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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秋日的午后,总教人昏昏睡。

 课堂上,老师卯起来写着黑板,坐在教室里的学生们,却心思涣散,专心听课的没几个,专心睡觉的倒是超过了一半。

 几只错过夏日的蝉儿在窗外的树上鸣叫着,规律的声音有如催眠咒一般,每一声蝉鸣,听来都像在呼唤大伙向周老爷子报到去。

 白绮丽眼皮沉重的看着前方振笔疾书的老师,但那像蚯蚓一般的英文字,却还是开始模糊了起来。

 她很努力的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但窗外的蝉鸣、暖,窗内的冷气,老师的碎碎念,以及一个个趴桌阵亡的同学们,在在都让她无法抗拒,在几次呵欠和瞌睡点头的挣扎后,她最终依然敌不过睡魔的召唤,趴到了课桌上去。

 蝉鸣唧唧,凉风轻轻。

 远处缓缓落下的夕阳,将大楼建筑染成温暖的橘黄…

 “绮丽。”

 吓!

 这一句,让她猛然惊醒,马上跳了起来,开口举起手,大声回应这声叫唤。

 “有…”

 话声未落,她还没完全睁开的眼就发现情况不对。

 教室里,所有的同学不知为何全站了起来,而且瞪着她看,包括老师在内,都一副被她惊吓到的样子。

 下一秒,大伙爆出哄堂大笑。

 她马上知道自己做了傻事,就听坐在她隔壁的班长小苓,边笑边小声提醒她说:

 “我是说起立,不是绮丽…”

 噢,可恶。

 她小脸爆红,尴尬万分,只见讲台上的老师好气又好笑的开了口“白绮丽,你举手做什么?你有问题不懂吗?”

 她迅速的在众人的笑声中缩回还高举的手,红着脸用力摇头。

 看她可怜,小苓边忍住笑,边开口继续喊道:“敬礼、下课。”

 “谢谢老师!”大家一边笑、一边敬礼,齐声回答。

 拜她的迷糊所赐,这一天放学的结尾,班上的同学们个个笑得东倒西歪,她则在笑声中,无力的再次坐回了椅子上,尴尬的开始收拾书包。

 “绮丽,下次记得别再举手了,我们已经高中,不是小学生了,哈哈哈哈!”

 “绮丽,别理她那个三八,你‘有’得很好,很有朝气,不过你出教室前最好先把嘴角的口水擦掉,你睡到口水出来了。”

 欢乐的笑声再次响起,她干笑地接过阿珊好心递过来的面纸,擦掉嘴角和桌上的口水。

 “绮丽,你和恬恬今天是值生,不要忘了擦黑板喔!我先走了,Bye。”

 “绮丽,走了喔,Bye。”

 “Bye!”

 下课放学不到五分钟,教室里的学生迅速的相继散去。

 白绮丽收好书包、擦完黑板时,同学们早走得一干二净,她和恬恬一起把教室里的门窗关好,这才背起书包,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校门口走去。

 “绮丽,你还好吧?要不要一起搭我家的便车?”到了校门口,见她还在打呵欠,恬恬好心的开口提议。

 “不用了,我的护腕坏了,我还要顺便绕去买。而且走一走,我脸上睡觉的痕应该会消一点,不然等一下回去给我妈咪看到,让她晓得我在上课时打瞌睡,她一定又会跑去和外公啰唆,不让他再教我武术。”

 “那我先回去了喔,你路上小心一点,Bye!”

 “Bye!”和恬恬挥了挥手,绮丽一边朝车里的温爸微笑点头招呼“温爸好!BYE!”

 温爸朝她笑一笑,在女儿上车后,便驱车离开。

 温家的车子一走,白绮丽这才松开脸上甜美的微笑,站在私立名门晓华女中的校门口,毫不淑女地,一边伸懒,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跟着才转身一边抓头、一边睡眼惺忪地擦去眼角因呵欠挤出的一滴泪,然后和那从她出校门就跟在她身后的女孩打招呼。“嗨。”

 女孩穿着和她同样的制服,长长的黑发整齐的绑成公主头。

 她认得这个女孩,或者应该说,这位学姐。

 绮丽前几天早上才在升旗台上看过她,她穿着同样的制服、绑着同样的公主头,从校长手中接过奖状。和那天不同的是,那时她的脸色在阳光下透着娇的粉红,而非如今那样接近透明的死白。

 “你…看得到我?”学姐像是被她的问候吓了一跳,有些迟疑的开口。

 “对。”她没有被这怪异的问话吓到,只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真的?”学姐更加靠近她。

 “真的。”她再点头。

 “为什么…除了你…大家都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

 她看着眼前这位惘的学姐,柔声提醒道:“你记得是从何时开始的吗?”

 “我…我不记得了…”学姐摇摇头,有些茫然困惑的说:“我只记得我来上学…然后…然后…我的口突然好痛…”

 轻柔的语音飘散在空气中,学姐看着她,脸色越形苍白,怯怯的,粉轻颤的问:“我…死了吗?”

 黄昏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

 她轻声开口“你在车上心脏病发,已经三天了。”

 “所以…大家才在我桌上放花?”

 “嗯。”“我知道我有先天心脏病,但这几年状况一直不错,所以我还以为…”

 学姐的声音再次消逝在空气中,这回却是因为哽咽。

 绮丽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还有好多事想做。”

 “嗯。”“我还有好多地方想去。”

 “嗯。”她可以看到学姐透明的泪水从脸上滑落。

 十八岁,正是含苞待放准备吐芬芳的时候,她可以了解学姐一定有许多梦想,她也知道这样突然过世会有多不甘心,若换做是她,她也一样会无法接受。

 虽然明知这样做,会让自己变得很虚弱,绮丽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握住学姐苍白冰冷的手。

 学姐低着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你的手好温暖。”

 在握住学姐的那一瞬间,她可以感觉得到口的心猛地被人抓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忍住那惊人的疼痛。

 少女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在这学妹握住自己的刹那,世界整个明亮了起来,那一直梗在口的疼,像是转眼间化去。

 “你做了什么?”她惊讶的开口。

 “你愿意相信我吗?”绮丽问。

 少女毫不迟疑的点头。

 她出微笑,然后更进一步的抱住那红颜薄命的学姐。

 柔和的白光从绮丽身体里泻而出,在刹那间包围住两人,白光越形明亮,直到她再也看不见学姐的面容。

 “去吧。”她对学姐说。“别害怕,它会领你去你该去的地方,你只是错过了它而已。”

 然后,就像开始一样,白光迅速消失。

 下一秒,校门口就只剩她一人,着气、抖着手,晕眩不已。

 她知道,没人会看见刚刚发生的事,从来,就只有她能看见。

 谢谢…

 半空中,传来学姐温柔的声音。

 她抬起头,微微一笑。

 倒下时,她能听到周围人们的惊呼声,校门口的警卫飞奔而来的声音。

 在那半梦半醒间,远处似乎传来喇叭声,或许还有谁的责骂。

 有人将她抱了起来,送她去医院。

 爸、妈、爷爷、都赶来了。

 但除了家人,她还听见某个熟悉又冷漠的声音。

 你不该这么做的。

 谁呢?

 谁?

 *********

 Icanseedeadpeople。

 忘了是哪部电影里,曾有位小男孩在医院里和心理医生告白,那时,他说的就是这句话。

 从医院急诊室里醒来,看着那些电子医疗器材和浅绿色窗帘,还有家里几位脸色凝重的亲人时,她真是想讲讲看这句话。

 我可以看见死人。

 嗯,英翻中的意思应该是这样。

 只可惜恐怕家里人的反应不会像那位医生那么冷静,其中两个大概会坚持要她去看心理医生,或怀疑她疯掉了。

 所以她将那句话含在嘴里没有讲出来,只是吐出了一个字,提醒大家,她已经醒了过来。

 “嗨。”

 虽然原本在低声争论着,但当她发出虚弱的问候时,长辈们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全转过头来,妈咪更是马上回到她边。

 “嗨。”

 妈咪握住她的手,担心的看着她“你还好吗?”

 “嗯。”她点点头,看到那比电影明星还帅的老爸站到了妈咪身后,她对两人出了微笑,装傻的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在校门口昏倒了。”老爸开口回答。

 “医生说你血太低。”爷爷在一旁补述。

 “喔。”她一脸无辜的看着大家,开口道:“那我现在醒了,可以回家了吗?”

 “不行。”

 这斩钉截铁的声音,不属于几位大人的,而是站在尾的其中一名少年。

 “为什么不行?”她拧眉问。

 “你得待在医院里做检查。”他神色坚定的瞪着那三个太宠她的长辈,在他们张嘴时,抢先开口道:“她今年已经昏倒两次了,你们不认为应该要先检查出她昏倒的原因吗?”

 “可是,小麒,我不想待在医院里。”绮丽努力试着挤出一滴泪,博取弟弟的同情,可惜她的演技还没那么好,挤了半天,眼睛还是干的。

 白志麒看着病上那装可怜的姐姐,还是冷酷的只回了那两个字。

 “不、行。”

 见这边行不通,家里大人又帮不上忙,绮丽只好转向双胞胎中,情较好的另一个弟弟。

 “小鳞…”她用小狈眼,祈求的望着他。

 白志麟最受不了姐姐用这种无辜可怜的小狈眼看他了,虽然志麒方才就已经先警告过他不准帮她说话了,但临到头,他还是没有办法抗拒这大他们兄弟两岁的姐姐。

 “志麒,姐也不是没做过检查,她从小到大昏倒那么多次,西医查来查去也都查不出什么,中医也只是说她身体太虚。”

 他看着身边才大他两分钟,却总是像个小老头一样阴暗的兄弟,指出重点道:“况且,她开学前才做过全身的健康检查,除了血有些低之外,什么毛病也没有。开学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月,你现在叫她做检查,也只是让她白挨针而已。”

 啊啊,果然阿麟口才最好了。

 绮丽在心底感谢着,一边不忘把着点滴的右手移到比较显眼的肚子上,然后一边把无辜的小狈眼绝招,用在家里最难讲话的小麒身上。

 “小麒…”

 白志麒拧着眉头,一张嘴也抿得更紧。

 “不然这样,”见儿子别扭的模样,白天羽终于开口给大儿子台阶下。“绮丽先回家休息,在家观察一个星期后,我们再看看状况如何。如果她又昏倒,就回医院检查,如果她体力恢复了,才能去学校。”

 可是她想去上学啊!

 绮丽张嘴想抗议,但妈咪却在这时捏了捏她的手,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知道自己不能太过分,她只好重新闭上了嘴。

 “一个星期?”白志麒看着父亲

 “一个星期。”白天羽点头。

 “如果她情况没好转,就回医院。”

 “对。”

 “好。”

 案子俩达成了共识,绮丽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星期,七天耶,好久喔。

 唉。

 看着在她边围成一圈的家人,绮丽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她等一下就可以回家了,不用待在这种到处都充满鬼魂和怨念的地方。

 话说回来,她的家人们还真厉害呢,都没有怪东西敢靠过来。

 特别是双胞胎。

 迸人说的紫气冲云霄就是这样子的吧?哈哈。

 不过小麒生气的样子更像是超级赛亚人,啊,不对,超级赛亚人要发金色的光才对。

 一想到弟弟把头发弄成刺猬头,打出派气功还一边呐喊的模样,她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

 第六天了。

 蜷缩在阳台的躺椅上,白绮丽打了个呵欠。

 这六天来,她的身体只好不坏,所以家里的人终于比较放心了,爷爷前两天临时出门去,老爸和妈咪也都去上班,双胞胎到外公家去练武了,家里就剩下她和

 从医院回到家里的第一次,她终于能稍稍口气。

 虽然说,有人关心总比没人关心好,她也知道大家是因为担心她,可是有时太多的关心和担忧,却只是更让她感觉到自己的没用,反而在无形中成了压力。

 从小,双胞胎就是头好壮壮,不管是上山下海,爬树跳河,对他们来说,都是轻而易举。

 但她却因为有时会不明原因昏倒的关系,被家人过度关心,在上国中之前,她的课业都是在家中上课,然后以‮试考‬的方式,取得同等学历。

 虽然她长大后,身体好上了许多,而且没因为那不明原因昏倒时,甚至能跑能跳,事实上,她跑百公尺还是全校第一耶。

 不过,大概小时候家里的人被她吓怕了,始终对她放心不下。

 所以,能去上学,一直都是她的希望。

 幸好,在她的据理力争,及妈咪的支持下,她才说服了大家,让她国中时,去学校上课。

 虽然知道她特异的体质,或许会给人添麻烦,但她还是好想去上课。

 柄中三年,她很努力的不去理会那些死不瞑目、眷恋世间的鬼,但偶尔还是会忍不住帮忙,有时候她状况不错,就只是虚一点,如果刚好遇到她身体状况差一些,得躺上好几天也是常有的事。

 为了避免和家人为了上学的事起争执,她都会在没有昏倒前,要外公找人来接她,可惜这次她没来得及找外公就昏过去了,害她被关在家里休息。

 不是她比较喜爱外公、外婆,只是爷爷和虽然很开明,但双胞胎就真的很爱管东管西,而且,外公家什么怪人都有,就算是躺在那里,也不会觉得无聊。

 忍不住再打了个呵欠,她眯着眼看着前方转红的几株枫树。

 今年入秋的第一道冷锋,昨天才刚刚离开,因为位处山,高度较高,这儿的枫叶都开始转红了。

 从林叶间洒落的阳光,暖人心房。

 她半眯着眼,在躺椅上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才将视线拉回手上的笔记本。

 白色的笔记本,是班长好心在昨天下课后拿来借她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这几天上课的重点。

 她试着专心的看着班长整齐的笔迹,但还是在半个小时后,在躺椅上睡着了。

 秋日午后的风,乍起。

 染红的枫叶在空中片片翻飞着,她手中的笔记本也一页页的翻着,然后,终于从她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

 她沉沉睡着,陷入黑黝黝的睡梦中。

 *********

 黑,无止无尽。

 扁明之后,只让这儿的黑显得更加无望。

 好痛。

 她不知道会这么痛。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无力的手。

 好累。

 她不知道会这么累。

 以往,即使收了苦痛,她也从来不曾这么累、这么痛过。

 但她从未净化过魂魄,只治疗过人。

 她只是想让那魂魄少受些罪,甚至不知道她这样能…

 “你不该这么做的。”

 平铺直叙的话语,冷冷的、淡淡的,从身后传来。

 她回头转身,看见那个说话的男人。

 男人有一张极为俊美却苍白的脸,他穿着黑色的长袖袍子,衣袍上没有任何足以辨认的纹饰,黑色的长发也未冠起,只是披在身后。

 他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个看到未试凄痛折磨的…不,他不是魂魄。

 这个男人和她之前所见的那些完全不同。

 她感觉不到他的痛苦,他的喜乐,也感觉不到他一丝一毫的气息。

 “你…是谁?”

 这疑问,从她微颤的中吐了出来,可开口说话,只让她更加察觉自己的虚弱。她又冷又累,全身都在颤抖,她还以为她不再会感受到这样的虚弱和苦痛。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道:“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男人的声音极为清冷,教人听了打从心底起了寒颤。

 “我知道。”她深口气,但这儿的浊气,只让她更加晕眩不适。“我…我是来…找人的…”

 她看着他,尽力说完这句话,虽然想保持清醒,寒冷和疲累却仍击倒了她,让她无法控制身体,昏了过去。

 那个男人冷冷的看着她。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以为他会任她跌倒在地,他却接住了她。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抱起了她,他并不温柔,但也不暴,一股温和的暖从他身上汇入她的身体里。

 浊恶的瘴气,不知为何,突然消失无踪。

 苞着,她嗅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莲荷的香味。

 可是,怎么可能?

 在这遍地苦痛之处,怎么可能开得出花?

 但她的确闻到了莲花特有的清香,甚至还有松竹的气味。

 “爷?她是谁?”清脆的声音响起。

 “天女。”

 *********

 绮丽。

 绮丽。

 谁?

 谁是绮丽?

 世界晃动了一下,她睁开眼,看见虽已黄昏,对她来说,却显得十分刺眼的阳光,还有蹲在躺椅旁的女人。

 “吃饭了。”女人微笑。

 她眨了眨眼,认出了那个女人,生她养她的女人,她的母亲。所以她是绮丽没错。白绮丽。瞧她睡得多迷糊。“你还好吗?”“嗯。”她坐起身,伸了个懒,这才跟着妈咪走进屋里。枫红依然在屋外翻飞着。不久,黑夜笼罩大地,温柔的漫过了这位在半山的白家别墅。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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