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弦月东悬,康乐十二村里,户户灯火,户户香。
史家屋里,史大年哼着小曲,
着锅铲,正炒着香
的回锅
。
“爸,我出去一下。”史书黛忽然走进厨房。
史大年连忙转身“就要吃晚餐了,你要去哪里?”
“我的印表机没墨水了,我要出门一趟。”
“那种东西叫你哥哥有空时再帮忙买就好了,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就别出去了!”史大年蹙眉,不认为傍晚适合一个女孩子出门。
“我有一些报告急着要印,等哥哥他们有空太慢了。”才说完,史书黛拿着零钱包,转身朝客厅大门走去。
“诶,等等啊!”史大年急忙忙的关掉炉火,将铁锅移到另一个炉架上,这才捻着一条抹布冲出厨房。
“那间书局有些远,我要是慢一点回来,你就一个人先吃吧。”史书黛站在纱门外,套上凉鞋。
“既然有些远,那爸爸陪你去,一路上有人作伴也比较安全。”说着说着,史大年马上随手将抹布往一旁的木柜上搁,转身就想回房拿家门钥匙。
“不用了。”史书黛却出声阻止。“不过是买个东西而已,这么劳师动众太夸张了吧。”
“可是你三哥他说咱们大安区…”
“我知道,我自己会小心的。”说完,史书黛便转身离开,速度快得连史大年想多说一句话都来不及。
*********
路灯昏黄,史书黛踩着自己的影子,徐步朝眷村附近的大型书局走去。
一路上,她眼神迷茫的看着天际边的那弯弦月,却怎样也想不起那年暑假的点点滴滴。
七年前,她的确曾发生车祸而陷入昏
。
谤据父亲的说法,那次车祸,她右边的脑颅破裂,昏
了两天两夜,能够捡回一条命简直是奇迹,然而,那样的重创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那就是,她失去了部分的记忆。
必于她为什么会发生车祸、为何会出现在车祸现场,她都不晓得,甚至,她连车祸前两个月的记忆也都丧失了。
若不是现场有其他目击者,抢在第一时间将她送医,恐怕她在那时就要香消玉殒了。
谤据医生的判断,她的情形就是所谓的失忆症,更正确一点的说法,是心因
失忆症,是因为大脑受创而产生的一种病症。
通常重病患者,连家属都可能不认得,并渐渐失去沟通、行动、思考能力,退化成一个无行为能力者,而她的情况算是相当幸运,虽然脑颅部分破裂,然而她的智商和大脑却没有任何损伤,她只是…
弄丢了两个多月的记忆。
当时由于她的复原状况非常良好,不到一个月就出院,紧接着,学校也跟着开学,为了适应全新的高中生活,不知不觉中,她渐渐就忘了那场车祸。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她和纪纶或许就是在那年暑假结识结缘的,只是…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在她车祸后,为何他从没来看过她?
如果他真的如他所言,喜爱她,为何他却整整消失了七年?
如果她真的如他所言,喜爱他,为何她却独独将他给遗忘?
那年暑假,她和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每回谈到过去,他的眼神总会在不经意间
出一抹痛苦?
每每见他
出那样痛苦的眼神,她的心就会揪得好紧,紧得让她也觉得好痛苦…
哀着发疼的
口,史书饔诟然停下脚步。
看着昏暗的远方,莫名的,她突然好想见纪纶一面,她好想问问他,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忘了他,所以他才会
出那样痛苦的表情?
“小姐,请问信义街怎么走?”
迥异于纪纶的
嗄嗓音,忽然自史书黛的前方传来。
随着斜长模糊的影子,一名高高瘦瘦的陌生男人忽然自一条暗巷走了出来。
男人穿着斯文,面
微笑,即使如此,史书黛却本能的警戒了起来。
她在这里住了二十三年,从来就没听过这附近有条信义街,这个人,未免也迷路得太远了吧?
“很抱歉,我不知道。”冷淡的朝男人投去一瞥,史书黛马上加快脚步,越过男人的身边。
“小姐请等等,我有急事,如果你知道信义街怎么走,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带个路?”
“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请你去问别人。”眼看男人一个大步就跟上自己,史书黛更加警戒。
几乎是当下,她就当机立断的舍弃原来的路线,转身选择必须绕点路,但比较热闹的大街,谁知,男人却忽然闪身到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大树的枝叶正巧遮掩了路灯和月光,男人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模糊。
“问题是,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啊…”男人忽然发出
的笑声。
他大步
近,史书黛也只能无从选择的跟着往后退。
此刻,远方忽然响起尖锐的煞车声,那样尖锐的声音几乎刮痛她的耳膜,但她却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从低缓瞬间变得急促。
懊死!
她不该抄小路的!
几乎在男人伸手袭向自己的瞬间,她慌乱的将手中的零钱包扔向男人,接着趁男人咒骂的那一瞬间,她拔腿就跑。
夜,不知何时变得深沉。
平常看似宁静的小路,也变得诡谲难测。
一路上,她不停喊着救命,然而不知是不是正逢吃饭时间,她跑了一百多公尺就是没人出来察看。
风声,不断自耳边呼啸而过,却怎样都掩盖不了男人逐渐
近的脚步声。
他叫喊着、咆哮着,狰狞的表情令人害怕,每一次当她
气回头,就会发现他的手差一点就要抓到她。
被人追逐的恐惧以及
烈的奔跑,令她几乎
不过气,不到一分钟,她就失去了呼救的力气。
在剧烈的心跳声和难受的窒息感中,她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更不晓得自己该往哪里逃。
额头上,不断沁淌的冷汗逐渐模糊她的视线,让她再也看不清楚前方;恐惧侵占了她的思维,让她失去了思考能力,她只能本能的
息着、恐惧着,以及无助的落泪…
为什么…
为什么她总是这样?
如果她不是那么爱逞强,愿意接受父亲的帮助,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她不是那么爱逞强,愿意早点承认,其实她早就不讨厌纪纶了,也许,此时此刻他们应该会开开心心的聊着过去。
如果她不是那么爱逞强,愿意诚实的接受纪纶所给予的每一个好,也许,他就不会老是
出那样痛苦的表情。
她的失忆一定对他造成了严重的伤害,为什么,她到现在才肯承认?
泪眼模糊间,史书黛只觉好懊悔、好懊悔,今天,她真不该连句再见也不说,就转身离开了他。
他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她的背影?
她会不会再也看不见他充满爱恋的眼神?
啜泣声逸出口鼻,史书黛瞬间腿软颠簸了一下,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再也没有力气跑下去…
“书书!”
就在绝望的瞬间,前方却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
几乎是低醇嗓音化开的瞬间,史书黛便停止了落泪。
是纪纶!
是他,他来了!
“书书,你在哪里!”
焦急的呼唤声传遍了大街小巷,原本诡谲的小路,在这一瞬间也变得光明起来。
看着远方那光灿的车灯,史书黛瞬间燃起了希望。
“我…我在这里…”她举着手呼喊着,然而尽管她用尽了力气,干渴的喉咙却只能发出猫呜般的回应。
眼看后方的男人似乎被
急了,瞬间加快了脚步,她也只好凭着最后的力气,继续往前奔跑。
她绝对不认输!
她要见到纪纶,然后亲口告诉他…
其实她一点也不讨厌他,她只是太别扭,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坦然面对他深情的注视…
“书书!”
随着低醇嗓音的迅速靠近,史书黛知道纪纶发现她了。
她颤抖的看着逐渐放大的车灯,
边终于
出了淡淡的微笑。
尽管缺氧使她的目光涣散,尽管过多的二氧化碳正燃烧着她的肺叶,她却充满了希望。
咬着下
,她放弃
气,将最后一丝力量放在奔跑上。
看着前方那两道光芒,她举起沉重的腿双,加速向前…
“不!停下来,不要过来!”
挡风玻璃后,纪纶瞬间变了脸色。
看着左前方车道上迅速
近的车灯,他紧急踩下煞车,并疯狂的按鸣喇叭,然而一切却还是太迟了。
几乎是刺耳的煞车声响起的瞬间,他亲眼看见,他最心爱的女人被一辆银白色的重型摩托车,狠狠的撞倒在地。
“不!书书!”
凄厉的吼叫声割破了天际的乌云,直达云霄。
在剧烈的疼痛中,史书黛勉强的睁开眼睛,却对上了一双痛苦的黑眸,刹那,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也揪疼了起来。
“书书看着我,你看着我!我求你,不要昏倒,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抱起瘫软的史书黛,纪纶根本顾不得机车骑士也滑倒在地,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将心爱的女人送往医院急救。
路灯照亮他苍白的脸庞,将痛苦的表情映入她的眼底,看着这样的他,史书黛又想哭了…
她多想告诉他,她没事,可是声音却卡在喉间,怎样也发不出。
疼痛不断袭击她的大脑,让她疼痛得几乎昏厥。
脑海里,有好多画面在跳跃,却怎样也看不清楚,直到黑暗完全笼罩她的意识前,她仿佛看见,一片橙红色的天空…
*********
七年前…
那是一个异常闷热的傍晚。
赤红的晚霞和灰暗的黑云在天空
织,形成一幅巨大且诡异的怪图。
人们受不了闷热,早早就作鸟兽散,公园里,冷冷清清,只剩两名
汉,和因为贪看书本而不小心被困住的她…
“妈的!这娘们力气可真不小,老李你抓紧她的手,拖去厕所!”
“不!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凄厉的哭叫声自公园最黑暗的角落里传出,望着身边那两张狰狞猥亵的男
脸庞,年仅十六岁的她终于害怕的放声大哭。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她会糊涂的让自己陷入这种危险?
谁来…
谁来救救她,拜托…
“妈的,人渣!”
仿佛是老天回应了她的乞求,泪眼
蒙中,她模糊的看见,有一抹巨大的人影恍如天神般自天空落下。
只见人影一落地,便毫不犹豫的将长脚一伸,瞬间就将她右手边的
汉给踹飞到三公尺外的跷跷板上,昏死。
“小子,不、不关你的事,你最好…”另一名
汉马上面
惊惧,嘴巴上却还在装模作样,可惜话还没说完,一记右勾拳便无预警的袭面而来,瞬间就把他给打得满地找牙。
“我最好怎样?老子我今天心情正好不
,遇到我,算你们倒楣!”语毕,又补了一脚当福利,让人瞬间昏厥。
眼看两个
汉三两下就被摆平,死里逃生的史书黛却还是愣愣的无法回神。
她眨了眨眼,几颗晶莹的泪珠自眼眶内滚落,少了眼泪的阻隔,她终于能够看清眼前的人。
这个人…
这个人不是村子里最恶名昭彰的小混混吗?
“喂,人都晕了,你还哭什么哭?”跨着三七步,霍纶一脸凶恶地问。
“我…”史书黛被吼得差点心跳停止。
霍纶凶恶的态度,对于
受惊吓的她,无疑是另一种惊吓,只见她呜咽一声,眼泪
得更凶了。
“你该死的哭
啊!有时间哭,不会快点回家吗?你该不会以为这公园只有两个
汉吧?”混帐,他最讨厌女人哭了!
“我…我…”粉
吐了半天,始终吐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倒是抖得像是风中落叶的双脚,很诚实的自动瘫软在地。
见状,霍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该不是腿软了吧?”
“我…”还是哭。
“该死的!真是倒楣!”他马上仰头咒骂一声,接着下一秒,却迅雷不及掩耳的将她扛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几乎是被攫住的那一瞬间,她的四肢本能的又开始猛烈挣扎。
才从狼爪下死里逃生,对于男
,她已经有强烈的排斥和不安全感。
“闭嘴!你要是再鬼吼鬼叫,信不信我马上把你扔回去,跟
狼作伴?”他厉声恐吓,而很显然的,这份恐吓效果显着。
只见她瑟缩的抖了下,再也不敢发出声音。
“你住哪里?”他问,口气恶狠得像是要吃人。
“你…呜…问这个做什么?”她惴惴不安的反问。
“哪里!”他没有回答,只是吼得更大声、更不耐。
不起这一吓,她脖子一缩,本能的马上将自家地址念了一遍,可说完,她就马上后悔了。
听说他很坏,不但会打人,还会勒索,他是不是打算把她绑架,然后再写信给爸爸勒索赎金?
呜…她为什么会这么倒楣?才从狼爪中死里逃生,现在又落入坏蛋的手里,早知如此,今天她真不该出门的。
一路上,史书黛的眼泪始终没停过。
她在心中不断揣测自己的下场,她甚至悲观的认为,自己绝对会被撕票。
就这样,她绝望的甚至连反抗都省了,任由他将自己丢上摩托车,然后认命的等待自己的命运到来,谁知三分钟后,她却被扔到了家门口,而那个被她认定绝对会对她不利的男人,却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她,油门一催,眨眼间,就消失在巷子的另一端。
同村十六年,那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他救了她,她却误会他,她甚至连声道谢也没说。
为此,她始终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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