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走出办公室,暮人心情莫名的焦躁。一种说不出来的愠恼在他
口沸腾着,像是随时会达到燃点般。
罢才在办公室里,他清楚的听见了大家的谈话,也无意地瞥见京极夏彦拉着美纪的手…
无意?他是“无意”之中瞥见的吗?不,也许他不自觉地在追随着她的身影。
来了一个月,他始终觉得美纪只是一个很亲切、涸仆气的同事,除了这样,他心里对她没有太多的想法。但现在,他突然觉得
惘疑惑。
很少跟爷爷有公事之外话题的他,为什么那天,却劈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关于她的事?
什么像天使一样?老天,他曾以那样的用辞形容过任何人吗?
爷爷说他对她有好感,他不否认。像她那样长得甜美又体贴可人的女孩,有谁不喜爱?他相信不管是已婚还是未婚,也不管是年轻人还是欧吉桑,只要是跟她有过接触,大概都很难不喜爱她。
就他的观察,工务部上上下下都对她爱护有加…尽管他们常把她当倒茶小妹一样使唤。
他呢?他对她是哪一种程度的好感?只是同事对同事之间的好感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他那么在乎她跟京极夏彦之间的互动?为什么当他听见或看见她跟京极夏彦的种种,他的心就…
这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该死。”
现阶段的他,怎么有闲工夫去烦恼这种事?明明坚持一次只做一件事的他,却在忙于工作的同时,因她而分了心。
骑着他的重型机车,他一路往工地的方向驰去。
行经一排商店街,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葯局招牌,攫住了他的目光…
不自觉地,他停了下来。他此时的脑子里明明是空的,但奇怪的是…他却清楚的知道自己此刻在想着什么。
像是着魔般,他将机车一停,然后朝着葯局走去。
“先生,你要什么?”葯局的女店员亲切地问道。
“烫伤软膏。”他说。
“喔,你等会儿。”女店员在葯品柜里找了一会儿,拿出一盒软膏来。
她拿给他“这支软膏不错,虽然比其它牌子贵了一点。”
“多少?”他毫不啰嗦。
像是对他的干脆感到讶异,也像是不解他为何如此寡言,女店员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一般人买葯品,多少会询问一下价钱或是功效之类的问题,而他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多问。
“ㄛ,”她顿了一下“五千八百块。”
他从皮夹里
出一张万元纸钞给她,将葯膏往工作
口袋里一
。
女店员将四千二找还给他,怯怯地、试探地说:“ㄟ,先生,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那个竹…”
“谢谢。”他将钱一抓,转身走出了葯局。
“啊…”他的动作快得让女店员反应不及,只能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嘀咕着:“什么嘛,人家话还没说完呢。”
*********
星期一上班,大家总是比较忙,不到中午的时间,整个办公室已经空
地只剩下美纪一人留守。
因为连半个人都没有,所以她不必当跑腿小妹,只要接接电话,负责传达或联络一些事情即可。
这样也好,今天的她真的什么人都不想看到。
三宅先生他们总爱捉弄她,她不想看到;京极夏彦总让她觉得很尴尬,她也不想看到他;而他…他让她的心慌到极点,她更不想看见他。
吃完午饭,她趴在桌上小憩片刻,以储存体力及精神应付下午的工作。
虽然一开始,她还因为满脑子
七八糟的思绪而难以入睡,但没多久,她还是睡着了。
这是她最厉害的地方,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她想睡,而且努力的想睡,她就一定能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
迷糊糊的她感觉到有人进了办公室。
她挣扎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而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桌边站了一个人。
“呃!”她吓了一跳,醒了大半。
定睛一看,无声无息站在她桌旁的…是暮人。
她的心跳在瞬间加速,耳朵、脸颊也跟着发烫涨红。“赤…赤川先生?”
利用中午休息时间,暮人飞车回到工务部,为的不是公事,而是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唯一可以说服他、让他接受的理由是…礼尚往来。
是的,他是为了报答她那天的便当,就是这样。
从口袋里拿出葯膏,他什么也没说地搁在她桌上。
她怔了怔,不解地望着他。
看着她
红的甜美脸庞,他平静的心海兴起不曾有过的波澜。
“赤川先生,这是…”美纪疑惑地看看葯膏,这才发现那竟是一盒烫伤软膏。
她心头一悸,惊讶地看着他。
忽地,他一向冷峻的脸上浮现一抹大男孩般的腼腆。
皱了皱眉,他淡淡地说:“我走了。”说罢,他转身快步地离开办公室。
美纪坐在位置上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见外面传来机车发动的声音。
她反
动作地站起来,然后追了出去。她想跟他说声谢谢,她想…
“赤…”追出门外,他已经骑着机车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她说不出此刻是怎样的一种复杂心情。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对她又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或看法?为什么在他那么冷淡对待她的同时,又能给她温柔、温暖的感受?
下意识地,她看看自己的手。
其实因为处理得当,她手上的烫伤并不严重;因为不严重,她也不
在乎,但是他…明明可以置之事外的他,为什么要特地利用午休时间拿葯给她?
他心里在想什么呢?突然之间,她发现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很懂“男人”这种生物的她,其实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厉害。
*********
一整个下午,美纪都神不守舍。
每当有人走进办公室,她就下意识地寻找着那熟悉的身影及面孔。但是,直到下班时间到了,他都没有回来过。
她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落寞,但同时有种松了口气的轻松。
这种矛盾的、挣扎的、混沌的感觉,她从不曾有过。思考总是以直线模式进行的她,几乎不会为了什么人或事苦恼困惑,但突然问,他扰
了她正常而平静的生活…
她喜爱轻松又平静的生活及关系,不管是在公司还是私底下,她都是个简单的人。她从不知道也不认为有人可以打
她既有的生活模式,将她拉到轨道外,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
不是没有人能那么做,而是那个人一直没出现过。如今…他出现了。
随便打发了晚餐,她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无聊的肥皂剧。原以为搞笑的剧情能让她忘记一切烦心的事情,却没想到那不断搞笑的演员只让她更感烦躁。
必掉电视,她穿上一件运动外套,决定到外面散散步,吹吹风。
离开住处,她沿着马路往附近的小鲍园走去。
行经公司前,她发现里面还亮着一盏灯,她心头一悸,脑袋里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
这个时间没有人会留在公司里孤军奋战,除了他。
望着公司,她内心充满着挣扎。她想去看看,她知道里面的人百分之百是他,因为他的机车就停在外面,但是,她该进去吗?
见了他,她想跟他说什么?他又会跟她说什么?
不,他什么都不会说,他会像平时一样沉默的做着他的事,然后让自讨没趣的她糗到自行离开。
进去后是怎样的一个尴尬场面,她是可以预料的,但即使这样,还是阻止不了她内心深处那无法丛言语形容的冲动及激动…
蹦起了勇气,她走向前去。
音无美纪,没什么好怕的,你只要跟他说声谢谢…对,就这样。她在心里想着。
推开门,她看见的是刚吃完便当的他…
她瞄了墙上的时钟一眼,发现都快九点了。
“你又这么晚才吃饭?”她不自觉地出现妈妈般的口吻。
暮人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不知怎地,他的心有点慌。当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一如往常,彷若没事地收拾起桌面。
早知道会是这种场面的美纪一点都不意外,但尽管不觉意外,她却有种不知名的懊恼及沮丧。
白天特地利用午休拿葯给她,晚上见了面,却是这种冷淡的反应。
这不是“正常人”的反应吧?
“我…我走了。”她觉得自己好无聊、好厚脸皮,人家明明这么冷淡的对她,她却还…
转过身,她急着想走。
“喂!”见她要走,暮人及时喊住了她。
从她的表情看来,她似乎又以为他在生气或是端架子了。之前她曾哭着说他难相处又冷漠,而那似乎是她对他唯一的印象。
其实他没有在生气,也不是对她摆臭脸,只是她突然的出现让他惊讶,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再说,天生一张严肃的脸又不是他的错。
美纪缓缓地转过身,怨怨地看着他。
“你…”他尽可能对她“和颜悦
”“你来做什么?”
他的和颜悦
在她眼里看来,却显得有点勉强、为难。他不想看见她吗?
“没做什么。”她有点负气地说:“刚好经过。”
“喔,”他顿了顿“去喝酒?”
闻言,她秀眉一扬,气鼓鼓地瞪着他。喝酒?他当她是酒鬼吗?
见她一脸生气,他微怔。“不是吗?”
“当然不是。”她没好气“你以为我很爱喝酒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听三宅先生说你们常一起去居酒屋。”
“我又不是每次都去。”
“那么你来是…”他皱皱眉头,满脸不解。
她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没神经、
线条也得有个限度吧。一个在工作上那么细腻小心的人,怎么在这方面却是个迷糊蛋呢?
“赤川先生,你…”她忍不住讽道:“你的智商只有个位数吗?”
他一怔,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从来感受不到别人的心意吗?”此话一出,她后悔了。
老天,她在胡说什么?怎么每次有机会跟他多说几句话,她就会说出令她懊悔的话来?
“什么意思?”暮人定定地看着她。
“我…我…”他还问她什么意思?她怎么说得出口?
要命,她为什么要进来?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里?她好歹是个女孩子,怎么老是…
她面河邡赤“我没什么意思,再…再见。”说罢,她像逃难似的想溜。
“喂!”他又叫住了她。
喂什么喂?她没名没姓吗?走到门边的她没有继续往前走,却赌气的不愿回头。
看她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口,暮人沉默了一下。
为什么她老是对他生气?为什么他总是让她生气?好脾气的她不管面对谁,都不曾板起脸过,唯独对他…
是他难相处、顾人怨?还是女人实在太难懂?
“你在生气吗?”他问。
喔,谢天谢地,他终于看出她在生气了。她想。
见她不说话也不回头看他一眼,他离开了座位,慢慢地走向她…
“你不会又像上次哭了吧?”站在她身后,他低声问着。
感觉到他的声音非常的近,她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一转身,她
上了他彷佛能穿透她的心、她的身体的目光…
她的身体感觉到一阵难耐的、不曾有过的灼热“我…我不是爱哭鬼。”
看着她一脸逞强,彷似小女孩般生气又羞赧的脸,他心头微微一撼。
女人果然是非常奇妙的生物,纤细、善感,看似柔弱,却有着强悍的灵魂,摆出一副不可侵犯的架式时,却又发出一种“我需要呵护”的信号…
她对谁都和善客气,当然对他也不算差。但自从那天跟她小有争执之后,他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点…
这感觉像是在清晨的浓雾中行走,手一拨,好像就能看见前路,但再往前一步,眼前却又一片朦胧。
“我没说你是爱哭鬼。”他说。
“那你为什么认为我哭了?”她瞪着他,眼底藏着娇羞。
他微蹙起眉头“因为你上次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她羞恼地说:“那是因为你…你把我气哭了。”
“我知道。”他坦率地回答:“那天我也跟你道歉了。”
“是没错,可是…”
“你气还没消吗?”他凝睇着她。
上他澄澈的眼眸,她心头一悸。“也…也不是那样…”
“那么是怎样?”他神情认真地看着脸上表情干变万化的她。
一下子生气,一下子羞怯,一下子懊恼,一下子又
出了彷似喜悦般的神情…他发现她的表情还真是有趣。
不多话,甚至是非常严肃的他,跟她在办公室里几乎是没有
集的。
他们不曾有过超过三句话的对谈,有时连眼神的
会都没有。
在人前,他拘谨而淡漠,不仅是因为他不擅于跟女
相处,也因为他不想给人一种“喜爱跟女孩子打嘴炮”的不正经感觉。
但他跟她真的没话说吗?不,他发现在没有旁人的时候,他就能够跟她对谈,而且是非常直率的对谈。
此时,他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而她皱着眉头,鼓着腮帮子,微嘟着嘴,像是在苦思着答案。
看着她那讨喜的表情,他忍不住撇
一笑…
“又不是试考,有必要想那么久吗?”他问。
惊见他
角的那一抹笑意,美纪一震。她惊讶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好看的笑脸。
老天,他笑了?这…这“老K脸”先生在笑?
看见她那惊讶的表情,他意识到她为何如此震惊,随即收敛起笑意,有点腼腆。
“干嘛那种表情?”
“赤川先生,你…你刚才笑了…”
“我颜面神经又没有失调,当然会笑。”他浓眉一叫。
“可是你从没笑过。”她像发现新大陆般的欣喜,完全忘了刚才对他是如何的气恼。
“没事笑什么?”
“笑很好啊。”她说“京极先生、三宅先生他们都常笑。”
提及京极,他不自觉地板起了脸。
她喜爱会笑的男人,像京极夏彦那样吗?他不想批评别人,但他认为京极夏彦的笑总给他一种轻佻的感觉。
“这么晚了,”不想让话题停留在京极夏彦身上,他话锋一转“你还来做什么?”
“你也知道晚了?”她意有所指地斜觑着他。
“我在加班。”他睇着她“你呢?”
“我出来散步。”她说。
“喔。”他挑挑眉,转身走回座位,将刚吃过便当的桌面收拾整理一下。
她走过来,看了看他搁在一旁的工程图表。“赤川先生不用休息吗?”
“休息有时是在浪费时间。”他说。
“适时的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
闻言,他瞅着她,
角一勾“这像是提神饮料的广告词…”
“这是事实。”她说“你知道在日本,过劳死的人数有多少吗?”
他定睛凝视着她,沉
了一下。
“我现在有个必须尽快达成的目标,所以时间对我来说是分秒必争,一刻都不能浪费。”他说。
“尽快达成的目标?”她皱皱眉“升职?加薪?”
她知道因为老板
在即,所以公司即将有一波新的人事变动,他这么努力是为了在下一波的人事变动中获得拔擢吗?
升职?加薪?不,他即将面对的是更大的压力及负担,而那是他目前还不想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你这么认真努力,大家对你的工作成绩也相当的肯定,我想你会有机会的。”她说出她内心的想法,没有一丝的吹捧。
他又是
角一勾,像在笑,却不明显。
“你呢?”他直视着她“你有任何的目标吗?”
她眨眨眼,想了一下。“目前好像没有。”
“没有?”他皱皱眉头“我以为你会说找个好男人结婚?”
她脸儿一红,急问:“单身女子都该有这样的目标吗?”
“有这种目标并不丢人。”他说。
“是没错,不过那也得有对象。”
他微顿“没有吗?”说着,他深深的注视着她。
上他炽热却又冷静的的目光,她心头狂悸。
“那种对象目前…目前从缺。”
从缺?他以为她喜爱京极夏彦,也跟京极有着微妙的情愫。
平时见他们在办公室里有说有笑,京极夏彦又时常表现出对她有兴趣的样子,难道说他们之间,还没有任何明确的共识?
突然之间,他对她的感情世界好奇起来。不,也许他一直在意…
他睇着她,尽可能不表现出他的急切。“你的对象该具备什么条件?”他淡淡地问。
“我的对象…”看着就站在眼前的他,她的心跳越来越急,呼吸越来越
。
她发现他今天像是话匣子开了似的,不停地从他嘴里蹦出让她惊讶,心慌、不知所措的话来。
他是随口问问?还是试探…不管何时都将工作摆在第一的他,在乎她的择偶条件吗?
一种奇怪的感觉窜上她的心头,教她的身心无由地兴奋、无由地颤动。
她喜爱的男人不多话、真诚、认真,就算什么都不做,而只是与她四目相望,都能带给她无比的喜悦及安心。
那种男人…从缺吗?不,那种男人就在她面前。
她陡地一震,心慌地、羞赧地望着他。老天,她要的是…他…
在那一瞬间,暮人从她眼底看见了某种信息。他一怔,疑惑却又好像已经明了…
她满脸通红,就连
出在外的一小截颈部都染上了羞怯的颜色。突然,他的心狂震起来。
“晚…晚了…”她似乎也在他眼底察觉到什么,惊羞慌张地说:“我该走了,再见。”说罢,她迅速转身,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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