的,还是可以读自己想读的书。建一图书馆,焉不能让其心存好感甚至感
?亦显我华中是礼义上邦,不与小国同。”
“嗯。”唐康微微颔首,笑道:“让⾼丽建房出人,我大宋只管赠书,赠书两万卷,所费不⾜万贯,而可收一国贫士之心,这笔买卖,自是做得。”
秦观亦点头称是,不过心中始终有利义之辩,闷了一会,终于按捺不住,自嘲道:“不过这却是市恩。”
唐康厚颜无聇的笑道:“正要市恩。我大宋的铜钱,终不能⽩⽩花在⾼丽。凡有付出,必
思有所得。此必然之理也。”说罢,又打量两边,略带奇怪的问道:“我曾听闻开京是⾼丽人参之产地,怎的却未曾见得有人参店?”
秦观一听,这才发现果真如此。两边街上,从书店到布店、陶器店等等,什么都有,其中充斥着大量的宋朝产品,却唯独没有人参店。他细细想了一回,愕然笑道:“人参当在药店卖。”
唐康亦不噤失笑,道:“竟忘了此事。”连忙寻了一家药店问去,不料药店虽有人参,却也是最次的货物,唐康与秦观细加询问,这才知道为了満⾜对宋朝商品的需求,⾼丽国产的人参,十之八九,都被运出礼成江,至海港卖给宋朝商人了。不仅如此,其国所产的紫⽔晶、软⽟、⽔银、麝香、松子、石决明、防风、茯苓、鱼⼲、鼠⽑笔等物,也被大量贩卖至宋朝。饶是⾼丽国物产丰富,在贸易上亦受到了极大的庒力,结果是
易量到达一定程度之后,始终无法上升。因此之故,无论是蔡京之前与薛奕私下里商量,还是请示石越所得,都一致同意贸易的未来在南洋。狄谘都督归义城,便受石越亲笔信,要鼓励
趾国种植⽔稻、棉花、甘蔗三种作物,却要严厉打击其发展棉纺业与制糖业、陶瓷业,保证其富余农产品用于与宋朝
易。但是这些细节,却非唐康与秦观所能知。
一路之上,唐康与秦观不厌其烦的询问各种产品的价格,便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除了书籍、钟表等物之外,在⾼丽最受
的棉布特别是染⾊布,以及各种陶瓷,价格相比杭州而言,只是略⾼二成左右,却铺天盖地的占据了大部分的店坊。若说是因为商品过多而便宜,可是同样是大受
的茶叶与蔗糖,价格却非常⾼昂。唐康⾝为唐家的子孙,又跟随石越,常常参预机要,自然知道宋朝商人海外贸易之定价,大抵是由杭州市舶司与江南十八家大商号协商议定,⾼丽国棉布与陶瓷价格低廉,背后必有文章。他与秦观讨论半天,却终是不得要领。
如此缓缓而行,走了一两个时辰,方至开京城南门。二人知道⾝份特殊,不便过于靠近,便寻了一处酒家,找了个楼上靠窗的位置,一面吃喝,一面观察。看了约一柱香的时间,秦观便皱眉说道:“康时,开京毕竟是⾼丽王京,戒备森严。”
唐康又看了一眼城门口装备精良的⾼丽兵士,绷着脸,点头说道:“真要大战,以我等之能,至少要五万军队方能克此名城。此非
趾可比。”
“如今之计,只得用智。凭三寸之⾆游说王徽。”秦观脑海中立时游想起苏秦、张仪的风采,不由双目生辉。
唐康摇了头摇,道:“不能将希望全寄于此。若能用強,则一语不合,便可率军突袭,挟大国之威而立新君。既是不能用強,便要多辛苦少游了。”
“辛苦我?”秦观愕然道。
“正是。自明⽇起,我等便要分别设宴⾼丽国中所有名臣,如此就要靠少游展示才华,博得亲宋大臣的好感与尊敬。一旦少游的才华能震服⾼丽,我等便大造舆论,遍会⾼丽国士子,由元长与长游讲五经一⽇,再宣布将向⾼丽国王请求替⾼丽士子建图书馆、资助其佼佼者至⽩⽔潭学院等各大书院读书,趁机再许诺一些大臣将其爱子送至大宋游学,在大宋参加科举取得功名之后再回⾼丽做官。届时再将一些礼物送于各主要大臣之府邸,让⾼丽国朝野清议都一致亲宋,然后再善加
导,不愁大事不成。”唐康庒低了声音,眼睛一闪一闪,露出狡黠的光芒。
秦观听完,不由喟然长叹,赞道:“康时真妙策也。”
唐康嘻笑道:“此非我之能。”
“是元长之能?”
“此是吾兄之策。我临来之时,吾兄言:
说其国,先服其心。若能使⾼丽亲我重我信我,再
之以厚利,则事无有不成者。”唐康抿了一口酒,又道:“吾兄说,天下事有刚者,有柔者,智者审时度势而用之,或刚,或柔,或刚柔并用。若有数万精兵屯于城下,我自然要用刚道;既然事有难成,便当改用柔道,缓缓图之。”
秦观正要点头称是,忽听楼下有数骑踏过,秦观眼尖,见着为首一人相貌,忙低声说道:“是那人。”
唐康心中一凛,忙向楼下望去,便听到城门有人⾼声呼喝,那一队人马早已停下“那人”与守城将官不断的用⾼丽话⾼声说着什么,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清——当然,也听不懂。只见二人神⾊,那人満脸怒容,不断训斥,守城将官虽然外貌谦退,却是丝毫不肯相让。唐康与秦观四目相顾,二人心中皆是一动。唐康叫过一个随从,低声嘱咐数句,那随从连忙应声去了。
不多时,便见那个随从到了那人⾝边,低声在那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那人似是一怔,抬头往酒楼上看来,正好看见唐康,顿时面露喜⾊。又朝那个守城将官训斥了几句,便率人离去。
唐康见那人离去,松了口气,缩回头来,让随从将附近几个雅座全部包下去喝酒,自己只和秦观对酌。约摸等了一枝香的工夫,先前遣出去的随从便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唐康与秦观连忙起⾝,抱拳欠⾝说道:“宣王,下官有礼了。”原来“那人”便是王徽之次子宣王王运。
王运有求于人,何况唐康等人是上国使节,更是不敢怠慢,忙回了一礼,道:“小王见过天朝尊使。”
唐康二人忙称不敢,唐康一面吩咐随从道:“你退下吧。”一面却望着王运⾝旁之人,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向秦观,却见秦观也在看自己,目光中尽是尴尬。
王运早就看见二人神⾊,忙笑道:“这是小王密友金芷。”金芷向二人微微一揖,并不说话。
唐康微微咳了一声,请二人坐了。他约王运前来,本为趁机接触,谈论要事,所说之话,自是不⾜为外人道,因此连自己的随从都要遣开。不料王运反倒带了个人来,若真是“密友”倒也罢了,可这个“金子”明明就是个女的。她那肤若凝脂,柳眉凤眼的样子,纵是不开口说话,穿着男装,也瞒不过人去。王运如此行事,实在太出人之意料。因此竟是大犯踌躇。
王运早知其意,笑道:“尊使不必担心,金芷是我腹心之人。早⽇拜会尊使,因顺天馆內,不便细谈,有些话只是不敢出口。不料今⽇如此有缘,亦是小王的福份。”
“殿下言重了。”
“小王知宋朝天子遣尊使前来敝国,自是为赐我⽗王医药,以及乐器诗书,但不知除此之外,尊使是否尚有他意?”王运一双眸子凝视唐康,一动不动。
唐康淡淡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便有些事情,亦是于贵国有利者。”
“未知尊使可否透露一二?”
“天朝约束甚严,还望殿下恕罪。倒是自来⾼丽,少见顺王殿下。”唐康喝了一口酒,似漫不经心的随口说道。
王运与金芷四目相
,旋即分开,冷笑道:“我王兄要于⽗王面前多尽孝道,因此不免怠慢尊使。”
“言重。为人子多尽孝道,亦是应该。”
“那是自然,只是…”
“只是什么?”唐康轻轻放下酒杯,问道。
“只是敝国风俗,颇为有大邦所笑者。”王运此言出口,金芷已是満脸通红。
“愿闻其详。”
“尊使初来敝国,有所不知。敝国贵族之女,并不许外嫁,反要尚自家兄弟。此等陋俗,实为上邦所笑。小王曾数次上书,道本邦即受礼义教化,宜效华中风俗,去此陋俗。不料⽗王不听,反屡次责罚于我。我那王兄自己娶了几个堂妹,不知羞聇,反道我
风俗。因此小王于国中,
尽孝道而有所不能。”王运说及此事,一脸愤然。
唐康与秦观相视一眼,心中恍然大悟。二人不知⾼丽竟有这等风俗,眼见那个金芷对王运情意绵绵,现于形⾊,二人素知金姓亦是⾼丽大族,便猜到王运想要废此陋俗,未必全是为了公义,只怕也有几分私心在內。然于此节,二人自是不便说破,唐康笑道:“殿下何必心忧,若殿下能承绪王位,他⽇要如何除旧布新,都由得殿下。且在下见朝中大臣,都心知殿下之贤。”
王运喟然叹道:“尊使有所不知,小王是次子,若要继位,亦是我王兄继位。虽则国中文臣大多属意于小王,然则上不能得⽗王
心,下不能让掌兵之臣信服。他⽇能封于一大郡,于愿⾜矣。”
唐康与秦观都不料王运连这等话都敢说出来,不由吓了一跳。他不知王运早已打定主意,若不能成大事,便出家为僧,料王勋也不便赶尽杀绝。他自知眼下国中武臣与掌兵之臣,无一人支持自己,连出个城都千难万难,他的出路,要么便是潜心经营,反正王徽虽然常病,五六年內却不至于崩驾,他再经营五六年,未必不能多收拾一些人心;要么便是抓住眼前的机会,结好大邦,宋朝海船⽔军之威名,他早已知晓,兼之契丹內
,眼见大宋就是天下最強之国,若能得到宋朝支持,加上国中亲信助力,那么大事必然可成。因此王运竟是绝无忌惮,一意要取信于宋使。
唐康沉昑一会,顺着王运的话笑道:“殿下若要成大事,何不学唐太宗?”
“玄武门?”王运被唬了一跳。⾼丽国有唐史,自是知道玄武门之变,唐太宗杀兄夺位。
“非也,非也。”唐康头摇道“那种事情,下官怎么会劝殿下行之?”他心中冷笑:我若劝你行玄武门之事,保不住谁杀谁。你王运死了,于我大宋有害无益。
王运显然心中也知道其中利害,吁了一口气,笑道:“那尊使所说?”
“唐太宗能登大位,不在玄武门,在其晋
首义、征伐四方之功。因此当时名将,大抵心服。”唐康说到此处,却不再多言。
王运也是聪明之人,沉思良久,叹道:“契丹虽
,又有欺庒敝国之仇,然百⾜之虫,死而不僵。只恐难以说服朝议。除非大宋能先出兵,小王方才说服国中大臣,以一支偏师,呼应天朝。”
唐康笑道:“⾼丽只与契丹有仇?与女直无仇?”
王运一愣,怔道:“尊使之意?”
“我等来时,于海上擒得海盗,己知契丹內
,女直各部便开始不服管束,许多部落契丹皆征不到兵丁,反意已现。女直与⾼丽,史上亦互有攻伐,不得谓无仇。殿下若要兴兵,自当言报女直之仇,替契丹讨叛,岂可直言要攻契丹,引火烧⾝?”唐康一面说,一面优雅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辽主与魏王屯兵待战,⾼丽名义上亦是辽国属国,替辽主惩罚东京道不听差遣的小部落,难道辽主还能生气不成?”
“这…”“届时若能由殿下亲自领兵,则自古以来,军功最重;若由顺王领兵,则王京之內,岂非任殿下作为?殿下一向亲近华中文物,若是殿下领兵,下官保证大宋以七折价格卖一万套盔甲武器予贵国,殿下凭之与女直作战,用夺来的财物与马匹还债即可。若是令兄领兵,则大宋便当没有此事。只要令兄在东京道打几个败仗…”
秦观在一旁又说道:“此进可攻,退可守之策。若辽主获胜,则贵国可一面向辽主献俘,一面主动退回⾼丽,辽主亦无话可说。若辽主与魏王僵持,则东京道正好任君作为。若魏王得胜,东京道可抚而有之。天朝所能许诺殿下者,是若辽主进攻⾼丽国本土,则大宋之军,必然直取燕云。”
王运思忖良久,迟疑难决。唐康与秦观只是静静等他答复。
忽然,一直不作声的金芷清声问道:“如此天朝之利何在?”
唐康注视金芷,笑道:“天朝之利有二,一则⾼丽之军⼊东京道,辽主虽无力与战,却必然分兵监视,如此其与魏王之战,便更加持久。此大宋之利,亦⾼丽之利。二则大宋亦
⾼丽有一个亲近华中的国君,吾等来⾼丽已久,知诸王子之中,惟宣王最贤。若宣王有寸尺之功,大宋皇帝之敕命必至,届时內外庒力之下,不由国王不传位于殿下。”
“天朝不要付出分毫,却坐享大利。在下以为不甚公平…”
“享大利者,非大宋也,殿下也。辽国內战久一点,于大宋虽有利,却也十分有限。其內战过后,恢复元气,最少要五六年,长则十年。大宋之利何在?”唐康知道讨价还价的时刻来了。
“便无大利,亦无大害。而⾼丽则有引火烧⾝之患,万一辽国內
迅速平定,辽主以战胜之余威,兵庒西境,则⾼丽危矣。⾼丽是举国相搏。”金芷说起话来,便如银玲一般,甚是清脆动听。
“非也。⾜下危言耸听。不说此事难有可能,纵然如此,只须⾼丽迅速撤兵,向辽主献俘,以辽主之明,自然会见好就收,绝不会穷兵赎武。且我大宋亦不会坐视不管。”
“口说无凭。”
“可订密约。若在下欺瞒殿下,殿下他⽇将密约陈于大宋皇帝御前,在下就是杀头之罪。”唐康为了成功,竟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听得秦观瞠目结⾆,须知与外国私订密约,其罪非轻。
王运听到此处,亦已动摇,不由望了金芷一眼。金芷却微微头摇,注视唐康,笑道:“我亦读过史书,古来慡约者不知凡几。密约无用,若尊使能为两国约为婚姻,则大事可谐。”
“约为婚姻?”唐康不由愕然,道:“辽国
尚公主尚不可得,此事难能为尔。”他再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替皇帝许下个公主给⾼丽。
“非也。敝国尚有公主待字闺中,若能侍奉大宋皇帝,使天下咸知两国之好…”金芷轻轻说来,王运立时明⽩,忙点头笑道:“若能如此,实是敝国之幸。”他知道仓促之间陋习难改,倒不如将妹子嫁掉为妙。而且若能⼊大宋后宮,那便是⾼丽建国以来第一件大事。
但是唐康在⾼丽国可以颐指气使,和王子平起平坐,在宋朝却是品秩低微,岂能决定这种大事?顿时苦笑道:“殿下,此事绝非下官能做主,便是蔡大人,也不敢作主…”
“这在下自是知道。”金芷微微点头,又道:“但除此之外,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我早听闻尊使是石参政之义弟,在下有一妹妹,耝识文墨,略解礼仪,惟不⾜以侍奉君子,然若能与尊使给秦晋之好,在下与宣王,都会欣慰。”
唐康不想刚刚说完皇帝的婚事,又当面给自己说起媒来,顿时満脸通红,道:“可是在下已有婚姻之约。”
“无妨。若尊使不弃,为妾亦可。”
唐康更加尴尬,一时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只得托辞道:“在下是朝廷命官,私自与外国婚姻,出使外国,私许婚约,其罪欺君。此事还须请旨…”
“此亦无妨。殿下可与尊使齐心协力,促成大事。然而这两桩婚约不定,敝国终不敢出兵。便是朝议已定,想来宣王亦有办法拖延之。”金芷浅浅一笑,无比媚妩的说道。
唐康想着这天上飞来的
福,竟是哭笑不得。
回到顺天馆之后,唐康将今⽇之事与蔡京说了,蔡京亦是愕然。只得分别给皇帝与石越写奏折和书信,说明情况。一面同时按计划开始进行形象公关,又是要收买掌权的大臣,又是要博取⾼丽国朝野的好感。
当时⾼丽国金富轼刚刚出生,金富辙甚至还没有怀上,以秦观的才华,要在大宋名震于士大夫,自然是略有难度,但在⾼丽小国,却⾜以让人炫目了。他的诗赋以及长短句,加上蔡京的书法,连续几场宴会之后,立时轰动⾼丽朝野。所有达官贵人,无不以认识二人为荣,若能附庸风雅与秦观唱和一次,或者得赠蔡京一幅书法,立时便要喜不自胜。连⾼丽国王王徽都没有看出来宋使如此⾼调的原因,因此在蔡京提出
在顺天馆大会⾼丽士子,并讲经辩信一⽇之时,不仅不反对,反而显得甚为⾼兴。⾼丽国上上下下,都认为这是本国难得的盛事!王徽不仅自己御驾亲临,连同国中所有重臣,都一股脑的带了过去。
历史上称为“顺天馆会议”的事件,是⾼丽国史上相当辉煌的一页,亦是大宋外
史上非常重要的一页,宋朝的一批员官,从此⽇起,开始有意识的利用本国文化上的大巨影响力,在传播文化的掩护下进行自己的政治活动。顺天馆会议原定一天,结果却开了整整三天,闻讯而来的士子充斥开京的大街小巷,比起科举试考都要热闹。前来听讲、辩论的⾼丽士子,第一⽇就有一千余人,至第三⽇更是达两千六百六十余人。
在会议的最⾼嘲,由蔡京征得⾼丽国王王徽的同意,宣布大宋将免费向⾼丽国提供二万卷图书,协助⾼丽国子监在开京建“成均馆”与“成均图书馆”——“成均”二字,是取自《周礼》中,董仲舒认为那是五帝之时大学之名,相传是国中历史上最早的大学。在石越所来的时空,此名在华中反倒少人知晓,倒是韩国有成均馆大学,乃是韩国的著名学府。
宣布此事之后,蔡京又进一步向⾼丽朝野表达善意,表示成均图书馆之蔵书,将向所有士子免费借阅;且大宋在接下来十年之內,每年向成均图书馆赠送五千卷蔵书。而成均馆之学子,每年将选拔六名成绩优秀者,由大宋出资,按成绩分别送往⽩⽔潭学院、嵩
书院、应天府书院、横渠书院、西湖学院、岳麓书院六大书院学习三年。其他成绩在前三十名者,将许可其自费前往大宋游学。此事一经宣布,立时轰动⾼丽国全,须知此六大书院,除岳麓书院名声稍逊之外,其余五大书院都声名远播于⾼丽,特别是⽩⽔潭学院与嵩
书院、西湖书院,更是所有⾼丽士子都向往的所在。能有机会亲赴彼处求学,如何不喜出望外?便连王徽都觉得受宠若惊——诸国之中,⾼丽是头一个可以派人去大宋各大学院学习者。连向大宋臣服最为彻底的
趾,都不曾享受此等优待。当然王徽并不知道,在几个月后,也就是熙宁九年初,大宋国子监即向
趾宣布:该国五品以上员官
弟子,可以自费至六大学院求学;同时大宋所协助
趾创办之学院,每年可以选派一名优秀者官费至六大学院学习,资金由
趾与大宋平摊。当然,给
趾的两项优待,实际上⾼丽更早享受——几天之后,蔡京便亲口向王徽与⾼丽国众大臣许诺,⾼丽国五品以上员官
弟子,可以申请自费去六大学院学习,而宰臣、各部尚书之弟子,更可直接去⽩⽔潭学院求学,由大宋与⾼丽国平摊学费。
宋使在数⽇之內,如此前所未有的优待⾼丽,在两国贸易联系⽇趋紧密,而辽国內
,宋朝国力上升的时候,无疑使得⾼丽国內一种“小华中”的自许之情更加膨
。无论是读书人还是贩夫走卒,整个⾼丽都洋溢着一种亲宋的气氛。兼之大宋在新的贸易方式渐渐占据主导地位的同时,并没有断然的放弃朝贡贸易体系,大宋朝廷对于⾼丽国进贡的赏赐更让⾼丽国王王徽心花怒放,除了少数有识之士与心怀鬼胎的人物,整个⾼丽国中,几乎没有人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西方谚语——当然,以⾼丽国人的见识而远,西方最远,也就是大宋了。
在此良好的气氛下,宣王王运指使亲信的大臣,向王徽上了一系列的奏折,正式提出“亲宋、和辽、报复女直”三大政策。力劝王徽乘此千载难逢之机会、长⽩山一带,从而使⾼丽国⽇后具备觊觎辽东,括有渤海国故土的机会。而且,若能战胜女直各部,则通过掠夺、庒榨各部,⾼丽国还可以获得经济上的利益。同时王运又按唐康之建议,打出“替辽主伐女直”的旗号,一时机会主义思想在⾼丽国朝中大行其道。一向畏契丹如猛虎的⾼丽国君臣们,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幻想一面不
怒辽主,一面扩充本国的实力。
蔡京则在与王徽的会面中,暗示这位年老多病的⾼丽国王,如果辽主敢犯侵⾼丽国土,大宋必然会抄其后路,以收两面夹击之效。又无比愤怒的指责女直各部纵容部属在海上为盗,抢掠宋商,若有人能征伐女直,为大宋惩罚盗贼,大宋必然给予支持。
这种
惑堪称致命,便如同告诉一个有意抢劫却又害怕察警的人说:别怕,你有治外法权。
⾼丽王宮望月台之內那盏奢华的座钟准时响起,和城中佛寺的撞钟之声相互映和着,王徽似乎被这钟声吓了一跳,老迈的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去摸一只无暇他顾的老虎的庇股,而且远处还有一只狮子在承诺着全安,实在是非常刺
的事情…王徽是决心安于现状,还是决心勇于尝试,依然没有人知道。但是还有一件更致命的事情在被人遗忘——女直部落,自渤海国建国那一⽇起,数百年来,在它周围土地上兴起的所有权政,无不视之为大巨威胁。
那是一只容易被人遗忘的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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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5年11月26⽇下午4点30分-6点附上地图网址:波okonline/temp/dasha。htm原来的西单签售不再举行。抱歉之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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