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苗家
客不握手,捧出弯弯牛角酒,进了苗寨心连心,醉在苗乡不想走(注一)…哟、哟,芦笙起,情郎对眼溜溜…嘿嘿、哟的哟的、蝴蝶恋水波,妹心映枫红…哟、哟…”
传统唱喝在芦笙及银铃
逸的伴奏下,有着浓浓的苗家风情。
巫循握着雪蝶儿软腻的手心,看着她摆动罗裙、踩着轻盈步履、翩翩起舞的模样,他心一凛,觉得自己笨拙地似被操控的人偶。
“好玩吗?”
向他的视线,雪蝶儿笑得灿烂如花。
他浓眉陡挑,好一会儿才开口反问。“你认为踩脚的游戏,好玩吗?”
银铃笑声逸出,雪蝶儿被他逗得笑花频绽。“这才不是踩脚的游戏呢!”
巫循耸肩,一脸不置可否。
“那什么才是阿循哥专
的?”她好奇地问,为他怦然心动的心想知道更多、更多的他。
原本随她飞扬的思绪骤变,他温和俊朗的神情蒙上一层阴郁。“我是大夫,专解蛊,那才是我专
的领域。”
“解蛊?因为巫叔叔的遗憾吗?”雪蝶儿不假思索地开口。
巫循眸底掠过一丝讶异,没想到她会一语击中。
“其实除了巫叔叔以外,世上因中蛊而死的男子,泰半是因为负心所付出的代价…”雪蝶儿的叹息,被热络的乐音模糊成嗫嚅。
她的嗫嚅,将巫循紊乱的思绪拉出了条清明的思绪。
“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他深深吐纳,连忙将
口那莫名的郁抑
下。
雪蝶儿抿了抿
,灵眸转动,笑意渐浓地轻斥。“今天是姑娘选情郎的『跳月祭』,你别坏了气氛。”
他拧紧双眉,才想开口,一个不留神,却又踩着雪蝶儿的脚。
雪蝶儿不以为意地频频笑出声,难掩兴奋情绪的飞扬笑花,在雪颜上反覆收扩着。
两人贴得极近,近到鼻尖几乎顶着鼻尖,属于她
人馨香,夹杂着彼此呼出的温热气息,
得他心脏猛地跳动,几乎就要
醉在她的笑颜之下。
巫循稍稍一愣,睨着她爱笑的模样,在她澈亮的眼底发现,自己眼底映着两簇火光的情
。
今晚的她似乎连笑容都被施了魔咒,而他莫名地被她牵引。
想说的话,全让她每个巧笑倩兮所吸引…若让情势这么发展下去,今晚他甭想由她身上问出个所以然。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他轻叹了口气,拉着她匆匆离开花场中央。
“阿循哥,我们要去哪?”雪蝶儿错愕跟在他身后问,感觉紧扣着她纤腕的力道并不温柔。
“不跳了,我们得谈谈。”
她怎会不明白他想谈的事是什么,只是想不到看来脾气甚好的巫循,也会有如此执拗的一面。
唉!雪蝶儿叹了一口气,难得柔顺地跟着他的脚步,任由他领着自己往花场外走。
要扫兴就扫得彻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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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人群、乐音渐歇,溶溶月
拉长了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
好半晌,雪蝶儿才开口回了巫循半刻前问的话。“其实我没跟爹爹提起你,因为姑姑和巫叔叔的事我了解得不够透彻,我甚至不知道,爹爹把巫叔叔的遗骨置在『努拉怀
』的真正心意是什么?”
“为什么不问?”他对她投以不解的眸光。
她幽幽开口。“我说过,他们的爱情是遗憾,姑姑的死更是让爹爹心寒…今天又是族里重要的节日,我不想让大家都不开心。”
瞬间巫循懂了她的贴心“所以你才故意拉我去跳舞?”
入他深邃如渊的瞳中,雪蝶儿俏皮地轻语。“当然,你不知道爹爹生起气来好吓人的。”
“你不说我不明白。”清了清喉咙,巫循有些赧然,为误会她而愧疚。
雪蝶儿眨了眨眸,天真地说出心里的话。“蝶儿也说了,今晚阿循哥跟我一起跳舞,是我的情郎了。”
巫循心一凛,
口陡热,姑娘倾慕的心思说得如此自然,一时间竟叫他不知何以对应。
苗家姑娘的率真,与受礼教约束的汉族女子果然不同。
“都是你急着拉我出来,跳完舞后,我还想送你五彩姐妹饭呢!”她垂眉,语气有些惋惜。
瞧着她的模样,巫循有些啼笑皆非。“我肚子不饿。”
“大木头。”她轻啐了声,侧过娇颜,语气微嗔地瞅着他。“在我们寨里,五彩姐妹饭里会夹带着信物,是拿来送给心里的阿哥、情郎的,阿循哥你到底懂不懂啊?”
思维错综复杂,这
旎心动的情怀来得又浓又急,一时间竟让巫循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并肩而走,苗家吊脚楼渐稀,直到林荫尽头,景致豁然开朗,眼帘映入一道潺潺清溪。
潺潺溪水温和似个性沉静温柔的女子,在月
朦胧下,溪水耀着银光,也像一条闪闪发亮的银带。
雪蝶儿坐在溪边,二话不说地踢掉莲足上的绣花鞋,赤足浸在溪水中轻轻
拨着。
黑夜勾勒出她窈窕身段,而她身上的银饰在如脂月光下,耀映着皎洁的银光。
垂
的银铃相互撞击,发出清脆声响,为宁静的夜添一点清甜的可人气息…巫循看着她,有些恍然。
“以汉人来说,是男子同女子说情话,你懂不懂?”巫循
了
眉心,突然间不知该怎么同她解释。
这是民族
的不同,无谁是谁非。
她自小在苗寨长大,自然无法了解汉人的想法。
“喜爱就是喜爱,为什么非得男子才能同女子说情话?”雪蝶儿努
,媚眸中还是不解。
巫循愣了愣,突然觉得她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在阿循哥眼里,会喜爱像我这样直率大胆的姑娘吗?”她凝脂玉腿踢着水,登时水花大溅地溅了巫循一身
。
瞧着他不及反应的狼狈模样,雪蝶儿咯咯笑出声。
“会着凉的。”他没好气瞅着她,并没因为她胡闹的举动生气。
“芦松溪水是寨里的生命之泉,它不会让我染风寒。”她玩上瘾,往溪中走了几步。
未多时,
了节奏的银铃声便随着她蹦跳地踩出一朵朵水花。
巫循看着她,微冷的空气抚平了她脸上被篝火及放肆跳舞染上的娇红,此刻月光镶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泛着柔光,
得似能掐出水来。
此刻的雪蝶儿美的像月光仙子。
“别玩了,万一受了风寒,可有你受的!”他回过神,嗓音里有着提醒。
直接略过他的提醒,雪蝶儿不死心地叨叨絮语。“在我们的五彩姐妹饭里,如果里头放有一双筷子,表示姑娘想和男子成双成对,放树叉则表示我们今生没有缘份…阿循哥你要不要猜猜,蝶儿在里面放了什么给你?”
雪蝶儿水般
眸带着点愉悦、带着点顽皮地等着他开口。
其实她哪里不知道汉、苗对感情的不同看法,只是管不住想知道,像巫循这
着汉人血统的男子,会不会爱上像她这样的苗家姑娘?
“上来再说。”
巫循看着她在溪里又笑又跳,胆战心惊地想直接下溪拉她回岸上。
双眸如泓地注视着他,雪蝶儿固执地非要一个答案。“蝶儿要知道阿循哥的答案。”
“别胡闹。”他绷着嗓怔怔望着她,这样的雪蝶儿完全跳
他所能掌控。
唉!对她,他无法冷漠待之。
“我没胡闹。”雪蝶儿知道,巫循对她不是无动于衷的。
只是面对这般温沉的男子,她就快没辄了。
巫循矗在原地,以一种复杂的神情看着她。
见他文风不动,雪蝶儿漫不经心地挪动着脚步,踢着水,晶莹闪烁的眸霍地闪过一丝狡猾。
“唉呀!”低唤出声,她缀满银饰的娇躯在溪中摇摇
坠。
眸在瞬间泪花
转,看来可怜兮兮,格外惹人心疼。
“小心!”巫循心一凛,眼底映入她发白的脸色,以为她被溪底的石子伤着,二话不说,便直接踩进溪中扶住她。
感觉到
间多了一股力量,雪蝶儿倾身向他,脚底却踩着溪底长着青苔的石,她一个踉跄便直接扑进巫循怀里。
巫循没站稳,因为她身体
住他的重量,两人同时跌进溪水当中。
溪水不深,雪蝶儿双掌贴着巫循忍不出轻笑出声。
“你没事吧!”见她还能笑,巫循浓眉舒展,终是松了口气。
雪蝶儿扬手抚去巫循脸上的水渍,顺手划过他被月光朦胧的五官。“真好,每一回都有阿循哥当我的垫背。”
溪水是冷的,她的指也是冷的。
但莫名的,被她的指划过的五官却漫过火般的炽热…
彼此的视线
集,巫循只觉自己的心仿佛掉进一泓
般的甜浆当中,他无法再抵抗,只能沉溺。
终于,他上身往前微倾,情难自
地轻轻撷吻住她透着嫣红的朱
。
雪蝶儿怔了怔。“阿循哥…”
她又密又翘的眼睫,轻轻騒动他的脸与心底深处的悸动。
“嘘…”巫循张口含住她的软
,舌尖悍然闯进姑娘的檀口,沾染了她嘴中
般的香气,加深了两人的接触。
彼此陌生的灼热气息,让两人的心跳没来由地加速。
属于他的气息与力量,狂烈地淹没她残存的理智,像一簇带着火苗的吻,点燃彼此压抑许久的情火。
在潺潺
水当中,她身上的银铃晃逸,两条玉臂缓缓攀住巫循的颈,雪蝶儿有种浸在甜酒里的醺然。
他的阿循哥有一张温朗的俊颜,虽然总是冷静自持,秉持着中原的礼教约束,但终教她
出他眼底极力压抑的情愫。
在月神的庇护下,她找到她的情郎…
************
夜渐深,不知名的虫儿在四周唧唧叫着。
除了溶溶月
,点点星子缀在黑夜苍穹当中,闪烁着明亮的光。
“阿循哥,我好冷。”拽着男子的衣摆,雪蝶儿
透的身体在地上拖出一道水痕。
巫循莫可奈何地瞅了她一眼,直接便将她揽入怀里“抱着会温暖一点吗?”
“不会!你身上也是
的。”她努起
,干脆蹲在原地不肯走。“阿循哥,我的脚好痛。”
巫循叹了口气,定下脚步柔声道。“早让你别玩水了,还拖我下水。”
她好生苦恼地轻咬下
。“谁知道会踩着青苔石嘛!”
“我也认了!”他垂敛目光,背对着她蹲下。“上来吧!”
她那
眸瞧着他认分的举止,瞬间亮了起来。“你要背我?”
“难不成你背我?”没好气地转身推了推她的额,巫循才背着她,张开手催促道。“上来吧!我们快点回寨里。”
“嗯!”雪蝶儿欣然趴在男子厚实的背上,半边雪颊贴在男子温热的颈肩后,发出了
足的叹息。
要站起身前,他细心提醒着。“抱紧喽!”
玉臂轻轻圈住男子的颈,修长纤细的腿儿夹着他健壮的
,雪蝶儿轻声地问。“阿循哥,蝶儿很重吧!”
“你会愧疚吗?”突生起的念头让他想捉弄她。
她抿了抿红
,认真思索着。“要不,我身上有一壶糯米甜酒,我请你喝一口暖暖身。”
“才一口?蝶儿怎么这么小家子气?”
“小小一瓶,只够喝一口。”她嚅声,银铃清嗓听起来好不委屈。
巫循扬笑出声。“同你说着玩的,其实加上你身上那些银饰,你也不过一袋米重。”
她如花般的气息在耳边吐息、厮磨,少女软
的娇躯,隔着银衣毫无距离地贴在背上,像无形的羽
,若有似无地在他心里騒动着。
这段回苗寨的路,瞬间变得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雪蝶儿不经问。“阿循哥,你会留多久?”
他乐于转移注意力,要开口的瞬间却犹豫了。“多久…”
“是不是拿回巫叔叔的遗骨,你就要走了呢?”勉强扯动
角,雪蝶儿
下
中波涛汹涌的未知情意,清柔的嗓染上些许低幽。
曾经,她对爱情嗤之以鼻。
但遇上巫循,她却彻底沦陷。
这段感情,是她求来的,她不敢奢望会地久天长,更不会似其他苗家姑娘用蛊毒来牵制、控制她所爱的人。
只是话一问出口,她便后悔了。“不、不,你要走时,还是别告诉我了…”
“为什么?”不知为何,巫循心里微乎其微地掠过小小的失落。
淡淡的夜风夹有凉意,她本能地紧圈着巫循的颈,贴靠着他身体的温暖,嚅了一句。“我不知道…”
巫循怔了一怔,似感觉到她情绪里的波动。
是一种强烈的吸引,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但他不可能为了雪蝶儿久留。
他还有梦未能实现…娶
对他而言还太早。
依雪蝶儿聪颖的思维,他想,她该是想到这一点,才会如此不安吧!
巫循思索了半刻,不自觉就开口了。“其实这回来苗寨取回我二哥遗骨的并不是我。”
雪蝶儿十
葱白玉指,难掩紧张地抓着巫循的衣领,静静听着。
“来苗寨前,其实我正打算找一艘货船,历游四方。听说海外有许多先进的医术与葯草,或许还可以瞧瞧洋人是用什么方法来医人。”
因为憧憬,巫循的嗓音透着丝难掩的期待。
她生在苗家,长在苗家,从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广,巫循的想法让雪蝶儿忽地一惊。
乘货船游历四方?巫循所说的世界,是她未曾想过的地方。
“那一定很远、很远吧!”她不自觉地暗自思忖着。
“嗯!外面的世界很广阔,当初我爹、娘瞧我急着走,才会特地指派我出这个任务。”
如果今
来苗寨的是三哥、四哥或五哥,那么遇上雪蝶儿的会是他们其中一个吗?
思及这可能
,他的心不由得一紧,对雪蝶儿莫名的占有
来得太强太急。
“那…阿循哥会去多久?”双眉轻皱,她沉
了半晌才问。
背着她,他瞧不见雪蝶儿的表情,但似乎可以由她的语气想像,她轻染忧郁的脸庞有多少让人不舍的情绪。
“那…你会留我吗?”
娇容绽出涩然笑花,雪蝶儿扬
贴在他耳畔轻叹息,柔声低语。“阿循哥,我不留你。”
听见雪蝶儿刻意
低的语调在耳畔响起,巫循内心一震,因为她意外的答案,脚步滞了滞。
瞧着巫循暗暗收下讶然的侧脸,她似自语般地呢喃。“我们苗家姑娘在六、七岁开始就会学习服饰制作的工艺,一件贴绣的上衣,光是是彩
片折叠的小三角就有一万七千多个。
每一件绣衣就是一个苗族姑娘一生所绣的精品,当姑娘把自己的绣衣
完,姑娘也到了出嫁的年龄。
所以,每件姑娘的绣衣都凝聚了个人的聪明、智慧,也是宝贵与财富。”
当她同他娓娓道来时,巫循抑不住地闷笑出声。
“阿循哥,你笑什么?”伏贴在男子身上,雪蝶儿感觉到他的宽肩因笑意而上下起伏。
沉默片刻,巫循浓眉微扬地轻勾
道。“雪蝶儿真的是一丁点含蓄都不懂?”
她既聪明又坦率,透过属于苗家的传统,一一言明了她对他的期许,他想不懂都难。
“这本来就该说的嘛!咱们两情相悦、你侬我侬,就像蝴蝶与水波、水清姑娘和月亮。”
“蝴蝶与水波、水清姑娘和月亮?”不用说,一定又是苗族里的传说人物了,巫循微挑眉,笑声又不自觉由喉间滚逸而出。
雪蝶儿双颊嫣红,撒娇般地轻语。“再过两年,我的贴绣上衣就可以完成了,我不管阿循哥去多久,雪蝶儿只等你两年。”
她会等他…
雪蝶儿的清嗓柔软又固执,
绻的情意盈满言语之间,让巫循的心整个暖了起来。
会等他的人不只有她,为何由她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他竟是那么感动。“你不怕我不回来。”
爱情初萌芽,谈起的却是未来。
两年的时间如此漫长,谁能保证呐!
“船开得再远,总是得靠岸的,而且世界好大,我希望我的阿循哥回到我身边时,可以告诉我他的所见所闻。”
她
白的柔荑轻轻伸往巫循的心脏,不疾不徐地将手心贴在那
口感受它的跃动。
“我不学其他姑娘对她的情人下蛊,只要你的心还会跳动,就会想起蝶儿曾经这样靠着你、爱着你…”情难自
地将手覆住她落在
口的小手,巫循因她坚定又单纯的语气久久无法自己。
渐渐的,芦笙乐音与歌唱的声音不歇地落入耳底,热络驱散了原本静谧的气息。
巫循怎么也想不到,雪蝶儿会在他身上种下相思情蛊…
注一:“苗家
客不握手,捧出弯弯牛角酒,进了苗寨心连心,醉在苗乡不想走。”此句取于两千零四年国立自然科学博学馆--“蝶舞.枫红.话苗年”特展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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